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之家注:由於本文篇幅較長,IT之家為大家準備了視頻版,大家也可以直接點擊下方的視頻觀看,記得關注和一鍵三連哦。
從 2019 年開始,美國在半導體領域對我國實行的一系列制裁措施,讓我們的芯片產業陷入極端的被動。在這種情況下,“國產化替代”成為必然的出路。
然而芯片的國產替代難度着實不小,技術高精尖,而且是涉及全產業鏈的大工程。不過今天IT之家想和大家説的不是芯片,而是半導體的另一個領域。
在這個領域,我們幾乎不需要“國產替代”,因為我們已經穩穩居於全球前列,而且在整個產業鏈都能做到自主可控,甚至可以卡其他國家的脖子。
這個領域就是光伏。
説到中國光伏,可能小夥伴們都略有耳聞,知道它比較牛。但是有多牛呢?這裏有一張圖:
晶硅原料、鑄錠 / 硅片、電池片、組件是構成光伏產業鏈的四個主要環節。在這四大環節裏,中國企業全部佔據相當優勢。
2019 年,中國硅料、硅片、電池片、組件佔全球的產量比例分別達到了 67%、98%、83% 和 77%;
特別是單晶硅這個利潤最豐厚的環節,2019 年隆基、中環這兩家企業就佔據了 70% 以上的份額,穩穩的龍頭地位。
還有一些數據,比如我國光伏累計裝機已連續 5 年位於世界第一,多晶硅產量連續 9 年世界第一,組件產量連續 13 年世界第一……
這些事實已經足以説明中國光伏產業的強大。
但是,中國光伏產業並不是從開始就一直強大,也是從草莽中歷經曲折和落後、一步步強大起來的。
這其中有許多覆去翻來的事和浮浮沉沉的人,有許多值得分享的東西。
今天我們不講技術,IT之家就和大家一起盤一盤光伏的那些事。
一、插秧少年走上光伏之巔,瘋狂的行業瘋狂的人我們先把時間調回到 2000 年。
這一年,37 歲的留學生施正榮頂着澳大利亞新南威爾斯大學的博士學位回國創業。
他手握 10 多項太陽能電池技術的發明專利,想做一個關於光伏發電的項目。
▲圖自:百度百科
施正榮 1963 年出生在江蘇揚中一個農村家庭,原來姓陳,但自小因為家裏條件差,而被送養到河對面一户姓施的人家。
施正榮從小跟着養父母插秧、做農活,吃了許多貧困的苦。
13 歲時,他無法忍受這種生活,望着河對面家的方向,抱怨道:“狗日的才插秧。”
用學習改變命運的信念在施正榮的心裏生了根。
自此他開始發奮圖強,順利考上了大學,更一路攻讀到博士學位,讓自己的人生逆風翻盤。
2000 年,施正榮拿着自己的商業計劃書,到很多城市遊説,希望能拉來政府的投資。
全世界太陽能技術第一流的專家就是我,給我 800 萬美元,我給你做一個世界第一的大企業。
施正榮每每在台上講得情緒激昂,但台下卻沒人相信他。
畢竟那是 2000 年,光伏在中國還處於萌芽期,沒有人知道這個技術未來會怎麼樣。
大部分人對“新能源”的概念也只侷限在許多人家屋頂裝的太陽能熱水器上。
其實那個時候,國內已經有人開始投身於光伏產業。
比如 1997 年,高紀凡創立了天合光能,懷着“用太陽能造福全人類”的夢想,從鋁板幕牆領域跨界投身光伏領域。
河北的苗連生也在 1998 年就成立了英利新能源有限公司,步入光伏行業。
▲圖自:百度百科
但是大部分人,對光伏並沒有那麼看好。所以當時的施正榮到處碰壁,一腔熱血被潑了冷水。
不過轉機很快就出現了。
時任無錫市的經貿委主任的李延人看中了光伏的發展前景,也認可施正榮的能力。
最後在他的牽線下,無錫市委出手,主導無錫小天鵝集團、山禾製藥等 8 家企業,籌資 600 萬美元,在 2001 年 1 月與施正榮合創無錫尚德太陽能有限公司。
在無錫市政府的幫助下,尚德在 2002 年 9 月投產運行了第一條生產線。
剛開始的一段時間,經營確實比較困難,產品賣不出去,技術骨幹相繼離開。
但好在施正榮及時反思,改變管理策略,艱難支撐尚德。
就這樣一直挺到 2004 年。
2004 年對中國光伏行業來説是很重要的一年。
當時德國政府修訂了《可再生能源法》,對光伏發電大力補貼,此舉讓光伏在德國及整個歐洲出現了爆炸式的需求。
德國的這個政策,用現在的話來説就是“風口”。
這陣風漂洋過海吹到了中國,為國內蟄伏的光伏企業吹來了蓬勃生機。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無錫尚德、英利、天合光能這些企業,紛紛乘着風,迎來自己的榮光時刻。
其中,施正榮的無錫尚德因為佈局早、技術好,成為風口上飛得最高的那一個,開始了讓人咋舌的增長之路。
僅 2004 年一年,尚德產值就翻了十倍,利潤接近 2000 萬美元。
2005 年 12 月 14 日,尚德登陸美國紐交所,開盤當天股價就迎來暴漲,15 美元的發行價一度漲至 80 美元,巔峯市值直接衝到 40 億美元。
從插秧地裏走到紐交所,過往的經歷為他的成功添上了一筆傳奇色彩。
▲圖自:央視財經《對話》節目
當時春風得意的施正榮豪言:
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去掙一分錢,我就花錢。
自此,關於他開始“飄了”的報道便不時出現。
什麼僱傭多名保鏢、揮霍金錢買頂級豪車、20 萬美元包商務機參加達沃斯論壇等等。
這在當時顛覆了人們對成功企業家低調韜晦形象的認知。
而在 2006 年,施正榮更是以 23 億美元身家成為福布斯排行榜中的中國大陸新首富,還在次年被《時代》雜誌評選為“全球環保英雄”。
另一方面,高紀凡的天合光能,苗連生的英利,也在風口中扶搖直上。
2006 年 12 月,天合光能在紐約證券交易所成功上市,成為尚德之後第二家在紐交所掛牌交易的中國民營企業。
而苗連生的英利新能源在 2002 年獲得國有上市公司保定天威保變的注資後,也駛入發展的快車道,並在 2007 年成功登陸美國紐交所。
▲圖自:中國英利官網
在紐交所的敲鐘儀式上,苗連生以不習慣為由拒絕打領帶,成為紐交所另類的“歷史第一人”,可見當時有多意氣風發。
▲圖自:中國英利官網
就在 2007 年,苗連生也憑藉 137.6 億元人民幣資產,成為福布斯中國富豪榜上的河北省首富。
光伏領域的一派繁榮景象吸引了當時中國大批創業者進入這個行業,不過大部分都是投機的。
比如當時在蘇州做勞保產品外貿江西青年彭小峯,就敏鋭嗅到了光伏產業的大好前景,於是毅然拋開手上風生水起的外貿生意,開啓了二次創業。
▲圖自:百度百科
彭小峯在 2005 年 7 月創立了江西賽維 LDK 太陽能高科技有限公司,並且當年即買下了全球最大太陽能多晶硅鑄錠爐生產商美國 GT-SOLAR 的價值 3300 萬美元的多晶硅片生產設備,次年,這家公司的銷售收入就達到 9.5 億元。
2007 年,彭小峯帶領賽維 LDK 登陸美國紐交所,更以 4.69 億美元成為 2004 年以來在美上市融資額最大的中國企業。到 2008 年,賽維 LDK 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多晶硅生產企業。
▲圖自:賽維官網
同時,在 2007 年度胡潤中國富豪排行榜中,32 歲的彭小峯一躍成為當年度的江西省首富,排在恆大許家印之前。
伴隨着一波接一波造富神話的誕生,中國光伏產業邁向了它最初的榮耀時期。
天合高紀凡、賽維彭小峯、尚德施正榮、英利苗連生被媒體稱為光伏領域的“東邪西毒”和“南帝北丐”。
他們身後,是很多過江之鯽般簇擁着進入光伏行業尋求機會的投機者們,帶起了中國光伏的第一波產業熱潮。
這段時期,國內光伏出現了爆發式發展,連續造富神話的吸引、各地政府的支持以及華爾街的熱情,共同助推了這場光伏盛宴。
以賽維來説,2008 年,江西新餘市 GDP 猛增 17.1% 達到 402.32 億元,增速居全省第一。
這背後,顯然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賽維的拉動作用。
光伏可以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政府不可能不支持。
華爾街這邊,無錫尚德的優秀案例在前,紐交所自此對中國光伏企業敞開大門。
英利、賽維、天合光能、阿特斯、晶澳、晶科等等接踵而至,迎接資本的狂歡,中國光伏企業成為華爾街上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各種因素,讓中國光伏成為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僅在 2006 年,中國太陽能硅片的出貨量達到了 399.4 兆瓦,比 2005 年增長了 177.6%。
這年年底,我國光伏企業的數量猛增到 400 家左右,從珠三角到長三角,從京津冀到江浙一帶,各路資本和企業乘着政府補貼的東風跑步入場。
而到 2007 年,中國已經成為生產太陽能電池最多的國家,產量從 400 兆瓦一躍升到 1088MW。
但是繁華盛況的背後,並非技術科研的欣欣向榮,而是摻雜了太多對利益的追逐。
現在回頭看,當時很多企業做的事情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就是一個簡單的組裝工作,門檻非常低,一般企業幾十萬資本就能開起來。
而一些小作坊式的加工企業,在自己院子裏,買點材料就能搞太陽能;
還有東部沿海一些城市,甚至很多原來做服裝的私企也搞起了光伏,幾台切割機,幾根硅棒,直接開幹。
相信明眼的朋友都知道,任何產業瘋狂到這種程度肯定不是什麼好事。“上帝欲令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驗證了這句話。
二、負債、破產、被捕…… 黑雲壓城城欲摧由於德國、西班牙等國家先後簽署鼓勵光伏發展的政策,點燃了歐洲市場對光伏的狂熱需求,進而帶動中國光伏產業激進狂擴張。
2005 年,全球能用來供給太陽能電池領域的多晶硅產量只有約 0.98 萬噸,而需求達到了 1.5 萬噸。
需求無法滿足供給,是那幾年貫穿光伏企業發展的主線。
多晶硅是光伏產業最重要的原材料之一,在這條主線的牽制下,“擁硅為王”成為當時很多企業的生存之道。
誰擁有多晶硅原料,誰就擁有市場和高額利潤,於是大家一起鬨搶、囤積多晶硅,令多晶硅的價格不斷飆升。
2002 年前後,市場上多晶硅的價格還只有大約 22 美元 / 公斤,而到了 2008 年竟然漲到了約 300 美元 / 公斤,黑市的價格甚至達到 500 美元 / 公斤。
還有一點是,光伏發電成本必須控制到風電、甚至火電相當的水平,否則就無法規模化擴張,不規模化,發展光伏的也就沒太大意義了。
所以雖然當時多晶硅的價格已經高企,但企業不得不擴大產能和投資,來儘可能降低邊際成本。
當然有一個解決辦法,就是將原材料掌握在自己手裏,真正讓成本降低。
當時,無錫尚德在 2006 年和 2007 年和兩家美國多晶硅巨頭分別簽訂了約 60 億美元和 6.8 億美元的供貨合同,同時,施正榮也在積極佈局自己的多晶硅產線。
而英利這邊,也在 2007 年開始斥資建設自己的多晶硅產線,也就是日後的“六九硅業”。
江西賽維的彭小峯,出手就是 120 億元,在 2008 年於新餘市馬洪村建設一條萬噸級的硅料生產線。
行業像打了雞血一樣拼命的擴產擴規模,大家躊躇滿志,卻不知危險即將來臨。
2008 年,美國爆發次貸危機,隨即形成蔓延全球的金融危機。
面對衝擊,歐盟降低了政策補貼的力度,市場上對光伏產品的需求瞬間萎縮。
需求萎縮引起了一系列連鎖反應。2009 年前後,多晶硅價格開始暴跌,不到 1 年的時間裏就從 400 美元 / 公斤左右墜落到大約 40 美元 / 公斤。
多晶硅價格暴跌對當時國內光伏企業的打擊是巨大的,他們之前花血本囤積的硅料,一夜之間貶值了。
就好像你 100 萬買的房子現在市價跌成了 10 萬,還有比這更悲劇的嗎?
有。
2011 年 11 月,美國商務部率先開啓了針對中國光伏產品“反傾銷”、“反補貼”的“雙反”調查,並在 2012 年 10 月作出了徵收 14.78% 至 15.97% 反補貼税和 18.32% 至 249.96% 反傾銷税的終裁。
接着,歐盟也很快跟進了對我國光伏產業的“雙反”政策,然後是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其他國家。
根據當時中國光伏企業的利潤水平,增加 10% 的關税都很致命。
有個數據,2008 年中國太陽能電池產量約 2600MW,國內的安裝量只有 40MW,説明我們 98% 以上的需求都在國外。
“雙反”掐的就是國內光伏產業的出口。這一刀下去,殺傷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在金融危機和“雙反”兩座大山的重壓下,中國光伏產業崩潰了。
先是尚德,為了擺脱之前與美國硅料巨頭簽訂的倒黴長約,他們在 2011 年咬牙賠付 2.12 億美元。
但甩掉鉅額合同也無法扭轉尚德這艘巨輪衝向冰山的事實。
▲圖自:尚德官方宣傳片
由於施正榮之前盲目擴大產能,尚德的資產已被掏空。
2011 年開始,鉅額虧損的問題一點一點啃噬尚德的心臟,到 2012 年,平均每天虧 1000 萬元,市值拼命蒸發。
2012 年 7 月,尚德更因為德國債券欺詐案成受害者損失了 5.6 億歐元,在那之後他們就沒再發過財報。
2013 年 3 月 20 日,尚德被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破產重組,此時尚德的股票已經從巔峯時的 90 美元跌到不足 1 美元。
施正榮從首富到身價清零,令人唏噓。
其實破產前,無錫市政府和國開行曾向尚德施以援手,提出以施正榮全部資產做擔保爭取銀行貸款,但被施正榮回絕了,當時他已經從尚德離職。
無錫尚德的崩盤幾乎就是當時中國大部分光伏企業消亡的縮影,負債是這些企業無法跨過去的坎。
另一邊苗連生的英利,花重金建設的“六九硅業”在 2010 年因為污染問題被保定市政府強制關停。
面對凜冽寒冬,苗連生曾希望借價格戰和大手筆營銷來轉移危機。
雖然期間一度將光伏組件出貨量做到了全球第一,還連續在兩屆世界盃上打廣告,但這都是犧牲利潤換取的,相當於飲鴆止渴。
2013 年底,英利的負債率已經高達 92.2%;
2015 年負載甚至達到 150 億元,虧損 45.44 億元;
2017 年,英利的資產負債率更是超過了 200%;
2018 年,英利從紐交所黯然退市,曾經的榮耀都化為雲煙。
不過,苗連生並沒有對英利棄之不顧。
他曾在 2015 年 5 月 25 日在英利召開全員會,承認自己戰略失誤造成英利高負債的危險局面,並宣佈將自己的全部資產抵押,與公司共度難關。
▲圖自:英利官方視頻
但是,彼時英利的問題已經不是企業自身調整就可以解決的了。
2016 年,在國家銀監會法規部以及國家能源局和可再生能源司的組織下,英利開啓了漫長的資產債務重組工作,直到 2020 年 11 月,重組工作才進入執行階段。
相對來説更慘的是彭小峯和他的賽維 LDK。由於前期的冒進擴張,2011 年之後賽維也和大部分光伏企業一樣陷入了債務危機。
但面對危機,彭小峯並沒有選擇“休養生息”,而是繼續逆勢擴張,甚至還一度投入 10 億元到電子商務中。
最終一系列操作之後,賽維資金枯竭,在 2015 年進入破產重組。
而彭小峯在 2012 年就卸去了賽維 CEO 的職位,後來他還做過一款互聯網理財產品綠能寶,本質上屬於 P2P 產品。
這款產品後來暴雷,彭小峯因為無力償還債務而跑路,最後在 2018 年被蘇州警方逮捕,淪為階下囚。
美國投資機構 M axim G roup 在 2012 年曾做過統計,當時中國最大的 10 家光伏企業債務累計高達 175 億美元,約合 1110 億元人民幣,光伏產業的潰敗,似乎有其必然性。
回顧這些企業的失敗,金融危機和“雙反”固然是最直接的客觀因素,但企業自身對產業環境和形勢缺乏合理判斷、盲目擴張的粗放式經營策略,其實是更重要的原因。
而最根本原因是當時中國光伏產業“兩頭在外”的畸形產業形態。
所謂“兩頭在外”,就是上游的硅原料主要靠進口,下游的光伏市場則主要靠出口,我們在中間就主要掙個“血汗錢”,沒什麼技術含量。
這樣尷尬的產業定位不改變,中國光伏就像一座空中危樓,下無根基,上無支柱,稍有風雨便會轟然倒塌。
三、一根金剛線,扭轉光伏戰局不過,房子塌了還可以再建,只要人心不塌,就還可以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好在“新能源”是一個長線的技術趨勢,行業演進的過程中允許有一定的容錯空間。
而在慘敗的泥淖中爬起來的我們,帶着任何困難都無法擊倒的倔強,整理行裝,又重新上路。
我們再來看文章開頭那張光伏產業鏈結構圖:原料、硅片、電池片、組件四大環節,過去我們輸在只侷限於“組件”這個環節的一部分市場,現實的慘痛教訓告訴我們,這樣不行。
只有保證更上游的產業鏈不受制於人,加上腳踏實地的苦心經營,才能真正在光伏行業裏站穩陣腳。
這一次,我們從最基礎的環節開始。
時間再倒回到 1986 年,蘭州大學正在學校中心花園江隆基老校長塑像前舉行新生入學教育。
這個下午,幾位年輕人在這裏相遇、相識,他們分別叫鍾寶申、李振國、張承臣等等。
▲圖自:樂葉光伏能源宣傳片
一邊聽着學校領導的講話,一邊望着江隆基校長的塑像,其中一個人頗有感慨地説道:“今後出去做企業就要取名隆基”。
他就是李振國,三十多年後,他創辦的隆基集團成為全球單晶光伏毫無疑問的龍頭企業。
1990 年,22 歲的李振國從蘭州大學畢業,剛畢業就被分配到國營 741 廠拉制單晶硅棒。
後來談到為什麼會從事單晶硅的工作,李振國還不無玩笑地説,我並不是從小立志,而是一畢業就幹這個,現在也就只會做這個。
▲圖自:樂葉光伏能源宣傳片
2000 年,李振國和兩個朋友出資 50 萬元,創辦了西安新盟電子科技有限公司。
在這之前,他也做過幾次創業,從事的都是半導體元器件方面的事,並將“隆基”的名字註冊在自己公司上,兑現了大學時的諾言。
不過,這些項目最後都沒有取得理想中的效果。
也是因為 2004 年德國《可再生能源法》拉動國內光伏行業高漲的那一波風潮,挽救了李振國失敗的項目,他才真正聚焦於光伏單晶硅產品的方向。
2006 年,國內的光伏行業已經如火如荼,李振國找來了當時同在蘭州大學的老同學鍾寶申,與自己一起創業。
▲圖自:樂葉光伏能源宣傳片
這年,新盟電子還更名為了寧夏隆基硅材料有限公司(隆基股份)。
圖自:樂葉光伏能源宣傳片
我們前面説過,2006 年的光伏行業還沉浸在擁硅為王的浪潮中,多晶硅價格蹭蹭地往上漲。
面對幾乎全行業的瘋狂,李振國和他的團隊卻在思考一個問題:光伏行業的本質是什麼?
之所以思考這個問題,是因為當時他們遇到了該堅持單晶硅還是轉向多晶硅的困惑。要解決這個困惑,必須認清光伏行業的本質。
整個 2006 年,李振國都在和團隊反覆思考、驗證,最終他們得出,光伏行業的本質,還是降低發電成本。
這裏簡單介紹一下單晶和多晶是什麼,他指的是光伏電池片製造的不同技術路線。
光伏電池片的技術路線有晶硅電池、薄膜電池等等,目前市場上佔絕對主流的是晶硅電池。
薄膜電池也有,例如漢能,這我們可以以後再説,
在晶硅電池裏,又主要分為單晶硅和多晶硅兩種路線。
多晶硅和單晶硅的主要區別在於鑄錠的流程,多晶硅鑄錠流程粗放,成本低,相應的轉換效率也低;而單晶鑄錠流程複雜,成本高,但是轉換效率也高。
李振國和團隊秉持的邏輯是:發電成本本質上要看電池的光電轉換效率,抓住這一點,單晶硅就是李振國優先考慮的。
在此基礎上,儘可能去降低單晶硅的鑄錠成本。
為了驗證自己的思路,他們假設多晶鑄錠的環節可以做到零成本,然後來看單晶有沒有生存空間。
模型跑下來,單晶在度電成本上仍然有優勢。
他們跑了很多模型,無數次分析驗證,最終還是決定堅持單晶硅的技術路線。
正因這一點,他們完美避開了當時哄搶多晶硅的“泡沫盛宴”。
確定了這一點後,接下來隆基要做的就是想辦法降低單晶硅鑄錠的成本。説到這,就不得不提到隆基引以為傲的金剛線切割技術。
▲圖自:隆基官網
因為單晶硅生長出來是晶棒,需要對它進行切割。在金剛線切割技術之前,隆基使用的是行業普遍的砂漿切割,這種切割技術原料複雜,成本下降空間低。
而金剛線切割是採用與髮絲差不多粗細、具有高韌度高鋭度的金剛線進行切割。
相比傳統的砂漿切割,金剛線切割速度快,可讓機器生產率提升超 3 倍,並且材料簡單,單片耗材低,成本下降空間比較大。
大約 2012 年前後,在李振國和鍾寶申的主推下,隆基開始從砂漿切割技術轉向金剛線切割技術。
只是那個時候,金剛線切割技術還不成熟,因為它成本昂貴,沒有完整產業鏈,技術也掌握在少數日本廠商手裏,所以光伏行業沒人用,隆基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剛切入到金剛線技術,由於昂貴的成本,隆基不得不面對巨大的虧損。
但這種虧損不是無底洞,是經過計算的。
隆基要做的,是一邊頂住虧損的壓力,一邊推動技術成熟,培養下游設備、輔材供應商。
在隆基上下艱苦的奮鬥下,虧損持續了 6 個月,金剛線的成本就下降了。
2012 年底,金剛線的價格已經從 0.4~0.5 美元降到一米 20-30 美分。
我們也沒想到成本降低速度這麼快。
鍾寶申説。
2013 年,隆基開始量產金剛線切割的硅片,這個時候其實還是要比過去的硅片貴。
但為了推廣技術,隆基還是頂住壓力,允許切片廠按照每年虧損 4000 萬元的標準採用這個技術。
在隆基的堅持下,到 2014 年,金剛線切割技術的產業鏈開始走向成熟,這項技術被越來越多的廠商使用。
也是從這年開始,隆基着手將旗下所有切片機升級為金剛線切割機。
此後,金剛線切割逐漸完成了對傳統砂漿切割技術的替代。
從一開始只是少數日本廠商掌握的技術,到如今被光伏行業廣泛使用,金剛線切割普及的過程中,隆基絕對功不可沒。
李振國和鍾寶申曾表示,這個技術每年可以為國內光伏產業省下 120 億元的成本。
其實更重要的是,隆基完成了金剛線切割整個產業鏈的培育,讓這項技術真正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裏。
就是這樣,隆基逐漸將單晶硅電池技術的成本給降了下來。
▲圖自:隆基單晶硅官網
其實除了金剛線技術,隆基在推動單晶硅電池技術普及上還有其他的創新貢獻。
例如他們在 2016 年率先推廣單晶 PERC 電池,將單多晶電池效率差拉大到了 3%。
為了推廣單晶硅技術,當時李振國親自和下游的電池廠、組件廠遊説,在黑板上給他們算賬,強調未來單晶硅片的成本會下降,勸他們儘快切入到單晶硅市場。
隆基的崛起帶動了單晶硅技術的逆襲。到 2016 年下半年的時候,單晶已實現度電成本優勢。
2017 年底,單多晶組件同價,並且在這一年,單晶硅太陽能電池板出貨量首次超過多晶硅。
2019 年,國內單晶硅片份額則已達到 65%。
而隆基憑藉對行業本質的認知和堅持不懈的創新,逐步走向行業龍頭之位。
該公司業績公司利潤從 2011 年 2.84 億元增長到 2019 年的 52.8 億元,年均增長 44%,股價更是從 2012 年上市至今的 8 年多里漲了超 40 倍。
2020 年,隆基股份的市值超過了 3000 億元,當時即成為全球市值最高的光伏企業。
四、光輝背後的答案……隆基是中國光伏的名片,但絕非一枝獨秀,在這個發電量、裝機量都世界第一的產業裏,還有很多企業在書寫他們的光輝,比如協鑫集團、通威股份等等。
中國光伏為什麼能夠屹立世界之林?他們即答案。
1981 年,江蘇的南京電力專業學校和四川省水產學校分別走出兩名普普通通的學生,他們是朱共山和劉漢元。
那時候,改革開放剛不過 3 年,不願辜負時代的年輕人雖然胸有抱負,但也並沒有完全想好未來的路。
畢業之後,朱共山回到老家鹽城輕工局的自動化成套設備廠工作,而劉漢元分配到眉山縣水電局兩河口水庫漁場做起了技術員。
往後的幾年,朱共山在設備廠做得一帆風順,30 多歲的年紀就當上了廠長。
而劉漢元養魚也養得風生水起,還在老家成立了自己的漁用配合飼料廠。
巧的是,同在 1990 年,朱共山幾經思考,從辭去了設備廠廠長的職務,在上海成立了上海協成電器成套廠;而劉漢元則把自己一直使用的飼料商標改成了“通威”。
後來中國光伏兩大企業的種子就此種下。
創業之後不久,朱共山就遇到了時代為自己帶來的第一波機遇:國家在 1994 年放開了民營經濟進入電力行業的限制,朱共山很快就和自己的合作伙伴 —— 保利旗下的香港新海康航業投資有限公司在 1996 年合資成立了太倉新海康協鑫熱電有限公司,殺入熱電領域。
有時代政策的紅利,還有自己與生俱來的商業天賦,朱共山很快就把熱電生意越做越大,並在 2007 年將整合了多家電廠資產的保利協鑫做到了上市。
2004 年以後,國內光伏市場開始爆發,本來就非常關注新能源的朱共山也沒有缺席。
但是他並沒有冒進,在看到下游組件市場激烈的競爭後,他毅然決定從國內產業相對缺乏的上游多晶硅料切入。
▲圖自:協鑫官方宣傳片
於是 2006 年,協鑫開始在徐州建設第一座多晶硅廠,由此正式走上了光伏的道路。
另一邊,劉漢元和他的通威剛巧也是在 2006 年正式殺入光伏領域。
在此之前,劉漢元一邊將水產飼料生意做大,一邊為入局光伏做準備,包括入股從事氯鹼化工的永祥樹脂。
更巧的是,初入光伏,劉漢元也將目光瞄準在上游多晶硅這個點。
都是跨界殺入光伏,膽大、心細,是朱共山和劉漢元共同的特點。此後的數年,協鑫和通威均迎來各自的發展。
協鑫在 2006 年投資成立了江蘇中能硅業,3 個月後即開工建設第一條 1500 噸的多晶硅產線,一年多的時間就開始投產第一批多晶硅。
強大的執行力和打雞血般的佈局速度是協鑫在多晶硅領域擴張的寫照,加上這段時間多晶硅需求旺盛、價格飛漲,乘風直上的協鑫在 2009 年就擠進全球多晶硅行業的前三,2011 年更是成為第一。
前面説過,2008 年以後這段時間,國內光伏行業遭遇了重創。但協鑫因為之前賺足了現金流,而且通過技術研發將成本降低,朱共山大膽地在這段時期選擇逆勢擴產。
因為他篤定,多晶硅的需求未來還是會起來,而且需要進一步通過擴大規模降低成本。
事實證明朱共山的判斷是正確的。2010 年,協鑫在成為全球最大硅材料供應商的同時還實現了扭虧為盈,這和當時一眾光伏廠商連年虧損的狀態形成鮮明對比。
在多晶硅領域取得成功後,協鑫還積極往產業鏈其他產業擴張,比如他們 2009 年開始做硅片業務,2011 年就成了全球最大的硅片供應商。
此外他們還入局了下游電站的開發運營,更擴張到電池片和組件的領域。
如今,協鑫已經是一家幾乎覆蓋光伏完整產業鏈的企業。
當然,近些年協鑫也吃到了快速擴張的苦頭。加上 2018 年“531 光伏新政”的打擊,以致陷入危局。好在這兩年,他們正在着力發展顆粒硅技術,希望藉此重回巔峯。
劉漢元這邊,通威股份則是另一匹黑馬。
2006 入局光伏後,起初業務還比較順利,永祥的團隊對製作多晶硅傳統的改良西門子法進行了改進,大大提升了多晶硅的生產效率,且不產生四氯化硅廢料。
通過此技術改進,永祥一期在 2008 年上半年還打破了行業產能釋放的記錄。
不過就在劉漢元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金融危機和“雙反”襲來。
面對行業寒冬,通威沒有冒進蠻幹,而是冷靜地減產新能源業務,重新專注於漁業和食品業,等待行業復甦。
▲圖自:央視財經《對話》
這一等就等到了 2015 年。這一年,通威股份對永祥股份和通威新能源進行了資產重組,重新殺入光伏領域,並帶來了獨特的“漁光一體”的模式。
通威從 2013 年開始就已經在悄悄探索“漁光一體”的模式。
所謂“漁光一體”,就是將通威原來的養魚業務和光伏業務協同起來,比如租賃魚塘,然後對魚塘進行智能化改造,架設分佈式光伏站,這樣一個魚塘既可以養魚,也可以發電。
“漁光一體”的模式很好地解決了我國中東部地區土地資源稀缺、不適合建立大規模光伏發電站的問題。
就我國來説,一般光伏發電站建在西北人煙稀少之處,而用電消耗主要在東南部,把電從西北送到東南,需要用到一種“特高壓”技術。
我們知道,城市間的高壓電線主要作用就是將電站產生的電從郊區運送到市區,然後再經過變壓器降低電壓,給千家萬户使用。
“特高壓”其實就是可以將電送得更快更遠,相當於給電力坐上了“高鐵”。令人自豪的是,我國是目前唯一實現特高壓大規模投入商業運營的國家。
“特高壓”的確是厲害,但也費錢。“漁光一體”則為解決“發電”和“用電”的矛盾提供了一種不同的解決方案,對於通威來説,就更是業務資源的有機協同。
探索“漁光一體”模式的同時,通威也在積極謀求在太陽能電池片、終端光伏電站方面的佈局,並逐漸形成了覆蓋硅原料生產、電池製造和電站建設運營等多個環節的業務體系。
良好的商業模式加上多線佈局,讓通威股份獲得了快速發展。
重新開啓光伏業務的第二年,通威股份在多晶硅、電池片、光伏電站三大業務中的產能就達到了 1.5 萬噸,次年完成技術改造,硅料產能提升到了 2 萬噸 / 年。
而到 2020 年底,通威股份高純多晶硅產能已經達到 9 萬噸,太陽能電池產能在 2020 年中期則達到了 27.5GW。
僅去年第一季度,就建成以“漁光一體”為主的光伏電站 44 座,累積裝機規模達 2127MW。
今年 1 月,通威股份的市值曾一度突破 2000 億元,是隆基股份之後第二家實現這個成績的光伏企業,雖然現在又跌了下去,但可以看到,通威在光伏行業已經達到了頂尖水平。
五、英雄不問成敗,只看貢獻從 2000 年施正榮帶着滿腹學識和幹一番大事的雄心留學回國,到今天中國光伏可以笑傲世界之林。20 多年間出現的人和事不可盡數。
有一腔抱負卻折戟沉沙的,也有高瞻遠矚而厚積薄發的;
有投機犯科終身陷囹圄的,也有卧薪藏膽而出奇制勝的;
有短視激進而困於泥潭的,也有運籌帷幄而制霸羣雄的;
……
有趣在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運勢,不同的結果,但他們所面對的機遇、環境是相同的,時代沒有偏愛誰,也沒有遺落誰,失敗或成功,都在於企業家對時勢的審度和對行本質的判斷。
當然,那些失敗的企業,也無法簡單地用對錯來歸結。
從大的角度來看,中國光伏本就是在試錯和學習的道路上不斷髮展的,沒有錯誤的嘗試,也就找不到正確的路。
只要對中國光伏產業發展做過切實的貢獻,便都是英雄。
尾聲:中國光伏,為什麼要照亮全球隨着全球碳減排進程的推進,目前已經有 11 個國家對“碳中和”目標立法或擬立法,而中國宣佈 2030 年碳排放達峯,同時非化石能源佔一次能源消費比重達 25%,2060 年實現碳中和。
要實現碳中和,就必須對能源結構進行改造,光伏,恰恰是傳統碳能源最有潛力的替代方案之一,也是全球新能源軍備最熱的賽道之一,戰略位置非常重要。
未來十年,全球可再生能源投資將達 3.40 萬億美元,其中風能和太陽能投資就會達到 2.72 萬億美元。
當前,中國光伏項目平均度電成本已降至 0.25-0.35 元 /kWh,在國內已有約 2/3 地區實現平價。相比之下,全球光伏 2018 年度電成本均值為 0.55 美元 /kWh。
而從 2021 年開始,我國光伏也會進入無補貼時代,不再安排全國項目競補,這在全球也處於領先地位。
這些成績的取得,得益於堅定的國家意志,更得益於眾多企業和科學家多年的探索、嘗試。
更重要的是,我們已經實現了光伏全產業的領先,再加上特高壓這種強勢的基礎設施建設為運輸管道,還有廣闊的新能源消費市場,就很有希望形成從生產到傳輸再到消費的“能源閉環”。
一旦形成閉環,我們就可以在現在和未來的能源競爭中佔據主動權,小了説可以優化我們的產業結構、生存質量,大了説,對於我們綜合國力的提升都是裨益無窮。
這一切,沒了對光伏的絕對主動權,就是無本之源,空中樓閣。
幸而,所有的曲折和堅持,都沒有白費。
中國光伏,照亮全球。
參考
中國光伏產業,一場過山車式的鳳凰涅槃 (少數派投資)
從“垃圾產業”變成“財富密碼”,中國光伏產業是怎麼靠補貼幹到世界第一的。
殺不死的中國光伏,真的要騙遍全中國嗎?
隆基名字背後的故事:三十三年的執着與守望
通威股份:從“魚塘”中長大的光伏巨頭
“碳中和”背後的中國能源大三角
朱共山反思朱共山
中國光伏往事
中國光伏:復活的軍團
光伏行業深度報告之產能篇:中國光伏,光照全球
光伏行業 2021 年度策略:光伏迎來“十四五”持續快速增長新階段
隆基股份覆盤與展望:歷經週期磨鍊,終得成長加冕
光伏 210 大硅片龍頭!全球單晶硅將“三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