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鏡像娛樂
近日,B站上一條演繹唐僧與華妃之間愛恨情仇的拉郎視頻火了,該視頻集愛情、宮鬥、穿越、搞笑等情節於一體,劇情絲滑且剪輯流暢,發佈不足一個月便收穫了近三百萬播放量。
很多看過這條拉郎視頻的人,感受或許都如視頻標題一般:喜歡拉郎和不喜歡拉郎的都沉默了。
以前,賈玲和權志龍、林黛玉和伏地魔的拉郎視頻已經讓眾多網友大跌眼鏡,萬萬沒想到,B站的拉郎視頻如今越玩越野,七仙女與天線寶寶、奧特曼和龍葵等離譜拉郎配層出不窮。
B站拉郎視頻日漸離譜,與短視頻時代混剪創作的激烈競爭不無關係,但很多時候,創作者的初衷不一定是博取流量,觀看者的初衷也不一定是獵奇。可以説,這些拉郎視頻背後隱藏着創作者和觀看者的“集體幻想”,也透露着他們在同人創作中演繹內心理想故事的訴求。
日漸離譜的拉郎配拉郎視頻在B站存在已久。
2020年前後,網易新聞曾統計過B站拉郎視頻中最受歡迎的30對CP,當時林黛玉與伏地魔便排在榜首。整體來看,該榜單中一半為較為常規的拉郎CP,比如樸燦烈與邊伯賢、迪麗熱巴與張藝興、冬兵和美國隊長等,一半則為不走尋常路的拉郎CP,如權志龍與賈玲、葛優與郭德綱等。
拉郎拉郎,顧名思義就是明星粉絲及影視劇粉絲將兩個原本沒有關係,亦或是在原文本中沒有情感勾連的角色拉在一起組成CP,拉郎本就是粉絲腦洞大開後的產物。但是,起初B站上的拉郎CP是集中在三次元維度的,後來便逐漸離譜,如今,只有網友想不到的CP,沒有粉絲們不能組到一起的拉郎CP。
2021年以來,B站上誕生了不少“跨次元跨物種”的拉郎CP,比如將熊二、天線寶寶、奧特曼、懶洋洋、豬八戒、皮卡丘、章魚哥等與一些真人影視劇中的男女角色拉郎配,拉郎對象包括《甄嬛傳》中的後宮妃子、《歡天喜地七仙女》中的七仙女、《慶餘年》中的慶帝等等。這些顯然已經超出了人們對拉郎的常規認知。
不過,只要剪輯者功力深厚,能將摘取的影視素材鬼斧神工般重組,通過修改角色人設及時間脈絡,重新打造故事框架和文本內核,再離譜的拉郎CP似乎都能合理化。在唐僧和華妃的拉郎視頻下,就有人感慨道:“點開之前,這都可以?看完之後,真香。”
如今,B站上離譜的拉郎視頻越來越多,它們的誕生,與短視頻時代CP混剪視頻的激烈競爭緊密相關。
近年來,漫威超英電影中的多對CP在B站都有極高的人氣,比如《復仇者聯盟》裏的美隊和冬兵,這對CP的拉郎視頻數不勝數,其中百萬播放量、數十萬播放量的更是達到百餘條。此外,自從賈玲成為拉郎界的“金花”後,內娛知名度較高的男明星如朱一龍、羅雲熙、吳磊、劉昊然等皆成為了賈玲在拉郎視頻中“談過的對象”。
對創作者而言,拉郎視頻剪多了,自然也會進入“剪無可剪”的狀態。畢竟,與熱門CP相關的影視劇素材和活動素材等是有限的,做拉郎視頻的人多了,內容就會變得重複,創作者們只能比拼音效踩點和內容絲滑度,但觀看者很多時候是需要新鮮感的,所以重複文本很難獲得流量。可以發現,B站上關於盾冬、TSN等歐美圈的熱門CP拉郎視頻,熱度較高的多數是幾年前的老作品。
不走尋常路的拉郎視頻有其誕生的合理性,它們的火爆同樣如此。
在B站一些拉郎視頻的評論區,經常會看到類似評論,比如“這種藝術形式對現代人來説是否為時過早”、“是不是我玩的太野了”、“點進來的人你們該好好反思反思自己了”。大多數拉郎視頻下基本都有此類玩梗熱評,由此不難看出,觀看者的好奇心與獵奇心理,都是這些拉郎視頻出圈的推動力。
就如伏地魔與林黛玉,一個是魔法世界的黑魔頭,一個是才華橫溢的貴族大小姐,二人如何能擦出愛情火花,自然會令很多人疑惑,並想要在拉郎視頻中探尋答案。不過,被好奇心驅使着點進拉郎視頻的人們,一部分也僅是看個樂呵,就如一些創作者一般,他們剪輯這些拉郎視頻的初衷,也僅是圖個好玩。
但是,對有些創作者和觀看者來説,他們真切的在拉郎視頻中形成了文本認同和文化認同,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理想國”。
同人創作欲的視頻化延續《娛樂至死》一書中,尼爾·波茲曼解釋“媒介即訊息”的含義時提到:“和語言一樣,每一種媒介都為思考、表達思想和抒發情感的方式提供了新的定位,從而延伸出獨特的話語符號。”短視頻時代,拉郎視頻便是一種獨特的語言符號,它是同人文化的視頻化延續。
長久以來,有不少離譜的拉郎CP活躍在同人文和同人圖裏,比如《哈利波特》中的哈利·波特與馬爾福、《三體》裏的羅輯與史強、《原神》裏的雷電影與八重神子,在晉江、LOFTER等平台的同人文及同人圖裏,你永遠難以預料誰和誰會成為下一對拉郎CP。
這些奇怪的拉郎CP之所以會出現,源於近年來,同人圈的創作者自我敍事的意識愈發旺盛。電影、電視劇、遊戲、小説等都有自身的固定表達和內容邊界,它們很難滿足所有粉絲的期待、審美及情感需求,於是,粉絲們便開始在原文本的基礎上創作屬於自己的故事,滿足自己的幻想。
B站上,有人將伏地魔與《白蛇緣起》中的小青拉郎,併為視頻起名《霸道黑魔王和他的叛逆小妖精》;在《B站拉郎現狀》這一視頻中,有人將《仙劍奇俠傳》中的徐長卿和重樓拉郎,講述深情魔尊和正道仙門弟子的故事;有人將司藤與《西虹市首富》中的王多魚拉郎,剪輯了一出土味霸總和人間富貴花的愛恨情仇。
其實,這些故事設定乍看並不新鮮,它們大多數帶着網文的經典元素,比如甜寵、虐戀情深、霸道總裁愛上我、禁忌之愛等等,這也讓這些拉郎視頻看上去“晉江味”濃厚。不過,這些CP卻都是熒屏上很難同框的存在。
可以説,拉郎視頻本質上和圍繞影視劇進行的常規混剪是不同的,它不再是影視作品簡單的附屬品及引流產品,而是創作者在原文本素材庫上創作的私人化內容,裏面承載着粉絲羣體共同的文化認同和文本幻想。
比如在B站拉郎視頻《我曾將青春翻湧成她》中,創作者將《哈利波特》中的馬爾福與赫敏拉郎,剪輯了一出青梅竹馬的美好愛情故事。但迴歸原文本來説,這兩人之間很難產生愛情,誕生於純血家族的馬爾福內心深處是看不起赫敏,以及她所代表的泥巴種的,而對追求巫師平權的赫敏而言,馬爾福從未獲得她的認可。
就如馬爾福與赫敏一般,很多拉郎CP都是拋棄原文本且忽視角色原設定的,這也是不少人難以認同拉郎視頻的原因所在,在他們看來,這些奇怪的拉郎CP皆屬於“意淫”。但是,世間萬物,存在便有其合理性。
《哈利波特》火爆之後,馬爾福和赫敏就是全球熱門拉郎CP,在國內同樣如此。這很大程度上源於赫敏扮演者艾瑪·沃特森及馬爾福扮演者湯姆·費爾頓的高顏值,不少粉絲在內心腦補了一出“傲嬌小王子和清貴女學霸”之間的愛情故事,前仆後繼重新解構《哈利波特》的原故事,在平行時空為這對CP創作同人文和拉郎視頻。
這些同人文和拉郎視頻甚至不需要建立在原文本的邏輯基礎上,因為它們服務的是基於共同興趣和理解集結在一起的粉絲羣體,服務的是同人文化本身。
個體價值觀的隱晦表達很多拉郎視頻看似離譜,但背後大多有着完整的創作思路及價值表達。
B站拉郎視頻《弱水三千》的創作者如此介紹該視頻講述的故事:“伏地魔復活林黛玉後,愧於自己的容貌,留下一本日記黯然離開林黛玉。黛玉穿越到了日記裏,與裏德爾相愛,然而哈利殺掉了裏德爾,黛玉悲痛欲絕。於是現實世界的伏地魔與哈利決戰,拼盡生命修改了時間線,黛玉和裏德爾永遠生活在了日記裏。”
這個故事的設定有兩大核心點,一是伏地魔與林黛玉的雙向奔赴,二是這份愛情最終迎來了大團圓結局,這兩點背後隱藏着這對拉郎CP能在B站以及整個同人圈走紅的原因。
《紅樓夢》原著中,林黛玉的結局一直讓很多人意難平,在她們看來,才華橫溢、敢於追求人性解放的林妹妹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哈利波特》中,伏地魔誠然是十惡不赦的存在,但在一部分人看來,他幼年時雖然有邪惡基因,但尚且未明善惡,如果成長中能得到正確的引導,也有可能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
粉絲們對這兩位角色命運的意難平,在拉郎視頻中得到了填補,哪怕這兩位角色屬於不同的國度與不同的文化背景,出現在同一個拉郎視頻裏格格不入,但只要結局是圓滿的,粉絲們就能被滿足。
其實,這正是視頻二創誕生之初便擁有的意義,美國學者Francesca Coppa研究二創視頻時就曾提到,《星際迷航》中女性角色的邊緣化、錯位和碎片化一度給影片的女性粉絲帶來了難以忽視的創傷,在Francesca Coppa看來,這些女性粉絲是被二創視頻所治癒的。
很多拉郎視頻都屬於二創視頻,它們的價值也是同樣的。同人創作者南島櫻桃曾在接受採訪時談到,創作同人文學的起因是“遺憾和愛”,“有時候看到一個作品裏的角色特別美好卻有不好的結局,所以想要彌補這樣的遺憾。”
這種對影視、遊戲等原文本的理想闡述,體現在諸多拉郎視頻中。在《清平樂》中的趙徽柔與《慶餘年》中的範思轍的拉郎視頻中,創作者完整講述了兩人從相識相知,走到結婚生子的幸福人生,這與徽柔在《清平樂》中的悲慘命運完全不同。
説白了,在諸多拉郎視頻中,創作者想要構建的是一個更符合自我價值,同時也更美好的世界。在《武林外傳》中的佟湘玉與孫悟空的拉郎視頻下,創作者解釋道,剪輯這條拉郎視頻的初衷,是因反覆觀看《西遊記》後,發覺印象中無所不能的猴哥也是會累、會想家的,所以產生了找個人寵猴兒的念頭。
在短視頻時代,龐大的粉絲羣體追求的不僅是文本的解構權與闡釋權,也是二創中關於個體價值的表達權。賈玲在B站的拉郎視頻中和權志龍、朱一龍等一眾男明星“談戀愛”,背後隱藏的便是一眾創作者和觀看者對賈玲本身的認同,“不是玩梗,真的很欣賞她,沒有她配不上的男明星”,是最常出現在相關拉郎視頻下的一句話。
沒有無緣無故的火,絕大多數出圈的內容背後都有着文化認同與情感認同,哪怕是B站的鬼畜視頻也是如此。或許,拉郎配和同人文化確實是較為小眾的亞文化,但是,它背後站着眾多基於羣體認同走到一起的創作者與觀看者們。
在那些拉郎視頻中,他們找到了寄託幻想與情感的“理想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