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情、恐怖、暴力,也是審批重點
好的,在經過了漫長的整理翻譯後,報批所需的資料終於準備好了,李暉數了下,足有300多頁。除了文字資料外,演出商還需向審批部門提交樂隊本次演出和以往演出的視頻資料。囉嗦兩句,視頻資料的用途,主要是幫助審批人員確認藝術家的演出風格。
GAGA姐雖紅遍全球,但仍無法踏上這片熱土
比如Lady Gaga,其渾身上下的形象就透着兩個字——色情,這顯然不符合國人普遍審美;還有Marilyn Manson(瑪麗蓮·曼森)的驚悚風格,其演唱會背景MV中經常會出現錯位的牙齒、腐爛的死屍等,這令人毛骨悚然的風格雖然為他們在另類搖滾界贏下一席之地,卻在一開始就關閉了中國演出市場的大門。
返場曲目全是事先備好,和你歡呼沒關
這裏普及一個知識點,“宙斯之盾”將在這場演唱會上演唱35首歌,其中32首會在演唱會正式階段演唱,剩下3首是用來返場的。偷偷告訴你們,別以為“安可”聲叫得大、把歌星叫回來返場就是你們賺了;也別信“在觀眾歡呼聲中,XXX樂隊臨時加演了一首《XXXX》”這類宣傳鬼話。事實上,包括返場歌曲在內的每一首歌都是事先準備好並通過審批的。否則,你叫破喉嚨也沒用。
所以下次要不要試試看不鼓掌、不歡呼,靜靜地等着樂隊返場?別鬧,多唱不行,少唱還是可以的。
在送審的路上,身邊的同事問他:“你資料準備得這麼詳細,審批的工作人員會一張張仔細核查嗎?”李暉心想,那可不好説,以前有個國外芭蕾舞團來內地演出時打着“皇家”的招牌,但這個國家早就沒有“皇家”了,只要文化部門沒有提出質疑,批文就照樣能發下來。但凡事謹慎總歸是有好處的。
當李暉將自己準備的這300多頁資料送到省文化廳時,接待人員也被這疊資料的厚度嚇了一跳。二十天後,他拿到了批文,對於涉外演出來説,效率着實喜人,這也是今年演出新政實施後的福利。此前,操辦Metallica演唱會的演出公司可是經過了半年的努力才將批文拿到手。
還沒開票就得先送出一千多張
拿到文化部門的批文,僅相當於一部電影在開拍前取得了立項通過,想到之後的環節,李暉有些頭疼。不過,對他來説,過程繁瑣不怕,一遍遍死磕就好……硬着頭皮也得上,李暉接下來的工作,主要是落實演出場館、以及場館內的安全、消防資質證明。
至於具體選擇哪個演出場館,在此前的報批材料中已經體現了,但那只是演出商和場館間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尚未簽訂正式合同。究其原因,也是出於擔心演出無法通過報批,合作作廢。現在,李暉需要儘快與場館確定檔期、簽定合同,慢一步,好的檔期也許就被其他的演出搶去了。
看過演唱會的人都知道,演出現場人流量龐大,安保措施必不可少。根據我國法律規定,為了確保演出能安全進行,演出場館必須經過相應級別的公安、消防部門的檢查認可。也就是説,演出商三道批文在手,才能開門賣票。
開多少張票由公安部門拍板
首先,李暉需要向公安部門提交演唱會的危機處理預案、舞台設計方案、以及售票區域範圍、內場座位數量等信息。尤其是後兩項數據,會直接影響到最終的票房。他明白,如果和公安的關係理得順,售票區域可以擴大,內場的座位還可以相應的增加,別小看這些增加的座位,每賣出一張票,換回來的就是真金白銀。
內場能擺多少排椅子,需公安部門拍板
而公安部門則會根據檢查結果給出指導意見,並派出相應警力現場支援。同時,演出商也還會僱傭大量安保人員,協助警察維持現場秩序。一場大型演唱會動輒要出動數百名安保,他們身穿黑衣,散落在場館內外,負責檢票、入場、巡查以及道路疏通等各環節的安全有序。原本,安保公司應由演出商自行挑選,然而在有些地區,也會遇到由有關部門指派的情況。要知道安保們可不是無償服務,演出商需要向其支付酬勞。如果是自己選的公司,李暉會和他們討價還價,能省則省;如果是被指派的公司,價格通常按他們開的給。
每個方案都得跑個十次八次
此外,演唱會肯定還會用到大量的燈光、LED大屏,為了配合演出效果,有時還會運用到噴火或者焰火,這關係到大家的安全,消防部門自然不敢怠慢。在具體的檢查中,舞台電路設計的是否合理,有無老化或絕緣層剝落現象,建材是否符合消防標準,舞台表面是否噴灑了阻燃劑,都需要一一確認。
現場舞台設計、燈光架設等必須經過安檢
方案送審和迎接檢查的環節也是相當複雜,李暉説:“演出因為涉及眾多,為了通過一個方案,前後跑個十次八次是很正常的。”至於跑那麼多趟都在幹些什麼?李暉説,因為每場演出都有不同情況,因此公安、消防部門並沒有一個具體的標準可以對應。一般在方案提交之後,審批部門會提出相應的修改意見,比如舞台設計超規,或是危機應對方案尚存在漏洞,這些都在一遍遍地考驗李暉的應對能力和忍耐力。
贈票千張那是常有的事
通常,公安部門在審批中是不收費的,而消防部門則有一個一萬元的演出現場消防安全檢測費。但是為了表達感謝和維護關係,方便日後的業務開展,演出商都會主動且大方地向相關單位進行贈票。李暉透露,以北京、深圳這類演出重鎮來看,一場兩萬人規模的演唱會,需要贈給相關審批單位一千餘張門票,此外贈給場館本身的票也能有幾百張。這樣下來,他們幾家就要拿掉整場演出十分之一的門票。而這還是在演出市場相對規範的一線城市,在某些二、三線城市,相關部門要走的贈票數量還要更加驚人。為此收入受損的演出商,也會要求相關部門多批一些售票座位用以抵消。“我多開個五排座位的票,其中三排送你。”
走進地方不容易
強龍不壓地頭蛇,李暉深諳此道。
如果演出想脱離“北上廣深”走進地方,那就意味着李暉還要再多處理一層關係——即每到一地還要與當地的演出商進行合作。事實上,以李暉公司的經濟實力,完全有能力獨立運作整場演唱會,但之所以邀請當地演出商加盟,分薄自己的利潤,實在是為了方便工作的開展。畢竟當地的演出商各方面的關係理得順,在報批的各個環節,能夠幫助李暉的公司免去許多麻煩。
對於某些地區來説,實力可能沒有關係好使
對於演出商來説,這其實都是血的教訓。李暉瞭解,之前就有一家大型公司,在落地某三線城市時不願與當地演出商合作,因此,遲遲未得到當地公安部門的批文,導致售票網站無法開票。到演出還剩20天時,這家演出商實在繃不住了,只得主動邀請當初被自己拒絕的當地演出商入夥,真是又搭錢又賠面子。而由於此前沒拿到批文無法展開宣傳,這場演出錯過了最佳銷售期,在售票效果上遠低於之前的預期。
在地方演出,還需要向當地演出商拜山頭
不過,如今的大型演出商和地方演出商基本都有了默契。有時,手握主辦權的演出商如果覺得項目由自己操作有風險,甚至會打包賣給地方演出商;但如果是投資較大且靠譜的項目,雙方還是會以合作的形式共同操作。主控方佔大頭,地方演出商分小頭,算是皆大歡喜。
為拉關係,吃喝玩一條龍也在所難免
但李暉還是在一些三線城市做演出時吃過虧,不像北京、上海這些娛樂文化發達的地區,部分三線城市的審批部門並不歡迎類似大型演出的到來,“畢竟人一多就容易出事,公安、消防都要擔着很大的責任。所以對他們來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能理解。”
為了公關,也有不少演出商無奈之下選擇了送禮、吃喝玩一條龍服務。但李暉補充,類似的情況已經在這些年有了好轉。
必要時,黃牛也能變夥伴
李暉盤點了一番,國內能夠做到全國大範圍巡迴演出,並且一開票就能被秒殺的,只有五月天、陳奕迅、張學友、周杰倫、李宗盛等少數幾人,而其中,張學友近年已經很少巡演了。稍次的,有孫燕姿和張惠妹,汪峯、鄧紫棋算是近期迅速上升的、有票房保證的新寵。而曾經備受演出市場推崇的蔡依林、王力宏近年都下滑得厲害。
小鮮肉難撐大型巡演,現場售票會遭驅趕
像近年湧現出的小鮮肉們,作品積累還尚不足夠,卻急着出來舉辦全國演唱會或粉絲見面會。看上去這類演出票價高企、銷售火爆,但李暉稱,這其實只是表面現象:“他們多是靠着一些全國飛的死忠粉在撐,但粉絲的精力和財力都是有限的,能跟一站兩站,再多就很難了。”因此,這類演出通常只辦兩三場,且規模較小。有時,演出商為了讓小鮮肉們在下一站依然保持人氣,還會故意在上一站少放些票,製造出銷售緊俏的假象,同時也將一些沒買到票的粉絲分流到其他城市。
主辦方現場售票,有時也會遭到驅趕
再説回大牌歌手的演唱會,如果預售不力,現場售票也是演出商回本的重要一環。通常情況下,如果有餘票,在演出開場前,演出商會在演出場館的四周搭建臨時售票點或是開售票車直接售票,但前提依舊是你能理順各層關係,否則只能自求多福。“會有各種理由禁止你售票,比如説你的售票車阻礙交通,或者是擋住了疏散通道。”
黃牛手中竟有贈票,必要時冤家變一家
李暉見過更過分的,在自家主辦的演唱會場館門口,他竟然看到了黃牛搭建的售票點,不管是報告給現場安保人員,還是打電話報警,都毫無作用。李暉氣不過,去找買了票的觀眾查票號,結果發現票是當初那批贈給相關部門的。如何流到黃牛手裏,就不得而知了。
對於演出商來説,黃牛真是亦敵亦友
説起黃牛,李暉當然很討厭,但這個被利益驅使的羣體,有時對自己也並非盡是害處。比如,有的演出商在遇到現場不能賣票的情況下,便會選擇與黃牛合作,將餘票低於票面價交由黃牛銷售。而這個時候的黃牛,身份也就變成了臨時的零售商,不管生拉硬拽還是巧舌如簧,甚至走到馬路上一個個敲車窗,黃牛總歸有辦法把票賣掉。
李暉還聽説過一個案例,幾年前,某相聲名家在深圳舉辦演出,但票幾乎賣不動。這時,演出商只好求助黃牛:“聽説他給東北的一幫黃牛打電話,對方一撥人包了個車皮就南下了。”
演出開始了也不算完
可別以為演出即將開場,李暉就能放鬆了。
在觀眾欣賞演出的時候,李暉卻一直在場外轉悠。他的職責如下:1、及時發現有無假票,如發現,也許是集團作案,必須立刻報警處理。2、檢查各入口,有無安保私自放人,或者無票、證人員硬闖。
為什麼李暉會進了局子,就得從這説起了。
雖然此前演出商曾主動送出大量門票給相關審批部門,但對於這些票的最終去向是不會過問的,也許送給了各級領導、友好單位,也許送給了自家二舅和大姨,甚至,流向黃牛。而參與到現場執勤的基層人員,卻往往拿不到多餘的贈票。
然而,這些基層人員也有對門票的需求,他們也想讓親戚朋友感受巨星風采。最重要的是,他們擁有放人進入演唱會場內的權力。
安保人員手中握有放人進場的權力(資料圖)
對此,李暉是拒絕的。
那天,他勇敢地站了出來,阻止了一羣基層人員往演唱會現場放人,並拿出手機現場拍照取證,但沒想到遇到了硬茬兒。其中一人把他脖子上掛着的工作證一把扯下,扔在地上,向他咆哮:“你是幹嘛的?我怎麼不認識你?你是不是鬧事?”容不得李暉爭辯,就被扭送上車,丟進了局子。
李暉被收了手機,手機裏的照片當着他的面全部刪掉,直到演出結束,他一直呆在小黑屋子裏。時間不長,幾個小時,沒人理他。逮他的那人回家了,幾個不認識的協管把他放了出來,客客氣氣地開車將他送回場館。李暉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明白髮火沒用,演出順利舉行,老闆也賺了錢,相關部門也圓滿地搞定了一場大型活動,他的任務算是完成了。説起來,好像除了受了點委屈,整件事都很合理。
比起他的一些演出商朋友,李暉知道自己算是幸運的。不久前,他的一位同行也因為現場放不放人進的問題,與對方發生了衝突,在爭執過程中破了衣服,碎了手機,到頭來,損失還是自己買單。
記者經過多方努力接觸到一位在公安系統負責演唱會現場安保的基層人員。談及“李暉們”的遭遇,對方十分為難,表示需要請示才能接受採訪。在記者再三追問後,他給了一個簡短的回應:“(這種情況)很普遍。我知道演出商對我們很不滿。”説完這句話後,電話那頭傳來“嘟、嘟”地掛斷聲。
總結陳詞:
小軍沒有想到,一場演唱會的背後,還有這些故事,為此他的遺憾又減輕了些。他表達了自己的期望:看更好的演出,且別讓李暉這樣的靠譜青年再進局子了。
對了,小軍買了一張9月19日Muse(繆斯樂隊)在北京的演唱會門票,他堅信,自己一定會看到這場演出的!
主筆 :濱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