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二十不惑》導演黎志:“螺螄殼裏做道場”
剛開播幾天的《二十不惑》,已經在青春題材電視劇裏,擴寬了一小片新領域。不以懷舊青春、校園愛情作為主要審美風格和類型敍事,而是近乎白描的展現年輕人的生活羣像,在樸素自然的“生活流”中,用真實有趣的細節,來喚起觀眾們的廣泛共鳴。
該劇導演黎志,上一部劇是2018年播出的《北京女子圖鑑》,在當時,是熱播也被熱議的爆款劇。拍完這部劇後,黎志休息了近一年的時間,他想找一個自己足夠感興趣的,足夠有感覺的項目參與。而對於《二十不惑》的興趣,來自於在劇本中看到的,四個十分鮮活的姑娘,新鮮感很足,然後再加上這劇本身題材創作上的難度,讓黎志覺得足夠有挑戰。“這個題材創作起來是有難度的,因為它很細膩,它可能沒有一些強情節來得那麼的痛快,需要細膩的筆觸去展現一些比較幽微的細節,隱秘的角色,但又能夠讓它整個妙趣橫生。”
在《二十不惑》中,敍事策略,沒有特別側重在某一條故事線上,而是較為完整地呈現即將邁入社會的大四女生,在快速裂變的時期,可能會經歷的種種事情。所有這一切,構成了這個時期青春女生的生活。“我覺得這樣的創作是有趣的,是豐富的,是能真實去還原呈現青春狀態的。”黎志表示。
“去掉了一些可能更動漫感的,或者説容易過於戲劇化的情節”,黎志選擇了“更接近生活真實面貌”的視覺和戲劇風格,來呈現這個故事。
“角色的契合,幾乎是唯一的選角標準。”黎志説道,“因為我們其實在劇本階段,就對4個人物做了非常仔細的描摹,具體到她們微信用什麼頭像都做過設定,希望在創作階段就讓4個人躍然紙上,活生生地呈現在大家面前。 ”同時,黎志也表示,在創作過程當中,團隊儘可能讓演員更加靠近角色,同時也有讓角色去靠近演員。“這是一個互相融入的過程,拍攝中在瞭解演員更豐富的內心世界以後,我也試圖在角色的空間裏去融入她們自身的東西,因為演員自身的東西,又讓角色能更加鮮活。”他提到,不論是關曉彤還是其他三位主演,都沒有去計較戲份,而真的是以羣像的方式,來呈現一段青春歲月。
從《北圖》到《二十不惑》,連續兩部女性題材作品,黎志笑稱,怕是自己已經被貼上了“拍女性題材的男導演”的標籤。他認為,作為男性創作者,在創作女性題材方面,並不是一定會存在理解上的鴻溝。“在女性男性的屬性差異之下,更基礎和共同的屬性是生而為人的屬性,大家其實只要設身處地,很多女性的困境,女性面臨的問題,男性也應該能真正理解。”黎志這樣説。
【對話】
“螺螄殼裏做道場”
澎湃新聞:劇中“段家寶”這個角色,應該挺難找演員的,能不能聊聊選角過程?
黎志:“段家寶”的演員董思怡,是我們“從人海茫茫中把她給撈出來的”。這個項目的演員選擇範圍非常廣,很多演員都願意來,但段家寶這個角色,要找到一個契合的演員很難。因為女演員在身材管理方面通常都非常嚴格,很少有這種體型的,要不然就走到特型演員的程度,非常胖那也不對。找到那種微胖的,但又沒有人物的天真可愛勁,特別難。最後我們真的是各種折騰各種找,到了開機前幾天才定了董思怡,她之前演戲經驗沒有那麼豐富,但她跟角色的契合度很高,就很欣喜找到了她,我覺得也是緣分。
澎湃新聞:這部作品的創作中,你覺得導演方面最大的挑戰在於?
黎志:挑戰是在於,怎麼把一個像我們真實生活的故事,拍得有趣味,不平淡。如果只是呈現生活的面相,但沒把裏頭那些好玩的、有戲的東西提煉出來,那是不行的。這個劇不像懸疑、愛情、喜劇那些強類型的作品,他們的創作是有一定的技法跟套路的,像《二十》這種,你會發現你要更多從生活本身去攫取素材,然後把它做提煉編排,產生趣味。這就容易分寸拿捏不好,你得不停去研究它,太鬆就很平淡,太緊有可能脱離了生活的真實,所以一定要去取中間值。
澎湃新聞:在劇中女孩們原生家庭的描寫這一塊,創作團隊着重想表達的東西是?
黎志:首先作為一個完整的劇來講,我們肯定力求在基礎設定層面,要儘可能的豐富。我們也是希望儘可能多的去呈現,各種樣態的家庭面貌。一方面,這是角色設定的一部分,原生家庭跟人物性格和狀態是息息相關的;另一方面,我也希望,不同的觀眾都能在這部劇裏,找到他們自己的共情點,甚至包括這幾個姑娘的未來抉擇,也是各有各的想法,有職場的,有考研的,有創業的。希望説我們有不同的面貌,不同的可能性,讓觀眾在這裏去找到自己。 更多豐富性也許能讓更多觀眾從中找到自己。
澎湃新聞:韓國的一些家庭劇,就是用生活瑣事,構築起特別好的戲劇結構和戲劇空間。但像國內的生活劇,就挺容易被觀眾詬病雞毛蒜皮,沒有新意,或者太懸浮。作為導演,你怎麼看?
黎志:從兩個角度來看,第一個,我們在看一些文化語境不同的作品時,天然地可能只是在欣賞一個故事,追求的只是某個部分的情感共鳴,不會去苛求細節,因為那跟我的生活不一樣。但對於國內影視創作來説,除了情感真實外,如果你是一個現實題材的作品,觀眾可能還會要求你一言一行和所有細節,都在他們熟悉的認知範疇內。情況還是很不一樣的。
然後,從我們創作者的角度來説,我的喜好是願意做“螺螄殼裏做道場”的東西,雖然沒有特別生離死別的強情節的東西,但依然能做得妙趣橫生,依然能讓你從細小處體驗到感情的真摯和強烈,這是我自己願意去做的努力和嘗試。當然這是需要方方面面的配合的,需要文本的配合,需要公司層面、平台層面都願意給這樣的作品空間。我相信當環境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多的創作者在這類題材中持續深耕,一定能做出好的東西來。
困境,是打通不同年齡層觀眾的地方
澎湃新聞:之前你也有一部女性題材的作品,就是《北京女子圖鑑》。兩部作品所表達的“女性力量”,它們的不同之處主要是什麼?
黎志:我一開始進這個項目的時候,就在想這個事兒,覺得好有意思,兩部戲都是女性視角,都是女性題材,然後好像我可能很快就會被標籤化成一個“拍女性題材的男導演”。但我發現這裏頭的差別其實蠻大的,當然也有某種連接的。
《北圖》其實講的是大四畢業後,女孩離開家鄉到北京打拼十年的故事,剛好咱們《二十不惑》講的是大四畢業這一年,從時間點上來説剛好是一個銜接了。 但從具體內容來講,《北圖》中女主人公的十年,一直很清楚她想要的生活在那裏,她要努力去靠近、去獲得自己想要的生活。這主要表現的,是一個奮鬥過程當中女性的堅韌執着。而《二十不惑》,還是有一個“惑”的過程在裏頭,在大四畢業的當口,即將邁入社會的這幾個年輕人,沒那麼清晰地知道想要的生活是什麼,還在一個找自己的過程裏,在紛繁複雜的各種可能裏頭找到我自己。兩個故事完全是不同的狀態,也可以理解為女性成長的兩個不同階段吧。
澎湃新聞:這部劇讓我印象挺深的一點是,姜小果一開始就把“要買一個名牌包”,寫進了自己大學的願望清單裏。這種對年輕人的金錢欲物質欲的直接正面展現,在以往國產劇中相對是比較少的, 而你執導的兩部作品,一個《北圖》一個《二十不惑》,在這方面都有着比較直接的展現。
黎志:慾望,本身就是我們日常生活裏不可能避免的東西,它是人的本能。我覺得適度的、從一個良性引導的角度去呈現慾望,對於影視作品來説,沒有什麼需要去規避的,因為它就是人最真實的東西,只是説我們不要把這個慾望搞得可能會對觀眾有一些不好的引導,就是你會告訴觀眾,慾望也是有範圍的,有條件的,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而不是一味宣揚慾望。而且慾望通常跟內心戲有關,你把這些內心戲通過一個方式能外化出來,也讓這種看起來可能僅僅只是在呈現生活的劇,多一些戲劇的空間。
澎湃新聞:拍攝過程中,你所感受到的這一代年輕人,跟80後、85後,有沒有一些明顯的差別?
黎志:我沒有太多去思考,或者區分過每個代際的某類特徵,因為我覺得不同代際的年輕人,可能共性也是能總結出來一些的,它的意義更多是在教育層面或者社會學層面。
可對於創作者來説,我反而害怕用高度概括的詞去扁平化人物,因為每個年代的年輕人,都是特別豐富多元的。雖然每一代年輕人生活的大時代背景不一樣,可能我們那個年代沒有網紅,沒有直播,但你在大四時對自己的不確定,跟大學戀人告別分手的難過,這些情感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社會賦予我們的新鮮事物不同而已。
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説,我更願意去紮紮實實地從個體出發,就做四個紮實的人物,而不會去考慮説,95後應該怎麼樣,90後應該怎麼樣,因為一旦我這樣思考的時候,我就容易把他們處理得比較扁平化了。我們會在劇裏讓年輕人們去呈現新的生活方式,新的職業選擇,這些都是跟這個時代緊密結合的,但他們的人生選擇,他們喜怒哀樂,把任何一個時代的年輕人放在這裏,都能行得通。所以我在看這個故事的時候,會有很多共鳴。
澎湃新聞:《二十不惑》最能引起不同時代觀眾,對於20歲的相似共鳴的是什麼? 是你説過的迷茫和不確定嗎?
黎志:對。這是這個劇能打通不同年齡層觀眾的一個地方,雖説具體職業選擇可能不一樣,生活方式可能不一樣,但這個年紀面臨的困境是一樣的,這就能引起不同時代觀眾的共鳴。面對困境,角色所呈現出來的那些勇敢堅韌不屈的東西,我覺得都是能夠打動觀眾的部分。所以四個姑娘承載的,絕對不僅僅是95後的青春,我覺得同樣能讓80後、90後在當中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