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者之歌》(又譯《鄉下人的悲歌》)拍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家三代骨血至親,相親相愛但又面目可憎。
混亂、彼此傷害,但又有斬不斷碾不碎的親情。
一,混亂的情緒捆綁。
如果只看影片中角色的表現,這位媽(艾米·亞當斯飾)大概是典型的“父母皆禍害”代表。
十歲的兒子不懂事,説了一句同學侮辱她的話,她瞬間發瘋開着車子要撞上對面來車“你要我們一起死嗎”。
雖然關鍵時刻成功避開,但依舊情緒失控、舉動瘋癲。
驚嚇之中的小孩子逃下車,跑入路人家中求救。
這位媽媽砸門而入,活活將孩子拖下樓梯。
路人警告、孩子求救、母親暴走,場面一度非常混亂,孩子大哭着求着找外婆,但警方來了之後他卻很倔強替母親隱瞞“她沒有打我,你放開我媽媽”。
這位母親情緒不穩定是真的,教育方式有問題也是真的,但她本質上愛孩子也是真的。
這導致小孩子在恐懼和依戀、憐憫和厭棄之間反覆橫跳,母子二人的親子關係非常複雜、一點就炸。
故事中最複雜的部分或許就在於這個原生家庭裏愛和惡的捆綁。
如果這位母親不愛孩子、就是一個純粹的毒婦,孩子或許還能有勇氣切割;
但每一次當他跨出半步的時候,又會因為能深深感知“媽媽愛我而我也很愛她”而撤退回去。
影片將“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要支持彼此”作為長輩灌輸的天經地義的道理,反覆強調;這樣的理念非常接近“縱使他是人渣、但他是家人,所以你不能逃離他”,讓人覺得過時迂腐、不合理。
事實上影片通過諸多細節,傳遞出的真正紐帶是“她的教育方式值得下地獄、她很多時候是半個人渣,但她也只是一個愛你的可憐人和受害者”。
但這恰恰也是影片最讓人不適的部分,突然從很深很絕望的捆綁,跳向輕飄飄的大團圓式結局。
電影最後類似大團圓的“美好”結局,讓人覺得相當割裂。
如果按照從孩童到成年的時間順序,講一個從泥濘中奮鬥上來的故事,如果把考入頂尖名校、進入大公司當做“成功學”意義上的終點,那麼影片可以有一個俗套但能自洽的結局。
但電影是不斷閃回的環形時間結構。
(成年男主的女友,就是一個完美型工具人)
片子一開場男主就已經焦頭爛額打着三份工掙錢付學費,四處面試求一個暑假實習的機會;
耶魯法學院這燙金名牌,並不能解決他所有問題。
當他回到家鄉、面對吸毒的母親,他依舊只是一個深陷泥沼的努力但又無力的兒子。
二,原生家庭困境的代際擴張。
故事中這位母親,半生不幸、有嚴重的原生家庭問題。
年幼之時她和妹妹二人躲在櫃子裏看着父母吵架,看母親兇狠在父親背上點火。
但童年創傷和昔日陰影,恐怕並不足以為所有瘋癲失控舉動脱罪。
失去親人時她赤腳在街道上大哭大鬧,辱罵好心勸架的親女兒。
偷病人的止痛片,穿同事的滑冰鞋,在醫院ICU區瘋狂快樂滑來滑去。
追求自由興奮的渴望,和軟弱不能控制情緒、正視難關的弱點,糾纏在一起,讓這個神經質式的母親,時好時壞相當嚇人。
影片中有讓人毛骨悚然的負面橋段,也有母子連心、拆不散的短暫温情。
忙着面試、捉襟見肘、一團混亂的兒子,好説歹説終於為母親求來一個戒毒所的牀位,不用排隊可以即時入住,預付費用的時候他掏出一排卡片:這張刷500,這張刷1000,這一張也刷500試試看能不能刷成功(此前在加油站他的一張卡額度就不夠付錢)。
如此艱難終於湊夠了兩週的錢,母親大概也心疼孩子不容易、不願意住,脱口而出的話卻非常傷人,掉頭就走、面對勸解格外兇狠:你就是為了秀你的優越感嗎?
母子二人兜兜轉轉,去找她的現男友,只遇上那個人渣將她的所有物品從樓上扔下來的逐客令;找旅館臨時住下,他買完食物回來,卻發現母親在廁所里正準備偷偷注射毒品。
影片中男主一度怨恨母親,男主的姐姐為母親辯護:她也是受害者。
故事裏受害者這個層面的表述,顯然不足以支撐“她也是一個可憐人、值得被諒解”的論調。
跳出影片來看更,讓人覺得唏噓的是,事實上很多作惡者、加害者,之所以走上歧途,一部分或許是因為性惡,但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不幸、創傷無法被治癒,從受害者變成新的加害者。
三,反轉的無力感。
在這樣的家庭裏成長,小男孩一度陷入了非常危險的境地。
和一羣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白天吸着奇奇怪怪的東西,晚上開着外婆的車去小夥伴曾經工作的店,兇狠一通打砸搶。
慶幸的是,這個遊走在失控邊緣的問題少年,關鍵時刻被外婆(格倫·克洛斯飾)拉了一把。
外婆將他接回自己身邊,原本你以為這會是好轉的徵兆,但狀況卻一度是“剛離開狼窩又進虎穴”。
外婆的表現非常粗魯、兇狠,洗碗這樣的小事都她能找出諸多由頭、罵罵咧咧半天。
小男孩寫作業需要計算器,84塊一個,外婆買不起、兇巴巴嫌棄“怎麼?是金子做的嗎”。
男孩沒辦法、只好去偷,被當場抓住,外婆省下自己買藥的錢給他買了計算器。
明明是很温情的故事,但外婆一定要“用最難聽的方式説”。
孩子一時之間不能體會外婆暴躁粗魯懟死人、嗆死人、氣死人的説話方式背後濃濃的愛和希望,一怒之下把計算器扔出了車窗。
彪悍的外婆逼着他撿回計算器,語重心長灌雞湯:孩子你一定要出息、否則以後咱家怎麼辦?這種又空又遠的大道理,一個青春期差點踏錯的小孩子未必能聽進去。
故事的轉折在此後的一份福利餐。
社工給外婆送來一份福利救濟餐,外婆真·站在門口要飯:現在我外孫也在我家,能給兩份嗎?我沒有錢,連藥都買不起了,能再給一點吃的嗎?
社工搜來搜去從包裏找出一串葡萄、一袋看不清是什麼的食物,只有這麼多。
小男孩站在門邊,看着外婆求人多給一點吃的,終於懂了要好好讀書、好好求一個機會。
於是倒黴孩子進入了“如同換了個人的節奏”,積極做家務、打工、認真唸書。
一路讀了俄亥俄州立大學,又進了耶魯法學院。
男孩和外婆這段戲份,單看像一部常規俗套勵志電影的內容:底層的窮孩子,終於爬了起來。
雖然是常規故事模式,但情緒力量和細節都到位,反而是吸毒母親的這條線、併入“大團圓結局”裏總讓人覺得有些不適。
影片從而今的時間點開始敍述,穿插切換過去和現在這條時間線上的不同時間點,諸多場景的切換都完成得很絲滑,今昔對比、恍若隔世的質感也很讓人唏噓。
故事裏幾次出現的“山人”“鄉下人”歧視,借男主之口表達的反歧視的尊嚴感,表達上似乎有些割裂和淺層。
讓人又愛又恨的家人,族羣階層的“可愛之處”展現得不夠有力,與其以偏概全説這是底層問題、不如説這只是病態家庭的案例。
這位吸毒的母親一再掉線、反覆遊走在瘋狂和崩潰邊緣,不能代表某個階層的整體特性;故事將混亂的家庭、勵志題材、地域階層歧視等諸多主題攪和在一起,反而顯得含混。
那句很俗套的話説“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癒”,願所有孩子的童年都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