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信條》觀影指南:如何在時間的迷宮裏逆行

由 哈愛朵 發佈於 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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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示:本文含劇透,但這部電影本身很難被劇透。

在過去的一個週末,克里斯托弗·諾蘭的新片《信條》成為了很多人的社交話題。諾蘭的電影一向以複雜的敍事結構和所謂“燒腦”著稱,他在電影《盜夢空間》中設置的神秘旋轉的陀螺,十年後依然能引起討論。

9月4日,《信條》在中國內地上映,已經有大批觀眾一頭霧水地走出了電影院,懷着遠比幾年前看《星際穿越》、《盜夢空間》更深的迷惑。

沒關係,我們有理由相信,諾蘭一開始就打算讓觀眾一次甚至多次地回到影院,就像片中的主角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同一個地點一樣。

這篇文章,就是為打算再次回到故事中的觀眾準備的。我不能也無意保證,只要看完這篇文章就能看懂《信條》,但或許能幫助打算再進影院的觀眾獲得更豐富的觀影體驗。

關於《信條》:為什麼如此難懂? 

回到過去,拯救現在和未來,是科幻類型片的經典設定,其中不乏佳作,比如《源代碼》、《明日邊緣》。這一設定也不獨屬於硬科幻,比如超級英雄電影《X戰警:逆轉未來》,甚至新海誠的動畫作品《你的名字》都巧妙運用了時空穿梭的概念。全球觀眾早已過了會被這種複雜時空設定嚇退的階段,但為什麼《信條》還是如此難懂?

有人可能會被影片中提出的“熵”、時間鉗形等概念所迷惑。但這些只是為了給設定提供理論支撐。大家沒有必要去花太多精力理解科學概念,或者在概念上糾結,這些陌生的概念也不是阻礙理解的真正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諾蘭這次為觀眾打造的體驗,不僅是前所未有,還極其陌生和反常。這和《盜夢空間》恰好相反,該片之所以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諾蘭在銀幕上高度模擬了我們每個人都有過的夢境體驗。而《信條》中打造的逆向空間,則是諾蘭根據科學原理推測出來的,是理論上或許成立,但和每個人真實生活背道而馳的。

這種怪異和陌生,或許才是影響我們理解的原因。如科幻作家韓松所説:“《信條》最‘科幻’的地方就是它給你一種巨大的陌生感。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你不熟悉的。《信條》給我的感覺是怪異的,是在尋找另一種表達方式。”

另外,同樣是回到過去,觀眾此前所接觸的大部分穿越作品,無論是影視還是文學作品,都是點對點的穿越,即角色直接從現在來到過去或者未來的某個時間點。而在《信條》的世界裏,角色想要回到過去,則要先進入逆轉機器,將自身逆轉後,實現前進着倒退,退回到想要抵達的過去。這時如果主角再次進入逆轉機器,就可以逆逆得正,和其他人一起正常行動。打個比方,如果説此前我們所看到的作品中的穿越是搭乘飛機,主角的感受只有登機和降落,現在的穿越則是一場高速公路上的逆行自駕,主角需要從終點親自駕駛着汽車,一路回到終點再調轉車頭。

因此,在觀影過程中,理解人物此刻是處於逆向世界還是正向世界是一個關鍵。面罩是一個重要的標識。因為按片中設定,當人物從正向轉向逆向時,肺裏的氣流方向也會逆轉,所以必須戴上呼吸面罩,或者進入經過改造的集裝箱才可以。人物在逆向世界的行動邏輯也是反向的,正向世界最後發生的動作,反而是逆向世界裏最先要做的。已經有很多觀眾繪製了《信條》的時間線,縱橫交錯,複雜如地鐵線路圖。

法國影迷製作的《信條》時間線,漢化製作:陀螺電影。

但或許不必仔細去研究這幅圖,要想理解影片整個的結構邏輯,最直觀的切入點正是本片的片名《Tenet》。這是一個迴文詞,同時也暗示了電影的結構。從歌劇院爆炸開始,到塔林行動開始逆轉,最後再回到歌劇院爆炸那一天。這個詞曾經出現在龐貝古城的一塊石碑上,而石碑上交錯的幾個詞也和這部電影息息相關。片中多次提到女主角要帶兒子Max前往龐貝古城遊玩,也是某種指引。

除了片名,這塊石碑上還依次包含反派的姓氏:Sator;贗品畫家的姓氏:Arepo;關鍵地點:Opera(歌劇院)和奧斯陸自由港建造公司的名稱:Rotas。

此外,不知道是導演刻意為之,還是一個迷人的巧合,《信條》是諾蘭的第11部電影。

關於諾蘭:精打細算的做題機器

諾蘭雖然是在好萊塢遊刃有餘的商業片導演,但每部電影都有強烈的個人標籤,被斯皮爾伯格稱為“好萊塢最後的作者導演。”

在影片上映前,外界曾經傳言《信條》是《盜夢空間》的續集,《星際穿越》的升級版。一刷後觀眾可以感受到,雖然三部電影講述的故事有着巨大差異,但同時又共享了某種內核,這個內核可能就是“時間”。在《信條》線上發佈會上,諾蘭表示,“我覺得我對‘時間’一直都很感興趣,如果你看看我的其他電影,你會發現我一直在用不同的方式在電影中表現‘時間’。”

除了鍾愛的“時間”主題以外,這部電影還展示了諾蘭的個人趣味。和很多英國男孩一樣,諾蘭是007系列的忠實粉絲。《信條》在形式上已經具備了007電影的諸多外在元素——主角在全球範圍內穿梭解決危機。這在他過去的電影中其實並不多見。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對手、一個迷人又危險(或招致危險)的女郎。諾蘭在《信條》的首映式上説,“就我的成長經歷而言,邦德系列電影永遠代表着最棒的沉浸銀幕,與逃離現實的娛樂。我也想把這種魅力和能力帶進我們的電影,我也想帶着觀眾一起環遊世界。”

最新一部邦德電影《007:無暇赴死》命途多舛,這個已經拍攝了25部的經典系列在輿論與思潮風起雲湧的當下也面臨着諸多的質疑,亟需尋找新的方向。2017年,諾蘭在接受《花花公子》雜誌採訪時曾説,他已經和邦德系列的製片人有過接觸,儘管在2019年,彼時還是未命名項目的第25部邦德電影的導演人選傳言最激烈的時候,諾蘭親口否認了自己“不是那個人”,但《信條》讓我們看到,如果諾蘭拍攝007系列,可能會有的一些樣子。

諾蘭在《信條》拍攝現場。

此外,諾蘭還是一個膠片原教旨主義者和實拍愛好者。

首先,儘可能減少對於特效的使用是諾蘭一貫的拍攝宗旨。奧斯陸機場飛機撞擊建築的一幕是一場重頭戲。為此,《信條》劇組購買了一架波音747。不要認為這是諾蘭有錢任性的表現。他本來是想和其他大部分特效大片的拍攝手法一樣,用微縮模型,佈景加視覺特效完成該場景的拍攝。但當劇組在加州勘景時發現一大批舊飛機,就乾脆直接買了一架。最後核算下來,購買真飛機實拍不僅比使用特效手段省錢、高效,甚至諾蘭在接受採訪時説:“我們把拆下來的飛機引擎賣掉,還賺了一筆。”

影片中被炸掉的飛機,因為飛機只有一架,所以拍攝必須一次通過,諾蘭説他也感到非常緊張。

類似的行為,還有劇組為了拍攝《星際穿越》中的重要場景,專門開荒種植了一片玉米地。最後不僅比綠幕拍攝省錢,玉米的收成還讓劇組有所盈利。而《蝙蝠俠之黑暗騎士》中希斯·萊傑扮演的小丑炸掉醫院的那一幕,因為實拍造成的一點小小失誤,第一次按下引爆按鈕沒有爆炸,經過希斯·萊傑天才級別的處理,已經成為了影史經典。

諾蘭喜歡實拍,不光是儘量少的運用特效。還包括對演員的要求。《信條》中,羅伯特·帕丁森的追車戲,約翰·大衞·華盛頓的動作戲都是演員親自上陣拍攝。片中有需要他們倒説台詞的部分,也是演員自己完成的。約翰·大衞·華盛頓説,當他還在練習如何倒着説台詞時,發現飾演反派的肯尼思·布拉納已經在三個小時內就掌握了這種語言方式。

不能怪約翰·大衞能力不濟。對於大部分國內觀眾來説,肯尼思·布拉納是《哈利·波特與密室》中沽名釣譽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洛哈特,還是漫威電影《雷神》的導演。但他更主要的身份是英國著名的戲劇演員和導演,自導自演了多部莎翁作品,而模仿口音是英國戲劇演員的基本技能。在《信條》中,他需要模仿俄羅斯口音。肯尼思·布拉納接受採訪時説,“我在網絡上搜索那些能激發靈感的聲音和人。觀察那些有錢有權的人,觀察他們安排時間和交談的方式。但我發現這樣的角色,通常説話不多且比較安靜,那麼強大的人通常會很安靜,但其他人會聽從於他們,因為強大的人令人害怕。克里斯托弗的目的是,儘可能給人留下濃重的黑暗印象。”

肯尼思·布拉納

諾蘭對“實”的追求還包括儘可能為影片中的科幻設定提供紮實的理論支持。在《星際穿越》中擔任科學顧問的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基普·索恩,再次擔當了《信條》的顧問。

《信條》在內地上映後,多地影院爆出設備問題,如投影儀燈泡爆炸,音響突然失聲,浙江台州萬達影院在《信條》首映現場甚至出現銀幕後方起火,觀眾緊急撤離的情況。根據Ifeng對資深影院從業者的採訪,很可能是因為音箱正負極短路引起的明火。

雖然影院工作人員表示,出現此類情況純屬個別現象,和影片製作關係不大,“遇到其他搭配也需要調試。” 但同時也表示,《信條》的音效確實超出正常範圍,且十分複雜、重低音很多。諾蘭習慣合作的老搭檔是著名的電影配樂大師漢斯·季默,配樂和音效交織在一起,壓迫性十足,雖然媒體和影迷對此褒貶不一,但不妨礙這種效果已經成為了諾蘭風格的一部分。在《信條》中,諾蘭出乎意料地告別了老搭檔,選擇了年輕的八零後瑞典音樂家路德維格·戈蘭松,他曾經為《黑豹》《毒液》等電影配樂。

究竟要不要二刷《信條》?

《信條》上映前,海內外的電影從業者都將其視為“救市之作”,在《信條》確定檔期後,其他影片才陸陸續續訂檔。一是為了觀望《信條》試水的情況,二來也是為了避其鋒芒。而上映一週後,《信條》卻在海內外相繼遇冷。在主要反映北美影評人喜好的爛番茄網站上,《信條》新鮮度74%,而這次中美普通觀眾難得達成一致,無論是IMDb,還是豆瓣,《信條》的評分都是7.9,比他以往的作品都要低。媒體這次對諾蘭的批判,除了故弄玄虛,製造觀影障礙等,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聲音,就是如《衞報》所説:諾蘭沒有“心”。

如果説故弄玄虛和刻意製造觀影障礙,還可以視作是導演刻意為之的留白,甚至可以被劃歸到優點範疇,但對於諾蘭作品缺乏情感的批評,卻是難以迴避,甚至是不斷凸顯的。

《星際穿越》被視為諾蘭情感表達最成功的作品,但其中所表現的父女情之所以動人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馬修·麥康納的表演。到了《信條》這部作品,主角甚至沒有了名字,從頭至尾,他的名字就是“主角”,諾蘭對此也給出過解釋:“因為主角並沒有一個確定的名字,沒有關於主角的大量信息。這基本意味着我們就是主角,我們可以像主角一樣體驗世界,無謂身份、年齡、性別,觀眾也在經歷着主角所經歷的每一份情感,我認為它有助於打造開放和沉浸的觀影體驗。”

沒有名字的主角。

而任何人都可以是主角就意味着主角不是任何人,至少不是一個確切真實的人,自然也就缺乏人的情感。

我毫不懷疑,當我們做了充足的功課,補足了背景知識,甚至自己手繪了時間線後,再去二刷《信條》一定能捕捉到很多第一遍觀影時遺漏掉的信息,一定會更深層次地感受到《信條》劇本的嚴謹和精巧。正如前文所説,電影就是諾蘭設置的逆轉閘門,諾蘭理想中的完整觀影體驗,一開始就是需要觀眾再次回到那個世界。帶着新的視角,“跳出原來的結構”,再看一遍。而對觀眾來説,第一遍觀看《信條》正如主角在影片開場執行的第一個任務——是一個測試。諾蘭用這種方式篩選着自己的觀眾。

而當部分人抱着解題的心態,進影院如上考場,作為一個觀眾,我們也可以想想,是否真的有必要回去補考?還是説,哪怕回去,也是像影片中的女科學家告訴主角的話一樣——不要嘗試去理解它,感受它(Don't try to understand it. Feel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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