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再一次有人在喧囂聲中死去
猶如昨日重現。多少年過去了,仍有人在慫恿自殺的聲音中死去。
有媒體報道稱,10月14日晚,在一些網友的起鬨和慫恿中,網紅“羅小貓貓子”在一場網絡直播中喝農藥自殺。在其直播間,部分網友曾在直播時留言“快喝快喝”“你快喝吧”“想喝就喝”,有看客甚至猜測“瓶子裏不會是尿吧”。
儘管也有人勸阻“不要這樣”,她還是將裝在瓶子裏的褐色液體——“敵草快”(一種除草劑,有毒)一飲而盡。之後,她被送醫搶救無效死亡。她的家人向媒體表示,將追究直播間起鬨者的法律責任。
逝者已逝,很難證明女孩的自殺與看客慫恿之間有直接聯繫,但自殺慫恿行為的出現,讓人感到心寒,又無奈。
這個社會似乎從來都不缺圍觀羣眾,也不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者”。媒體一次次批評自殺事件中的起鬨者,可是他們仍像打不盡的地鼠一樣時不時冒出頭來,只不過這一次從高樓下,轉移到網絡世界裏。
去年冬天,在河南鄧州,一位女子在橋邊打算輕生,橋下是冰冷的河水,一位站在不遠處的圍觀者邊拿手機拍視頻邊喊“你倒是跳呀”。後來女人縱身而下,那位將視頻發到網絡的慫恿自殺者,被判定為“尋釁滋事罪”,行政拘留9日。好在自殺者被救,倖存。
2018年甘肅慶陽跳樓自殺的女孩沒那麼幸運。她在樓下圍觀者的起鬨慫恿聲中跳下時,被趕來救援的消防員一把拽住,但最終女孩兒掙脱,現場傳來消防員撕心裂肺的哭聲。部分起鬨者被行政拘留。
中國沒有慫恿罪,慫恿自殺者多被判定為“尋釁滋事罪”。即便是自殺者最終死亡,慫恿者也大多被給予行政拘留數日的處罰。在英國,幫助、唆使、建議或誘導他人自殺都將被處以最高14年的監禁刑罰。
儘管現實中,自殺慫恿現象幾乎每年都會有媒體報道,批評和處罰也會有,往往無濟於事,讓人頗感無力。事實上,它的每一次重複,都伴隨着一場悲劇的重演。絕大多數時候,我們很難在圍觀人羣中找到那些起鬨者,他們過完嘴癮和眼癮,很快就會消失不見。
其實離開人羣,那些起鬨者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人,也並非對這個世界抱有多大的仇恨,也跟你我一樣對生活充滿渴望而努力活着。
可我們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為何要當他人死亡的看客和起鬨慫恿者呢?
一項1981年由美國心理學家完成的研究發現,自殺慫恿的發生與夜晚和大範圍圍觀人羣有關。當意欲自殺者在某個地方出現時,圍觀人數越多,天色越暗,越容易有人慫恿自殺,因為那時個體的身份在羣體中被隱藏起來。這是一種人類的羣體現象。
而網絡直播平台給看客的聚集和個體隱藏身份,客觀上提供了合適的虛擬空間。在動輒上萬觀眾的直播間裏,你一言我一語的慫恿,很可能匯成一股暗流,衝擊意欲輕生者的已經脆弱不堪的內心。
這種現象早就在微博等社交媒體上出現過。有學者研究通過大數據技術篩選出4969條含有網絡直播自殺關鍵詞的微博發現,有35%的微博會污名化在社交媒體直播自殺的企圖,他們通常認為直播自殺是虛假的、愚蠢的,有28%的微博表示,應該慫恿當事人繼續完成自殺行為。
作為虛擬空間的提供者,網絡直播平台不可避免地應承擔一部分監管的責任,也應該繼續優化平台在直播內容上的審核功能。對於“自殺直播”和“慫恿自殺”的言論應該有更及時的審核。一旦出現意欲自殺者,平台能夠更快地主動切斷直播、刪除慫恿自殺的言論,並報警。也許只是提早一秒鐘,就能拯救一個生命。
在“羅小貓貓子”的悲劇中,有不少觀看直播的網友選擇報警,也向直播平台舉報了這場性質變得惡劣的直播,直播間後來很快被關停,但這還是沒能夠拯救這個女孩。我們目前看到的情況是,部分慫恿者被該直播平台處以“賬號封禁”的處罰,只是為時已晚。
我至今不知道這個女孩真實的名字,僅從她生前留存在網絡上的影像看,她展現給網友的,多數時候是一個精緻女孩兒光鮮亮麗的一面,看書、吃飯、逛街、旅行、拍照。她是個穿搭博主,擁有數十萬粉絲,時常優雅地展示她不重樣的衣裝,在鏡頭前燦爛地笑,彷彿很開心。
如果仔細看那些視頻,可以發現,在她戴着手鍊的左手手腕上,有三道明顯的割痕,那是她曾經自殘留在身上的傷疤。女孩生前是一名抑鬱症患者,過去的一段時間裏,她一直忍受着疾病的折磨。在她發佈的最後一條視頻中,她説,自己看上去的開心是“為了給你們看到而看到的”,而她“最近繃不住了”。
她去世後,有知情者告訴媒體,女孩喝的農藥其實是兑了飲料的,後來是她自己打了120急救電話與110報警電話。這説明,女孩並不想死,甚至很可能是想通過直播的方式得到關注,以等待被理解,被挽救。而那些出現在直播間裏的慫恿自殺言論,在當時那個複雜的環境裏,會成為影響自殺者情緒的因素。
其實在她因抑鬱症而頹廢無望時,她曾收到過許多陌生網友的善意,“雲霧都會散去,好好生活”“生活還得繼續,往前看”。她曾説,是這些陌生人拯救了自己。
可就在同樣的空間裏,另一些陌生人,在她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時光裏,送去了無端的惡意。難道過往裏一個個年輕生命的消逝,還不足以讓他們在人羣中保持清醒嗎?
李強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