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阿達尼危機衝擊印度發展模式？
【環球時報綜合報道】據路透社14日報道，截至當天，印度阿達尼集團因遭美國做空機構指控財務欺詐、操控股市等，市值蒸發約1200億美元。這一事件引發全球廣泛關注。阿達尼集團是印度總理莫迪着力培養的“國家冠軍企業”之一，其迅速發展不僅與莫迪在政治上的崛起密切相關，更是印度經濟發展模式的透視鏡。有分析人士將這種模式稱為“裙帶資本主義”，也有媒體認為這是類似韓國的財閥模式。那麼，此次阿達尼集團危機是否説明印度經濟發展模式出現重大問題？這些問題是否會影響印度經濟雄心的實現呢？
阿達尼 資料圖
他用34年成為亞洲首富
成為亞洲首富需要分幾步？“60後”印度富豪阿達尼可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他只花了34年就做到了。在遭美國興登堡研究公司做空而股價大跌前，阿達尼在致富之路上可謂一路高歌猛進。
據美國《福布斯》雜誌報道，1988年，這名當時已從大學輟學8年的年輕人創建了一家日用品出口公司，這就是阿達尼集團的前身。2008年，阿達尼首次登上福布斯全球億萬富翁榜，當時他的身家為93億美元。2021年，這位企業家的財富達到340億美元，成為僅次於信實工業集團總裁安巴尼的印度第二大富豪。2022年，阿達尼的財富更是像坐了火箭一樣急速躥升。隨着旗下多家上市公司股價暴漲，阿達尼去年2月成為亞洲首富，之後以兩個月為週期，先後將美國“股神”巴菲特、曾經的世界首富比爾·蓋茨、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踩在腳下”，成為全球第三大富豪。
阿達尼集團已經發展為在印度國內以及國際上都佔據重要地位的企業。卡塔爾半島電視台稱，該集團在港口、機場、綠色能源、數據中心、農業物流、電力等領域都有佈局。它不僅是印度最大的機場運營商，還控制着印度最大的私人港口蒙德拉港，同時還是印度第二大水泥生產商。在澳大利亞，阿達尼集團投資開發了卡邁克爾煤礦；在以色列，它獲得了北部海法港的經營權。
“我這一路走來，可以大致分為4個階段。”2022年12月，阿達尼在接受《今日印度》雜誌採訪時介紹了自己的發家史。他表示，拉吉夫·甘地時期的“自由化進出口”政策、拉奧和辛格政府時期的經濟改革、帕特爾1995年就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看重沿海地區發展，以及莫迪2001年就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後將工作重點放在經濟發展上，都對他事業的起步和騰飛起到關鍵作用。
儘管阿達尼表示，自己的成功並不是因為莫迪，而是印度政府在過去30多年推行政策和改革的結果，但是包括印度在內的多國媒體以及多國學者卻持相反觀點。阿達尼和莫迪都來自古吉拉特邦，私交甚好。據美媒報道，此次阿達尼集團危機出現後，就有印度一些議員批評説“莫迪和阿達尼兩人就像兄弟”。2013年阿達尼兒子舉行婚禮時，當時擔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的莫迪參加了持續數天的所有儀式。2014年，莫迪乘坐阿達尼的私人飛機在全印各地競選。當選後，他又乘坐阿達尼的私人飛機從艾哈邁達巴德飛往新德里。
據印度theWire新聞網報道，阿達尼集團從基礎設施許可制度獲利，而這是莫迪政府嚴重依賴的經濟增長模式。《日本經濟新聞》等媒體發現，阿達尼集團真正的崛起是在莫迪掌管古吉拉特邦期間（2001年-2014年）。從2002年到2013年，阿達尼集團的營收從7.65億美元增長至88億美元。在莫迪當上印度總理後，阿達尼的財富增長再次按下加速鍵，從2014年5月到2021年1月，其身家增長了大約340%。
“裙帶資本主義”？
印度央行前行長拉揚等學者認為，印度存在“裙帶資本主義”的問題。印度the Wire新聞網稱，莫迪2014年當選印度總理時曾稱要治理腐敗問題，但以阿達尼和安巴尼為首的古吉拉特邦企業家圈和莫迪政府的關係之後變得越來越緊密，這也讓印度的發展模式受到質疑。
對於印度的經濟發展模式，不同學者見解不同。除“裙帶資本主義”外，有人認為這是“國家資本主義”，也有人認為這是韓國財閥模式。加拿大智庫亞太基金會研究員蘇布拉曼亞稱，印度經濟發展正從“東亞模式”轉為俄羅斯20世紀90年代的寡頭經濟模式。
四川大學南亞研究所副研究員黃正多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在擔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期間，莫迪開創了發展經濟的“古吉拉特模式”，即政府政策和機構為私營公司獲取利益服務。這導致那些與莫迪關係密切的企業家首先從政府的資產甩賣和其他“親投資者”政策中受益。2014年5月莫迪擔任印度總理後，表示希望將這一模式推廣到全印。
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副研究員劉小雪表示，莫迪發展經濟的模式和一些東亞國家類似，就是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重點培養一些企業，以此帶動經濟發展。美國智庫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南亞項目主任瓦什納夫表示，印度政府認為，與其讓一些跨國公司進入印度建造製造業基地，還不如讓本土公司來主導相關建設，因此對一些“國家冠軍企業”進行重點投資。
阿達尼集團就是莫迪重點扶植的對象之一。據美國Vox新聞網等媒體報道，在莫迪擔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時，該企業參與了當地特別經濟區的建設，通過搭建鐵路網吸引企業投資。在莫迪成為印度總理後，阿達尼的主要商業戰略圍繞着被莫迪政府視為優先事項的關鍵領域拓展，即基礎設施和清潔能源等領域。彭博社稱，阿達尼集團是莫迪治下印度實現經濟雄心的重要載體。
不過，雖然阿達尼和莫迪關係密切，但阿達尼集團並非唯一一家受益於莫迪政府政策的印企。和阿達尼集團並稱印度“雙A經濟”的信實集團，也是該國的“國家冠軍企業”。據《日本經濟新聞》報道，有數據顯示，2020年，印度吸引的外來直接投資達到570億美元，其中約270億美元則流入信實工業集團科技子公司Jio平台。《福布斯》雜誌強調，雖然印度其他企業都沒有得到像阿達尼集團和信實集團那樣的優待，但它們也從莫迪政府的經濟政策中獲益。
“好壞參半”
莫迪政府依賴大型私營企業推動經濟發展的政策效果如何？據美媒報道，在莫迪擔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期間，該邦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率平均達到13.4%，而同期印度全國的平均GDP增長率為7.8%。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2011年到2021年期間，印度GDP由1.82萬億美元增至3.18萬億美元，該國由此成為過去10年全球增長最快的經濟體之一。印度《經濟時報》稱，2014年印度首次躋身全球前十大經濟體之列，而8年後，它已經超越了前宗主國英國，成為世界第五大經濟體。
路透社認為，在莫迪治下，印度經濟發展好壞參半，其經濟發展速度曾跌至4%左右。不過BBC指出，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莫迪政府表現亮眼。《環球時報》記者此前在駐印時發現，自莫迪上台後，印度經濟發展迅速，市場活躍。就像韓國的三星集團一樣，阿達尼集團和信實集團此類印度“國家冠軍企業”已經深入民眾生活的方方面面。
不過印度也出現經濟發展不平衡、貧富差距加大等問題，普通民眾的獲得感不強。雲南財經大學印度洋地區研究中心副教授楊怡爽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莫迪政府的經濟發展模式是印度經濟保持向上增長的動力來源，但該模式無法創造大量就業。據BBC日前報道，印度的城市失業率超過10%，社會不平等正在加劇，佔印度人口1%的最富裕人羣擁有印度財富的40%。
莫迪政府將政策傾向於大型私企的做法，還損害了不少底層民眾的利益。據《福布斯》雜誌報道，阿達尼集團在古吉拉特邦喀奇縣建設發電廠，工廠產生的粉煤灰和鹹水破壞了周圍農田，導致當地農民收入鋭減。該集團還曾以每平方米1美分的價格從古吉拉特邦蒙德拉地區租賃了數千公頃土地，而這其中包括周圍農民的1200公頃牧場。他們表示，土地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村長“租給”阿達尼集團，而該集團將這片土地以每平方米11美元的價格轉租出去。
《日本經濟新聞》指出，2020年阿達尼集團和信實集團發展迅速，而印度經濟當年卻出現大幅收縮。這使得外界擔心，此類企業的成功或許並不是源於企業家的才能，而是由於他們和身居高位者的關係。英國《金融時報》曾援引分析人士的話稱，經濟權力向家族企業集中是印度經濟發展走上快車道的一種途徑，正如二戰後韓國的大財閥一樣，但這種模式正在造成壟斷並壓制競爭。黃正多稱，從短期來看，莫迪發展經濟的模式能夠釋放市場潛力、提振產業經濟活力和刺激經濟增長，但這種模式忽視了社會分配和勞工利益，削弱了宏觀經濟增長的穩定性，帶來失業率長期居高不下、消費持續萎靡不振和外債赤字不斷加劇等經濟社會問題。
他掛在嘴邊的“國家建設”還能實現嗎？
“阿達尼與印度經濟的共生關係正面臨考驗”，據《華爾街日報》報道，印度崛起為經濟大國的過程，也是阿達尼積累財富的過程，然而此次興登堡的指控動搖了許多印度人對“古吉拉特模式”的信心。彭博社稱，興登堡報告中的許多內容對於印度投資者來説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他們多年前就知道阿達尼企業債務負擔過重。印度人真正擔心的是阿達尼此前所作的承諾是否能實現。阿達尼集團不僅參與了印度大量基礎設施建設，還是印度政府產業政策制定者們所認為的經濟增長優先領域的首要合作伙伴。該企業承諾建立太陽能電池板工廠、完善印度本土的防務生態系統、打造完全本土化且符合印度地緣政治需求的半導體供應鏈等。
其實，“國家建設”是阿達尼一直掛在嘴邊的口號。他此前在接受印媒採訪時表示，印度將在2030年成為全球第三大經濟體，在2050年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在2022年8月15日即印度“獨立日”當天，莫迪提出要在2047年印度獨立100週年時，使該國成為發達國家。那麼，阿達尼集團危機暴露出的印度經濟發展問題，是否會影響該國經濟雄心的實現呢？
楊怡爽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印度現有經濟模式迫使政府和企業之間必須形成一種密切的同盟關係，這就使得印度經濟發展陷入一種困境，即越依賴於財閥和現有經濟模式，越難以取得“深水區”改革的成功。不過印度經過多年發展，已經達成了“經濟發展是好事”的共識。近年來，該國經濟表現亮眼、政局穩定、國際地位提升，有實現大國夢的信心。
黃正多表示，此次阿達尼集團危機凸顯印度目前發展模式的幾個問題，包括政府缺乏直接的市場干預手段，把原本應該屬於政府的能力外包給了阿達尼集團這類企業，而這種擁有某種中間人性質的準國有資本無疑增加了社會風險。不過，無論從國內還是從國際上看，印度的發展都具備諸多有利因素和條件。首先，印度的地理條件優越，資源稟賦豐富多樣，人口紅利開發利用空間大。其次，印度發展具備良好的經濟社會基礎，包括語言優勢等。再次，印度發展經濟的國際空間相對寬鬆。不過，印度國內的結構性矛盾、傳統文化中負面因素的影響都極不利於該國未來進一步的發展，印度需要一場深刻的社會革命，才能徹底掃除阻礙其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的很多陳規陋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