記者 | 李沐遙
精彩觀點:
下半年全球經濟將進入復甦階段,中國和東亞經濟體復甦最快,其次是歐洲、美國,最後可能是其他發展中國家。
本輪經濟復甦是一種“非典型”復甦,在經濟復甦的階段,供給端復甦快於需求端,形態上V型概率大。
我們預測今年四季度GDP同比增長到6%左右,但需注意的是,它的不確定性區間為±2.5%。
明年下半年或者後年,今年投放的信貸將變成對經濟增長的拖累,可能會帶來一些金融風險。
以房地產來穩定增長,無疑是飲鴆止渴。
6月22日,中金公司舉辦了“走出疫情:機遇與挑戰”宏觀策略線上媒體見面會。在該會議上,中金公司首席經濟學家彭文生談及下半年宏觀經濟時表示:“中國下半年經濟復甦的態勢是比較明確的,但本輪經濟復甦是一種‘非典型’的復甦。”對比中美兩國M2貨幣快速增長的驅動因素,彭文生認為中國主要是依靠信貸擴張,但信貸擴張本身存在政策“後遺症”,明年下半年或者後年,可能會對經濟增長構成拖累。
本輪是“非典型”的經濟復甦
下半年全球經濟將進入復甦階段,中國和東亞經濟體復甦最快,其次是歐洲、美國,最後可能是其他發展中國家,但這一經濟預測也面臨很大的不確定性。
本輪經濟復甦是一種“非典型”的復甦。疫情這種公共危機引發了經濟衰退,它的一個重要特徵就是供給驅動,這跟一般意義上的需求驅動經濟週期,是不同的。在經濟復甦的階段,供給端復甦快於需求端,所以供大於求,呈現供給過剩的態勢。
我們總體判斷供給的復甦快於需求的復甦,有兩個根本原因,一是在“新冠”疫苗研發出來之前,人們還是會減少被病毒感染的機會,減少不必要的出行以及不必要的消費。所以,在有效的疫苗出現之前,消費難以全面復甦。二是疫情期間增添了很多新債,債務是要還的。經濟復甦階段要如何還債?企業就會加快復工復產,以增加收入去還債,同時減少不必要的資本支出,減少不必要的投資和消費。這兩方面是導致在復甦階段供給快於需求的原因。
今年四季度GDP增速有望達到6%
我們預測今年四季度GDP同比增長為6%左右,它的不確定區間會有正負2.5個百分點。也就是説,有幾種情形,可能是6%;可能是4%,甚至4%以下;也可能到8%,或者8%以上,具有較大的不確定性區間。
這樣一個形勢判斷對宏觀經濟有着十分重要的意義。首先是供大於求,通脹壓力小。一季度是負6.8%的增長,四季度預測同比增長6%,區間變化將近13個百分點,按照過去的規律計算,經濟增長要加快13個百分點,通脹會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但這一次通脹壓力小,甚至有所下降。
我們剛才談到在經濟復甦期,供大於求,這個時候政策有兩個選項,一是貨幣放鬆自然利率。貨幣放鬆,利率下降。二是財政直接增加需求,提升自然利率。我們看中國今年整個赤字率明顯上升,而且中國的財政擴張政策主要落地在下半年,所以短期對利率有一定支撐。
長期來看,信貸擴張或對經濟增長構成拖累
中期來講,不僅關注今年下半年的增長,我們也要關注明年甚至後年,政策方面可能存在一些後遺症,有一些負面的效果。
疫情期間中美雙方的M2貨幣都在大幅擴張,但是這背後的驅動力是不一樣的。美國的貨幣增長主要靠財政擴張,中國的貨幣增長主要靠信貸擴張,這兩個是一個非常不同的模式。我們可以看到,我國的信貸比例在2017年以後是相對平穩的,但是今年開始的幾個月裏,信貸比例再一次大幅上升。
但信貸擴張有個問題,就是它對經濟的支持是不持續的。短期內它確實為企業、個人提供現金流,為經濟提供了支持。但在一段時間之後,需要還款付息,這就導致消費和投資端的現金流減少,對經濟是一個拖累。所以,明年下半年或者後年,今年投放的信貸將變成對經濟增長的拖累,就可能會帶來一些金融風險。
信貸擴張帶來的後遺症,一是債務的問題,企業短期債務上升;二是房地產泡沫加重。信貸往往需要有抵押品,而房地產是最好的抵押品,所以信貸擴張往往是跟房地產聯動,導致房地產價格上漲,未來經濟復甦的過程中,房地產泡沫風險可能會更加嚴重。以房地產來穩定增長,無疑是飲鴆止渴。
經濟復甦要考慮財政和貨幣政策的協同作用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要思考宏觀政策方面,財政、貨幣政策的協同作用。從根本來講,財政和貨幣信貸之間如何保持平衡?財政擴張是增加政府債務,但是它是增加企業和家庭的淨資產。而現在的信貸寬鬆政策是在增加企業和家庭的負債,所以真正的幫助實體經濟的政策還是要依靠財政。
今年,全球在應對疫情的過程中,財政赤字率上升的幅度,全球經濟都在考察。相對信用來講,無論是從經濟週期下行,還是金融週期下行,還是考慮到西方國家利率零下限的問題,無論哪一種情況都要求財政擴張。
從美國來看,除了美國政府的財政擴張, 美聯儲的資金的一些操作也值得我們予以關注。美聯儲在市場上購買風險資產,買企業發展債券,銀行發放貸款給企業,美聯儲承擔銀行貸款的信用風險,如果這個企業還不上錢,那麼這個貸款的損失最終由美聯儲來承擔。所以,實際上美聯儲作為中央銀行,從最終貸款轉變為最先貸款,直接給企業和個人貸款來承擔信用風險。中國央行買國債,實際上是間接支持財政,但它本身不是一個財政行為,真正的財政行為是央行和債務人直接發生的行為。所以這一點我認為也是值得關注的。
對於中國來講,過去10年央行一直在縮表,接下來我們怎麼擴表?不僅僅關注央行,可能還要關注比如説公開市場,在二級市場買國債是不是可以直接財政政策貨幣化。
此外,還有一個新興的工具值得關注,就是數字貨幣。我們都知道反對財政擴張的人,有一派的觀點是認為財政擴張,資金效益從中央一層一層傳遞到地方,這裏面可能有不少滲漏和浪費,不能真正到老百姓手裏。而數字貨幣提供了一個可能,央行數字貨幣能夠追蹤資金的去向,從而確保資金最終落到政策真正要支持的羣體。所以數字貨幣是新的數字經濟時代,可能是一個更有效的發揮財政政策、貨幣政策作用的新工具。
以下為問答環節精編:
提問:中國下半年增速依賴出口和消費的比例會有明顯的變化嗎?
彭文生: 中國和一些東亞經濟體經濟復甦會比較快,那麼發達國家,例如歐洲美國會相對慢一點,尤其是其他一些發展中國家。這就意味着,下半年我們的出口是面臨一些壓力,現在的復甦主要是依靠內部需求拉動的,但內部需求也有下行壓力,需要政策的支持。
提問:如何看待中美關係對下半年中國經濟的影響?
彭文生:短期來講,中美在共同應對疫情這樣一個大的目標下,我認為經濟問題可能不是中美關係受到很大影響的一個方面,雙方都需要穩就業、促經濟。我們看到中美達成第一階段貿易協議,現在正在有序推進。剛才我談到中國經濟復甦主要是內部需求驅動的這種經濟復甦,也會增加中國對包括美國在內其他國家長期服務的需求。
提問:後續經濟復甦是V型還是W型,大家爭議很大,您對此如何看?
彭文生:從衰退到復甦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認為是V型。但是V型的尾巴可能不是那麼明確,可能會有些波動。
提問:您剛才提到部分發展中國家疫情還在蔓延惡化,比如拉美、印度等新興市場地區受疫情影響,如何看待其結構性風險,新興市場債務違約是否會出現,以及是否會進一步影響全球金融市場經濟的復甦和情緒的修復?
彭文生: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中國、歐洲、美國下半年經濟復甦的態勢是比較明確的,東亞加上歐洲和美國,佔全球經濟體超過2/3。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下半年全球經濟復甦應該予以重視。
但是這裏面有一個風險是,發展中國家雖然它的經濟佔全球的比重比較小,但是它人口眾多,而這個疫情是個公共衞生危機,它有一個人道主義的視角。如果發展中國家疫情惡化,甚至出現社會秩序的失控,那麼任何其他國家都難以獨善其身。
在這種情況下,必然對全球金融市場的風險偏好帶來衝擊,甚至對中國、歐洲、美國的經濟復甦也會帶來影響,所以有些發展中國家會不會出現比較大的金融市場波動,甚至金融危機,這些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是值得我們關注的。
提問:央行數字貨幣在未來多長時間內會是準財政功能的新工具,主要原因是因為疫情才成為準財政功能新工具的嗎?
彭文生:倒不是説疫情才促使數字貨幣成為準財政工具。假使沒有疫情,從發展的角度來講,它也可能成為一個新的政策工具,疫情可能加速了這個過程。
(文中觀點僅代表嘉賓個人觀點,不代表《紅週刊》立場,投資有風險,投資需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