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歲女投資人猝死，所涉課程被指“洗腦”，兩年前培訓親歷者：需要拉“下家”，有類似“對罵”環節
加入這個課程，王新是被同事介紹的，“畢業典禮上，大家西裝革履，捧着蠟燭，我閉着眼睛再睜開時，介紹我來的那個人就站在我對面，捧着鮮花恭喜我畢業。我被感動了。”於是又花15500元續費了下一階段的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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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歲女投資人魏萌，倒在一家名為“LEGACY飛躍力工作坊”的課堂上。
2021年8月14日，魏萌在上述機構位於北京的培訓現場暈倒，兩天後宣告不治。魏萌身後，“LEGACY飛躍力工作坊”高昂的課程價格、獲客方式和備受爭議的課程內容成為輿論焦點。
儘管8月18日凌晨，工作坊轉發落款為死者丈夫的聲明，稱網傳魏萌曾在課程中遭遇辱罵、精神控制和洗腦“嚴重失實”，但爭議依然未絕。
新京報記者採訪工作坊曾經的員工和學員，對方均表示，課程內容中包含令人感到不適的“警醒”，學員也會情緒失控。
心理專家龍雨告訴新京報記者，由於如今信息傳輸十分便捷，人們當面表達情感的機會減少了，就滋生了在此類工作坊中溝通交流的渴望。由於我國在心理學領域缺乏專業細分的認證體系，心理學理念易被濫用，產生難以預估的後果。
▲8月17日，新京報記者探訪誠泉公司。新京報記者 苑蘇文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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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程分層級，價格逾萬元
8月14日，週六晚上，魏萌暈倒在“里程LEGACY飛躍力工作坊”課堂上，被送往距離1.5公里處的朝陽醫院急救。
第二天，“里程LEGACY”旗下公眾號“LEGACY誠泉北京” 發佈求助信，在學員中徵集有關腦部、心血管方面的專家資源以備會診，以及有關老人、嬰幼兒意外心理創傷方面的專家，以便能幫助她的家屬。
8月16日22時，魏萌因醫治無效死亡。魏萌的去世引發了公眾對其生前參加的“里程LEGACY”課程的熱議。
8月18日凌晨，工作坊轉發落款為死者丈夫的聲明，稱網傳魏萌曾在課程中遭遇辱罵、精神控制和洗腦“嚴重失實”。
魏萌供職的風險投資機構DCM一位員工告訴新京報記者，根據同事們之間流傳的説法，“可能是猝死。”新京報記者聯繫魏萌的家屬和治喪小組，對方均拒絕回應死亡原因。
8月18日下午，“里程LEGACY”所屬北京誠泉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委託一家律所發佈律師聲明，點名多家財經媒體和自媒體，稱他們惡意捏造、歪曲事實，並稱這件事是“魏萌女士因疾病正常去世事件”。
新京報記者實地探訪誠泉公司在北京光華路SOHO的辦公地點，發現公司大門緊鎖。保潔人員稱，16日起就未見有人上班。新京報記者撥打公司電話聽到裏面響起了鈴聲，但無人接聽，敲門後被裏面的工作人員呼叫保安驅離。
▲8月17日，誠泉公司玻璃門緊閉，通過門縫可看到工作坊班級的牌子。新京報記者 苑蘇文 攝
張宏（化名）是誠泉公司的資深員工，直到2019年下半年，她還作為“多元工作坊統籌”，出現在針對兒童培訓的招生廣告裏，現已離職。張宏説，“LEGACY”的培訓分為多期，兩年前有“探索”、“蜕變”、“里程”和“智泉”四個階段，完成第一環節才可晉升至第二環節，價格也從9800元漲到15500元。
新京報記者在官網看到，如今的課程名為“自覺力”、“飛躍力”、“大師”、“里程”、“智泉”等，同樣要求完成上個環節才可進入下一環節。魏萌參加的“飛躍力”課程報價為16500元，介紹中寫道，“自覺力工作坊”打下自我發現和醒覺的基礎，“飛躍力工作坊”專注於自我突破。
課程時間表顯示，“飛躍力工作坊”需要五個整天，從星期三持續到星期日，除了最後一天，課程每天從早上10點持續至凌晨，連續上課14小時。
張宏否認存在“傳銷”和強迫學員買課的情況。她認為，學員會續下一階段的課程，是因為“願意往前走”，而每期價格逐漸升高，是因為“每一期的收穫都會更多，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有媒體報道，多年來參與這類課程的學員已有數萬名。張宏承認自家的課很受歡迎，“都是個人主動來報名的，那種公司報名集體培訓的都很少。”她認為，報名者都是想要突破自我的人，“他們可能事業上取得很好的成績，但是遇到瓶頸，又想去到更好的位置，達到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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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歷者：需要拉“下家”，有類似“對罵”環節
張宏自稱是這套課程體系的受益者，她覺得上了課後，能突破心理障礙，面對老闆時不再小心翼翼。她也承認，上課時“一些話聽起來可能不太舒服”，但她試圖將其解釋為“警醒”，“就是因為聽起來不舒服，才會讓你覺得要有所行動。”
“比如你穿的衣服不好看，我看到了就告訴你，怎麼搭配更好看。反正在這裏説這些，都是為對方好。”張宏舉例説。
還有“釋放”的過程。“激動肯定是會激動，情緒來的時候，誰不激動呢？”張宏説，“每個人成長經歷不一樣，所以觸動的點也不一樣，但是釋放之後身心都會很舒服，好像心裏的大石頭搬開了的感覺。”
26歲的王新（化名）2019年在深圳參加過“探索”和“蜕變”兩個階段的課程。在他看來，課程內有網傳的“對罵”環節，只不過換了種説法，“叫做幫助你，激發你心裏的力量什麼的。”
王新説，在課程中，學員們時常情緒激動，“很多人痛哭流涕，失聲尖叫。”他留意到，課堂上只有一名老師和一名助教，由老學員擔任小組長，不清楚這其中是否有專業的心理諮詢師。
加入這個課程，王新是被同事介紹的，“畢業典禮上，大家西裝革履，捧着蠟燭，我閉着眼睛再睜開時，介紹我來的那個人就站在我對面，捧着鮮花恭喜我畢業。我被感動了。”於是又花15500元續費了下一階段的課程。
“第二階段課程安排得很密集，連續四五天，每天9點到24點，不讓冷靜下來思考。”退出后王新察覺到了課程的不對勁，比如導師要求每人介紹來三名學員，並把這稱為“拯救”。
王新稱，如果不能完成發展三個學員的目標，雖然不會有懲罰，但是會有“羣體壓力”，類似於被罵，令他責怪自己，產生心理負擔。
▲“里程LEGACY”課程現場。圖源、“LEGACY誠泉北京”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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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訓課程面目多變，心理專家稱價值導向存疑
工商信息顯示，北京誠泉文化發展有限公司於2010年11月成立，旗下的北京朝陽、深圳兩家分公司，分別成立於2011年和2018年。
LEGACY官網顯示，“培訓總監暨資深主講人”名叫孔偉良，1999年開始帶領“自覺力”，是亞洲第一個同時帶領“自覺力”、“飛躍力”雙工作坊的男性主講人。自從2000年LEGACY創建以來就參與其中，曾為多家機構提供訓練。
新京報記者檢索發現，他的名字早在2013年3月就出現在一個名為“領導才華探索工作坊”課程的質疑帖中。當時課程分為“探索”、“蜕變”、“里程”、“大師”、“智泉”五個階段，報名費3200元。
十幾年過去，類似課程除了名字多變外，為更適應社會需要課程內容也隨之改變。張宏介紹，LEGACY如今增加了“武士遊戲”的內容，“就是教領導怎樣和團隊合作，教他把什麼樣的人用到什麼樣的地方。”
2007年7月，科學出版社《新生代調查》刊登了記者李亞玲撰寫的《揭秘精英課程生命源泉：強迫洗腦的過程》，文中記載了李亞玲被邀請參加“生命源泉”的過程，其課程分為“探索”、“突破”、“領導鍛鍊”三個階段。
當時，李亞玲採訪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學者鄭建生，後者曾對這類課程做過多年系統研究，並出版有專著。據其介紹，這類課程或發源於上世紀60年代，可能是取材於靈學或神智會的思想，其後這個思想在美國發展為生命泉源(Lifespring)，而在日本及香港地區，就發展為生命動力(Life Dynamics)。
這個課程在流傳之處，都因涉“思想控制”而引來爭議。在鄭建生的專著中曾提到，美國精神科醫學期刊(Psychiatry)在1977年3月號記載了數個發瘋的案例，1983年9月6日，美國媒體報道了一名學員在課堂上因承受不了心理壓力而猝死的新聞。
有8年從業經歷的心理諮詢師龍雨告訴新京報記者，她沒有在權威學術資料中看到過“生命動力”，或許這是一門小眾的心理學分支，她認為，小眾與否並不是評估其好壞的關鍵，而是應當看這類心理學實驗倡導的價值觀導向。
龍雨稱，張宏所説的“警醒”和“不好聽的話”，並不是主流的做法，不論是認知心理學家皮亞傑、個體心理學創始人阿爾弗雷德·阿德勒、現代實踐派兒童心理學奠基人魯道夫·德雷克斯，都提倡通過鼓勵令人感覺好，從而做得更好。
龍雨分析，現代社會信息傳輸便捷，人與人之間缺少面對面交流的機會，就產生了聚集在一起傾訴的需求，此類課程正滿足了這類需求。龍雨提醒，如果這類課程打着“讓你變得更成功”的旗號去吸引學員，“或者有點像成功學”，那麼對其價值觀導向就可以打一個問號。
者有點像成功學”，那麼對其價值觀導向就可以打一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