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70/80後的童年故事:變形金剛——我回不去的童年

由 烏雅建義 發佈於 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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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末,各地的電視台開始在固定的時段放映動畫片連續劇。每天下午六點半,小孩子們無論手頭有什麼事兒,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打開電視,就為了那半個小時的少兒節目。

家裏買了電視以後,我也終於能準時準點看到《黑貓警長》、《葫蘆娃》、《聰明的一休》、《米老鼠和唐老鴨》了。那時候就有一個疑問,咱們國家自己拍攝的動畫片確實很好看,可為什麼都那麼短呢?黑貓警長某一天再次舉起手槍,呯呯呯呯打出四個大字“請看下集”。然而次日的六點半,當我再次坐到電視機前,等待着他的出現的時候,黑貓卻爽約了!

些許的遺憾被新動畫片沖淡了。那鏗鏘的音樂、炫麗的片頭、突破想象的機器人主角、前所未見的變形創意,讓我從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就再也難以忘懷。

它的名字叫《變形金剛》!

01

變形金剛來自遙遠的賽博坦星球,那神秘的大地上有水銀的湖泊、鋼鐵的山巒,還有兩派神奇的機械生命體。他們為了能量激戰數萬年,終於把自己的家園破壞得滿目瘡痍。就在賽博坦行將油盡燈枯之際,汽車人乘坐着方舟飛船出發,前去探索新的世界。霸天虎則趁亂混入,一番混戰之後,這兩組死敵就墜落在了地球之上。又是幾萬年過去了,火山噴發激活了方舟號的電腦,將他們全部修復。霸天虎立即開始四處掠奪,汽車人則重新踏上了保護地球生物的征程。

動畫片那充滿幻想色彩的情節,足以讓每個孩子魂牽夢繞。正反兩派的主角,單聽綽號就能叫我們心潮澎湃。感謝上海電影譯製廠的各位老師,我一直覺得,擎天柱、威震天、紅蜘蛛、大黃蜂等譯名無比貼切,傳神地反映了其所對應的人物的性格。這些稱呼一入耳,就能夠想象到他們的雄姿英發、豪氣干雲。

於是孩子們日常的角色扮演遊戲改變了主題,不再是八路打鬼子、警察抓小偷,變成了汽車人大戰霸天虎。不變的是,大家都想當“好人”一方,對“壞蛋”的身份深惡痛絕。作為滿懷正義感的好少年,你想想自己該支持哪派?作為地球生物的一員,你想想咱該幫誰?還用説嗎?當然是汽車人了!

不幸的是,我依然只能當霸天虎。

無論集體表決還是手心手背,我總是在各位玩伴有意無意的劃拉之下,極其不甘心地加入反派一方。不僅如此,每每連個威震天都混不上,輪到我這兒就剩下“聲波”了,怎麼樣,幹不幹?

於是我就只好把一摞課本塞到衣服下面,然後再一本一本拋出來,同時用一種顫抖如美聲唱法一般的怪腔喊道:“激光鳥~~出來,機器狗~~出來,轟隆隆~~出來。”這還不算完,那些鳥啊狗啊什麼的還沒人演呢,總不能指望課本一躍而起張牙舞爪撲向對面的小貝或者大元吧?還等啥,自己換個角色繼續表演唄!

“不幹啦!我不當聲波啦!憑什麼老讓我幹這個啊?”我滿腹委屈。

“因為……因為你學那個腔調學得像嘛!”他們用真誠的眼光安慰着我。

看看旁邊胳膊上套着一個紙筒子楞充威震天的大胖,人家倒是無所謂,對扮演惡人不僅輕車熟路而且樂在其中。威震天一瞪眼:“怎麼着?轟隆隆該砸地了,還要我親自動手嗎?”

豈敢豈敢啊!面對着曾經的崗村太君、紅花恐獸、威震天大人,昔日的胖翻譯、昨天的格德米斯、剛才的聲波——也就是本人我,趕緊俯下身去雙臂飛舞,對着大地就是一頓小拳拳。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你個胖威震天!”

那邊幾個損友的演繹倒是形象生動,紛紛搖晃着身體表示立足不穩,接着掙扎過來將我一頓爆錘。不知道正義人士的心中可曾存有一絲博愛?反正屁股上挨的幾腳頗為實在。俗話説擒賊先擒王,你們倒是先對付那個虎背熊腰的威震天去啊!大元看看威震天粗壯的胳膊,又瞅瞅自己麻桿兒似的小腿,嚥了咽口水對我説:“俗話還説射人先射馬呢。汽車人,先揍這個轟隆隆!

折騰夠了,威震天大手一揮:“霸天虎們,撤退!”那神情根本看不出半點緊張。可不是嘛,真動手這一圈人誰是個兒?可身為老大既然你如此了得,倒是給我這唯一的手下做主啊!眼瞅着他已經率先跑路,我趕緊一路跟斗溜之乎也。

原來畢竟換湯不換藥,無論是胖翻譯還是格德米斯雜兵、抑或聲波副官及其孱弱的小弟,都是正義審判的首要對象啊?我算是明白了!

這就是一個反派的自我修養

02

那種野蠻粗暴的玩法讓我無奈失望,還是悄悄鑽在家裏繼續做當大哥的美夢吧。聲波的美聲唱法裏隱含着對光明的熱望,轟隆隆的倉皇逃竄中潛藏着對正義的渴求。我,打心眼兒裏還是喜歡擎天柱的。

動畫片結束的時候有一段廣告,讓我知道了變形金剛原來是有玩具在賣的。身處十八線小城,哪兒見過那麼高級的東西呢?即便是見到了,想來也買不起。那麼……自己動手做一個?

每天的動畫節目中,擎天柱都要威風凜凜地展現一番他變形的身姿,我們對那每一個細節都瞭如指掌。甚至在之前的戰爭遊戲中,也有人試圖用更加形象的方式進行模仿。不過我們畢竟是血肉凡胎,不是鋼筋鐵骨。受自身關節條件所限,怎麼也沒法展露變形的精髓。

倆胳膊往腰間一舉再夾緊,然後大喊一聲:“變形”!這就完事了?人家的腦袋還得鑽回肚子裏、雙腿還得掰到屁股後頭呢!但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要是真的勉為其難追求變形,恐怕連自己的小命都要搭進去。

人是變不了型的,可橡皮泥就不一樣了。

橡皮泥是我童年時光中玩得最多的玩具。價格便宜量又足、塑形能力強而且顏色豐富,多適合用來培養小朋友動手動腦的能力啊!以上是爸爸媽媽的説辭,我知道根本的原因還是這玩意相對便宜罷了。

好在父親身上的美術天分終於有所遺傳,我玩起橡皮泥來確實有過人之處。不吹牛地講,啥東西只要讓我感了興趣,捏它個差不離還是能做到的。之前不是看過《恐龍特急克塞號》嘛,我就用橡皮泥捏出了各種各樣的翼龍、角龍、劍龍、雷龍、霸王龍、蛇頸龍什麼的,還曾經榮獲小學一年級手工比賽第二名呢。小小的擎天柱,那根本難不倒我。

拿起了橡皮泥,我卻犯愁了。擎天柱應該是什麼顏色?只看過黑白電視機的我完全不知道。説起這個也是我的痛苦回憶之一,上次手工比賽為啥會遺憾地輸給小貝,就是因為我捏的恐龍雖然造型準確,卻是五顏六色的。老師微笑着説哪兒有粉紅的翼龍翠綠的雷龍虎斑紋的霸王龍呀,可我怎麼也想不通,既然是億萬年前的生物,誰又能知道它們原來是什麼色兒呢?

往事不堪回首,先説説擎天柱的顏色這個問題該怎麼解決吧。想來想去沒什麼好辦法,那就只能暫且擱置了。這一等就是若干天,直到我去小飛家玩的時候,困擾我多日的疑惑才得到了答案。

03

小飛的爸爸跟我的爸爸氣味相投,都對寫寫畫畫的玩意兒特別感興趣。他論年紀該叫我哥哥,可美術天分卻遠超於我。每次到他家裏去,總能看到他文靜地坐在桌前,用畫筆在紙上塗塗抹抹着。這回看到了他筆下的玩意兒,我的眼睛馬上就亮了。

擎天柱,沒錯兒!我茅塞頓開地自語道:“原來是這麼個大紅包袱套啊?”

“狗哥,你説啥,啥包袱?”

“哦沒事。小飛你亂叫什麼呢,啥狗哥,叫七方哥!”我稍稍表示了一下對自己這個小名的不滿,然後腆着臉問他道:“內什麼……小飛,你畫的擎天柱,是照着什麼塗的色啊?”

“哦你説顏色啊”,他笑了。“我有一本書,封面上畫着好幾個汽車人,我就是照着書上畫的。”他又看看自己的作品,接着説:“擎天柱確實挺紅的,不過汽車人裏的鐵皮更紅,全身上下都紅!擎天柱還好,小腿和腦袋起碼是藍色的呢。每次畫鐵皮的時候啊,我就心疼我的紅彩筆,你看,都快用完了。”

原來還有那麼棒的書?可我怎麼好意思開口借呢。現在也沒心思管別的,我繼續涎笑着説:“小飛,你畫的擎天柱,能不能送給我啊?”

“行呀七方哥,你拿去吧。”小飛很大方地説道。看着我幾乎樂瘋了的樣子,他一臉感到奇怪的表情。但對我來説,這真的是一份無比珍貴的禮物啊!

回到家,我就拿出了橡皮泥動手做起來。小飛的畫變成了我的圖紙,有了這樣的參照,不一會兒擎天柱的腦袋就捏好了。可接下來我又犯了難,一盒橡皮泥裏,每種顏色的都只有一塊。要做紅色的身軀和雙臂,那麼點兒材料怎麼夠呢?想來想去,我決定用其它顏色的泥先做一個芯兒,再用紅色的泥包裹在外面。

一開始沒計劃好,擎天柱的腦袋做得太大了,只能拆了重來。經過一番忙碌,可算把身體和頭都做成了。跟畫上的一模一樣,就像汽車人領袖真的穿過了屏幕、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激動得趕緊喊爹媽來看,他們見了也嘖嘖稱奇,説看不出你小子手還真巧,能把那什麼捏成這個模樣。哎你小子捏的是鍾馗啊還是啥克賽超人啊,哦哦哦是什麼柱子,加油加油孺子可教。

第二天繼續手臂和雙腿,但儘管精打細算,紅色的橡皮泥還是在做了一條胳膊之後徹底告罄了。看來身體上貼的還是太多,必須想個更加節省的辦法。我靈機一動,要不然乾脆先用各種顏色和在一起做成身體,最後拿小刀把紅色的那一塊當膩子抹在表面上試試?就是這個自作聰明的構想害了我,擎天柱倒是做成了,可柔軟的橡皮泥怎麼也抹不勻,最終完全攪合在一起,成了灰不溜秋、令人噁心的一大坨。

我很喪氣,這手怎麼就那麼欠啊!好好的把橡皮泥往一塊兒揉幹嘛?現在好了,擎天柱成了灰耗子,説實話比灰耗子還難看,那顏色只能讓人聯想到鼻涕嘎巴!我自暴自棄地把這失敗的作品扔到了一邊,為我損失的橡皮泥留下了悔恨的眼淚。

04

小貝和小北來家裏玩了,他倆這名字還真不好區分,尤其一同在場的時候叫着特拗口。我們家沒什麼新鮮的玩具,鐵皮青蛙沒鑰匙、塑料娃娃太小兒科,就一個拿得出手的小熊照相,本來安上電池還能自己走兩步呢,可印象中第一節電池用完以後家裏就再也沒買過。

他們兩家條件都蠻不錯,小貝的爸爸曾經出國深造,小北的爸爸也是個幹部。好玩的東西不知道見過多少,我這點兒零碎有啥可擺弄的?儘管兩位朋友都保持了禮貌和恭維,但我明白,這只是家教使然培養出來的一種客氣而已。

但他倆見到那團橡皮泥捏成的擎天柱時,神色全變了。小貝黑黑的眼睛瞪了起來,小北乾脆就禿嚕了半句粗口。

“我……可……真服了你了!”他及時改口,巧妙地讚歎道。

“你這……這你自己做的?”小貝的語氣中似乎還帶着幾分難以置信。

“當然!”我突然自豪了起來。的確值得自豪,變形金剛啊,你們誰有?

“比我那個大多了啊!”小貝誠心佩服。

“比我的也大,而且還是擎天柱!”小北由衷羨慕。

啥?意思你們都有的啊?我可不樂意了。這是故意的吧,這一定是故意炫耀的吧!那麼貴的東西都捨得買,應該我羨慕你們才對吧!心裏一鬱悶,臉上就掛了相。早知道這樣,我還拿個灰老鼠出來顯擺啥啊……

小貝那麼敏感,怎麼會看不出我的想法?他認真地對我説:“你真厲害,真的!我就有個小變形金剛,而且根本不知道名字。”小北反應了過來,也安慰我説:“哪天上我家去,讓你玩玩我那個!”

聽説有那麼新鮮的玩意兒可以上手,我馬上就開心了。對呀,咱這不是也有得玩嘛,而且哪天玩膩了,再捏一個新的。反正橡皮泥已經變成了灰色的一團,倒也不用再糾結該用哪一塊這種問題了。

“誒?咱給它變形試試?”倆人提議道。

“嗯……”我撓了撓頭,“做的時候我倒也試過,可有些部分藏不起來,而且只能拆散了變,你們可不興笑話我啊!”

“哪兒能呢,趕緊的,示範示範?”他們催促着。

“好吧!就讓你們開開眼!”我馬上來了興致,按照自己的設計,三下五除二把作品分解,然後在按照構想的變形思路很快地拼裝了起來。其實就只有腦袋拳頭藏不起來,別的部分跟電視上的擎天柱變形是一樣一樣的。

看着正義的領袖在我手中變成了一輛真正的載重卡車,兩位朋友都歡呼起來:“太棒了!簡直完全一樣!”

“有空捏個聲波吧,哈哈!”

“那個太簡單,捏威震天吧!我還真想不明白他怎麼能變成手槍呢。”

朋友們連珠炮一樣建議着,他們説的我還真沒留意過,確實得好好觀察一下。

05

此後我又捏了很多不同的變形金剛人物,不敢説每個都栩栩如生,倒也收穫了不少好評。而且我還養成了一個説不上來好還是不好的習慣——我造就的所有變形金剛,都是灰耗子。而突然有一天,《變形金剛》動畫片裏的主要人物就發生了變化。

熟悉的很多角色一夜之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補天士、驚破天,還有一羣見或沒見過的傢伙。我們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感覺有那麼丁點兒不適應,很快地也就把討論的話題轉移到了新的劇情上來。但到了遊戲的戰場上,還是習慣性地為誰當擎天柱爭個不休。

我繼續扮演聲波,一嗓子美聲唱法早練得爐火純青。新的故事讓我們瞭解到了變形金剛的起源,也終於得悉了小貝和小北那兩件玩具的真名。一個是求雨鬼部隊的“殺手鷹”,一個是汽車人中的老戰士“杯子”。這倆一巴掌大的小人兒我都親手把玩過,並且在仔細觀察之下還發現了他們身上的區別。小貝的殺手鷹身上有一塊小小的標誌,那東西的奇妙之處在於,只要用手指往上頭一按,原本黑漆漆一片的標誌就會變得五顏六色、幻彩紛呈。先是金黃、再是紫紅、緊接着翠綠幽藍,直到最後歸於面目不清的黑色。小貝自豪地説這叫熱感應標誌,沒有它就算不上真正的變形金剛。如此看來,小北那個玩具的身份便頗為可疑了,他卻不服氣地説“殺手鷹”再怎麼着也是霸天虎,哪裏比得上汽車人老戰士令人尊敬。

管它有沒有熱感應標誌呢,哪怕渾身光禿禿不帶半點符號的,能讓我擁有一個也好哇。但縣裏的每個玩具店我都仔細問過了,沒有一家出售變形金剛的。省城的表弟有了一隻機器恐龍,而且胸口處還帶着黑色的熱感應標誌。我問他是從哪裏買到的,他説是去北京玩的時候在王府井撒了一個鐘頭的嬌,好容易才把這頭“嚎叫”請了回來。

哦,北京……那還十分遙遠,不過總有了明確的目標。媽媽已經答應假期裏帶我去北京玩了,到時候見機行事吧。

那個夏天走在王府井的大街上,我滿腦子尋思的都是哪裏有變形金剛在賣。記不清是在百貨大樓還是在中國少年兒童中心,突然見到了叫人心心念唸的變形金剛玩具。

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圍攏在櫃枱前,一會兒抬頭看看電視機裏不停輪放的宣傳動畫,一會兒雙目直視着面前的玩具實物。那是一個從來沒見過的角色,通過旁邊的大幅海報讓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六面獸”。二蛋有一個可以變三種姿態的“彈簧”,這個傢伙卻能轉化成六個不同的外形呢。但瞧見它的價格時,我的瞳孔馬上收緊了,接着連心也收緊了。

二百多塊?這怎麼可能呢?

儘管這次旅遊要花不少錢,媽媽還是格外大方地為我買了好幾件玩具。在故宮門口我得到了一個小小的火炮,在自然博物館買了一隻橡皮的恐龍,剛剛才又送給我兩套飛機的拼裝模型,所有這些加起來也不到五十塊啊!一件玩具足夠全家不吃不喝兩個月,就是借我個膽子也不敢開口提這樣的要求。

用不着媽媽再勸什麼,我主動回頭説:“沒意思,媽,咱走吧。”掃眼看了一下天花板上垂着的大鐘,時間居然已經過去一小時了。媽媽肯定知道我對變形金剛的熱愛,可限於那誇張的價格,即便她再溺愛我,也是斷然不會為此而慷慨解囊的。見我能自己想通這個道理,她鬆了一口氣説:“狗兒乖,將來總有機會的。咱們再到別處去看看吧。”

遊玩了幾天以後,該回家了。就在北京火車站裏的小攤上,我又一次見到了變形金剛。有很多,每個都極小,跟火柴盒差不多。但是價格相對來説也極便宜,最貴的也只要五塊錢。我在一旁凝望了好久,媽媽眼看馬上就要檢票了,乾脆一咬牙,為我買下了裏面價格居中的一隻。

這是一個渾身軍綠色的傢伙,變形的方式特別簡單。基本上可以説往地下一趴就是火箭炮戰車,往起一站就是機器人形態。能活動的部分加起來不超過五處,什麼熱感應標誌那是完全沒有。即便如此,可也是變形金剛啊!

三塊錢,等於七根半雪糕十五塊大大泡泡糖三十包酸梅粉,要是按五分錢的冰棍兒來折算,能整整吃一個夏天。面對如此珍貴而奢侈的禮物,我都有點手足無措了。想着一回到學校,就馬上拿出來跟大家夥兒一起玩玩。

列車上的廣播裏唱着當時最流行的歌:“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歲月經不起太長的等待……”,那部電視劇裏的痴男怨女是小孩子們無法理解的,歌聲裏的幽怨自然也不會讓我有所觸動。

我不知道的是,就在我趕回家的時候,小貝和小北已經跟隨着各自的父母離開了大院、離開了小城、去往新的城市。

於是那想象中的變形金剛交流會,到底是沒開成。

06

又是很多年過去了,網絡的出現讓我獲得了許多信息,補上了兒時錯過的很多動畫片,也解開了因此產生的一些謎團。

原來《變形金剛》只是一家玩具公司為了推廣自己的新創意而拍攝的,性質上基本就是大型廣告連續劇。之所以會在某一天發生那麼大的角色變動,是因為商人需要新的玩具造型去吸引顧客,於是老的一批人物就這樣被他們掃進了垃圾堆。

1986年就上映了一部變形金剛的動畫電影,幾乎所有之前的角色都在裏面戰死沙場。這部電影當年在美國上映時,不知道有多少小觀眾因為目睹了擎天柱和威震天的隕落而大失所望、信仰崩塌,幼小的心靈產生了巨大的創傷。它並未被引進國內,説來也是中國80後變形金剛迷的一種幸事。

知道了擎天柱的死訊,我悵然若失,旋即對那個名為孩之寶的公司產生了無可名狀的憤怒。這種恨意漸漸消失以後,我到底釋然了。商人逐利乃是天性,怎麼能指望他們站在影迷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呢?從拒絕到憤怒再到接受,這就是心理學中描述的、人在某種噩耗襲來時必然產生的心境變化。但這種真切的情義,渴求金錢的商人們是不會懂的。

其實再後來還有好幾部變形金剛的動畫連續劇問世,只不過已經忙於學業的我們再也無暇顧及。隨着《變形金剛》真人電影的上映,這個古老的名字,又一次喚起了昔日那些孩子、如今已為人父母者的熱情和關注。帶着一些期待和緬懷,我也走進了電影院。

電影是精緻的,變形的過程被刻畫得科技感十足,纖毫畢現精彩絕倫。劇情是緊張刺激的,飛車追逐炮火連天,讓觀眾們一次次發出過癮的歡呼。立意是巧妙隱晦的,人類傻白甜式的人性光輝和汽車人缺心眼兒式的大愛無疆一個不少,讓影迷在不經意中就又一次接受了好萊塢電影文化的普世價值衝擊。

而我卻總覺得有些失望,似乎還差那麼一丁點兒。

是因為擎天柱變得面目全非,只能依稀看出動畫形象的影子嗎?是因為故事情節和兒時的記憶差距過大,讓我猝不及防間還得從頭適應嗎?是因為自己經歷了社會的深刻教育,對那試圖潛移默化、卻用力過度而甜到發膩的説教和洗禮已經產生了免疫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這一切都變得太複雜了,完全沒有當初那種簡單的快樂。

看着擎天柱的紅藍配色,看着超人的紅藍配色,看着美國隊長和蜘蛛俠的紅藍配色,看着鋼鐵俠也生硬地搞出來一套滿是星條旗的紅藍配色,我不禁要為美國的主旋律教育喝彩了。在黑白電視機的模糊畫面中,我們怎麼就沒來得及品味這種文化輸出裏頭的險惡用心呢?

看着收藏櫃裏越來越多的擎天柱,看着雜物間裏堆積如山的玩具包裝盒,看着銀行卡上令人心驚肉跳的支付記錄,看着老婆愠怒而剋制的臉色,我不禁要為資本家的吸金能力折服了。在僅能憑着橡皮泥、紙盒兒,再加上某個孩子的想象去打造一個屬於自己的變形金剛的時代,我們怎麼就不會有這種對玩具的無窮貪慾呢?

某一天媳婦又一次因為我那狂熱的收藏癖而生氣了,在一番剋制的批評與一段提心吊膽的辯解之後,氣氛終於回覆平靜。兒子突然問我道:“爸,你總共買了多少個變形金剛啊?”

“呃……”,我羞愧地囁嚅着。“不……不多吧,有幾十個?”

“你騙人!”小傢伙毫不客氣地揭穿了我的謊言。“我數過的,早就超過二百個了!”

“啊……”,看着媳婦的臉上再次波詭雲譎,我恨不得一把捂住這小混蛋的嘴巴。

但他突然又拋出了一個簡單而深沉的問題,讓我臉色鐵青、啞口無言,繼而在心中暗罵熊孩子不可戰勝。

他認真地説:“這麼多,玩得過來麼?

07

是呀,玩得過來麼?

這就是我在看了許多部《變形金剛》電影,又如同報復似地買了許多變形金剛玩具,卻依然無法找到那種歡欣的根本癥結所在。

商人説到底還是為了錢,我們則愚蠢地認為錢真的可以買來更多快樂。但逝去的豈止時間,還有不可複製的環境、還有永遠不再的童真、還有那許多天各一方的朋友呢?

某個玩具論壇上,兩位壇友吵了起來。起因是當中的一位以較低的價格買到了一件盜版玩具,當他在論壇裏曬圖的時候就遭到了另一位的無情批駁。他們言辭激烈、怒不可遏,如果不是身處網線的兩端,他們必定會來一場不死不休的真人PK,對此我深信不疑。轉到其它玩具相關的板塊上,類似的一幕還在反覆上演。只不過焦點議題是樂高積木或者動漫手辦、芭比娃娃或者彩虹小馬。

真沒意思啊

媽媽送給我的那個叫不上名字的火箭炮車,早在幾次搬家當中不知遺落到哪裏去了。或許在我長大以後,被家人慷慨地贈與了某位年紀更小的訪客?總之它不見了。我在地下室裏找了很多次,我知道那肯定也是一個被現在的玩家們嘲笑的盜版金剛,但我真的不在乎。

我就是想用它銘記那曾經純粹的喜悦、那曾經簡單的執着而已。

一位老朋友大頭知道我有收藏變形金剛的癖好,就特地找出了他珍藏了二十多年的一件玩具送給我。跟我當年擁有的那個在體積上差不多,同樣結構簡單、做工紮實。捧着這件玩具,我感覺異常珍貴,因為它的意義早就超過了玩具這一概念本身。

它代表的是大頭跟我那一代人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08

“我説七方,你還記得它叫什麼名字不?”

“這……我還真想不起來了。”

“你記得我們單元的小貝吧,他那個叫啥來着咱們也一直沒搞清楚。”

“是啊,後來到補天士那一批的時候不就知道了麼,好像是叫殺手鷹。”

“殺手鷹?挺酷的!我就想知道我這個應該叫啥。”

“……”

“要不把它的照片發到你常去的論壇,看看人們怎麼説?”大頭建議道。

“那就試試?”我也滿懷期待。

五分鐘後,照片上傳到了論壇。又過了一分鐘,很多平日裏就非常活躍的壇友浮出了水面。

“呀!李德王!《百變雄師》裏的!”

“這麼點兒大?鬆鬆垮垮的,是盜版吧?”

“你懂個屁啊!《百變雄師》的動畫片和玩具都特小眾,根本沒那麼大關注量,哪兒來的盜版?”

“要這麼説那可值錢了,膜拜土豪啊,有這麼老的尖兒貨!”

“求交往!你開個價吧,兄弟我收了!正規平台交易,絕對可靠!”

看着他們逐漸跑偏的議論,我和大頭都苦笑起來,完全沒有任何身為土豪的得意。對我們來説,全部這些信息裏有價值的僅僅是第一條而已。

他原來叫李德王啊!”大頭興奮地説。

“太珍貴了,你都收藏了二十多年,而且保護的這麼好,還是自己繼續珍藏下去吧。”我委婉地拒絕着。

“嗨,放在哪兒不一樣啊?你喜歡這個就送你唄!”大頭的堅持當中沒有一點猶豫,也沒有一點做作。

我不再跟老朋友客氣,把李德王輕輕地擺上了收納櫃的頂層。在若干高壯精巧的新版玩具的襯托之下,它顯得那麼較小而簡陋。在十來個變形金剛的環繞中,它看起來又是那麼的不合羣。

可我知道,這是所有藏品中最無可替代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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