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黃瓜汽水
編輯 | 渣渣郡
題圖 | 《龍之家族》劇照
本文首發於虎嗅年輕內容公眾號“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裏,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度。
“中土大陸”對撞“維斯特洛”。
《力量之戒》與《龍之家族》9月同步上線流媒體,兩部史詩級前傳展開一場公開決鬥。
一個背靠20世紀最偉大的奇幻文學作品《魔戒》,一個背靠托爾金的忠實學徒喬治·RR·馬丁創作的《冰與火之歌》;一個是亞馬遜prime豪擲千金打造的史上最貴電視劇,一個首播就打破了HBO的收視紀錄。
就像新《三國》和新《水滸》撞車一樣,這是一場“有生之年”級別的影視軍備競賽,也是全球奇幻文學迷最幸福的煩惱:到底先看哪一個?
這兩部前傳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魔戒》“精靈族”與《冰與火之歌》“坦格利安家族”,都是各自世界裏的美強慘代表:他們擁有驚人的美貌,卻也最具有悲劇色彩。
並且,二者都在剛開播時經歷了巨大的爭議。
兩部劇都選用了有色人種演員飾演主要角色,這脱離不了近些年來好萊塢的政治正確風潮。對於這兩部依賴原著的影視化作品,輕易更改原著人物設定,稍有不慎就會冒犯到嚴苛的讀者羣體。
《指環王:力量之戒》有色人種角色
那麼中場戰事如何?
根據SambaTV統計,在兩部劇播出的前四天,有480萬美國家庭觀看了《龍之家族》,180萬美國家庭觀看了《力量之戒》。
IMDb《龍之家族》8.8分,分集評分一路走高(8.3-8.5-8.9-9.3);《力量之戒》僅6.9分。
爛番茄指數《龍之家族》持平在85%;《力量之戒》呈現兩極分化,媒體指數84%,觀眾指數39%,大眾口碑翻車。
國內豆瓣《龍之家族》8.8分,《力量之戒》7.2分。
論投入產出比,《龍之家族》第一季單集成本約2000萬美元,《力量之戒》第一季單集成本約5800萬美元。在起跑線同時出發的兩個對手,花錢多的一方反而敗下陣來。
這場四兩撥千斤的勝利,是如何實現的?
《力量之戒》播出後,馬斯克鋭評:
“托爾金的棺材板壓不住了。”
“幾乎所有男性角色都是懦夫或傻X。只有加拉德瑞爾看起來勇敢聰明又善良。”
自從《力量之戒》立項開始,外國媒體與《魔戒》粉絲就對這次改編憂心忡忡——
珠玉在前,誰敢狗尾續貂?
彼得·傑克遜打造的《指環王》三部曲以及《霍比特人》三部曲,總共六部史詩已經在影壇封神。其中《指環王:王者歸來》在奧斯卡創造了“11提11中”的傳説,六部電影在全球範圍內的總票房接近60億美元。
而《魔戒》原著本身,在全球的影響力僅次於《聖經》,影視從業者不敢輕易染指。
身為牛津大學教授、語言學家的托爾金,構建了廣闊複雜的歷史脈絡,還出於興趣愛好發明了昆雅語。幾十年間,《魔戒》擁有龐大而嚴謹的讀者羣,不乏學術專著與論文。
這場事先聲明的聲勢浩大的改編,一旦出現任何瑕疵,就會被送上審判席接受拷問。
結果,亞馬遜花大錢整花活,得到的卻是原著迷扔來的臭雞蛋。
在《力量之戒》評論區,粉絲改編了《指環王》的經典旁白,將亞馬遜和貝佐斯釘在《魔戒》的恥辱柱上。
“一切始於偉大電影的鑄造。線索來自托爾金,不朽、最具智慧且公正的存在;版權賦予給了傑克遜,傳説山脈中偉大的礦工與工匠;九個小時被贈予給了人類,最渴求品質的種族。但是他們全都被欺騙了,因為還有另一部劇被製作了出來。在亞馬遜大陸上,Prime火山的烈焰中,黑暗君主貝佐斯偷偷打造了一部史詩級撲街之作。在這部劇中,他投入了自己的金錢、貪婪,以及統治電影界的野心。用一部劇,毀掉一切。”
原因很簡單——
貝佐斯斥資2.5億美元購買《指環王》和《霍比特人》的版權,第一季《力量之戒》的製作成本豪擲4.65億美元(合人民幣32億元)。
在星戰、漫威、權遊三大IP之外,僅剩的中土世界是“最後一件尚未被對手搶奪的高價值知識產權”。一旦亞馬遜的魔戒宇宙形成,就可以進一步壓制Netflix和HBO們。
然而,《力量之戒》並沒有取得《精靈寶鑽》的版權,只是拿到了三部曲六個附錄的內容,編劇也是兩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帕特里克·麥凱和約翰·D.佩恩。
如此資源傾斜,在影視化過程中會出現什麼問題?
主創拿到了托爾金的史詩框架,緊接着就需要有過硬文學功底的編劇室進行“填肉”。包括且不限於時間線梳理、台詞編排、人物形象塑造以及各個細節的查缺補漏——而這正是《力量之戒》目前缺少的。
首先,觀眾需要做的功課,是搞懂《力量之戒》建立在多麼龐大的世界觀之上。
《力量之戒》的設定時間比《指環王》系列早了3000多年。《指環王:護戒使者》開場五分鐘的序幕,被拉伸為一部關於中土世界第二紀元的電視劇。
第二紀元發生了以下幾件大事——黑暗魔王索倫的崛起、努門諾爾王國(人皇阿拉貢的祖先)的衰落、精靈工匠凱勒布林博打造力量之戒、精靈和人類之間的再次結盟、索倫佩戴魔戒的手指被伊熙爾杜斬下。
時間線定位
圖源B站Up主@青蛙刀聖_1993
目前《力量之戒》的敍事分為四條線索:
一、魔苟斯被打敗,加拉德瑞爾的哥哥芬羅德犧牲。加拉德瑞爾確信邪惡繼承人索倫正在屯兵蓄力,於是踏上了尋找索倫的復仇歷程,來到了努門諾爾人建立的海濱王國。
二、精靈工匠凱勒布林博鍛造力量之戒,埃爾隆德前往壯觀的矮人王國卡扎督姆(後來被稱為摩瑞亞,也是《指環王:護戒使者》中灰袍甘道夫與炎魔對抗並犧牲的地下城)尋求幫助。
三、駐守版圖南部的黑暗精靈阿隆德爾發現了索倫的秘密,與人類女性發展出一段跨種族愛情。
四、霍比特人的祖先毛腳族中的一位女孩,遇到了一個從天而降的神秘老頭,有魔戒粉絲猜測此人可能是甘道夫或從未出現的藍袍巫師。
似乎主創們規劃得已經很用心了,可惜《力量之戒》對原著已有事實的修改,還是踩到了大部分魔戒粉絲的紅線,激起了他們的逆反心理——托爾金去世了,就可以魔改他的作品嗎?
只要是讀過《魔戒》與《精靈寶鑽》的讀者,就能一眼辨認出“傷筋動骨”的劇情。
“加拉德瑞爾(費諾的侄女)還是愣頭青的年紀,精靈工匠凱勒布林博(費諾的孫子、加拉德瑞爾的侄子)已經兩鬢斑白。”
“加拉德瑞爾竟然見不到至高王吉爾加拉德,姑姑見侄子還要預約?
“加拉德瑞爾和埃爾隆德青梅竹馬的曖昧是怎麼回事?他倆可是丈母孃和女婿的關係。“
部分人物關係
圖源B站Up主@Fuji_玫瑰叔
更不用提《力量之戒》在評論界引發的學者爭議海嘯。
出版了托爾金最愛的《貝奧武甫》新譯本的英國教授本·萊因哈德,對《力量之戒》給出非常嚴厲的批評:“劇版加拉德瑞爾是有史以來最不討喜的主角之一,傲慢的亞馬遜帶着令人窒息的自以為是,把精靈女王降維成‘復仇之人’。”
影評人凱文·麥克萊尼森認為,《力量之戒》對加拉德瑞爾的描繪,與3000年後《指環王》電影三部曲中的精靈女王之間存在巨大的鴻溝:“這個痴迷於復仇的大炮戰士,如何成長為凱特·布蘭切特扮演的那位拒絕魔戒誘惑的高貴女王?”
紐約影評人協會成員史蒂文·格雷丹努斯質疑:“至高王吉爾加拉德在第一集授予精靈們通往維林諾的簽證,好像這是某種軍事榮譽。但我並不認為他有能力打開維林諾的通道” 。諾多精靈為了奪回精靈寶鑽離開維林諾大陸,維拉們立下不準精靈返回維林諾的誓言。
因此,精靈能不能坐船回西方,至高王説了不算,維拉們説了才算。
而後續劇集推進中暴露了更多問題。
先來看看,一段文豪級的台詞,具有多麼動人的力量?
在《指環王:王者歸來》中,有一場被譽為影史之最的“米那斯提力斯之戰”,至今在YouTube上擁有將近2000萬播放量。洛汗國王希優頓戰前的怒吼,閲讀起來就像翻開了《貝奧武甫》或彌爾頓《失樂園》中的一節。
Arise now, arise, Riders of Théoden!
Dire deeds awake: dark is it eastward.
Let horse be bridled, horn be sounded!
Forth Eorlingas!
Arise, arise, Riders of Théoden!
Fell deeds awake: fire and slaughter!
Spear shall be shaken, shield be splintered,
a sword-day, a red day, ere the sun rises!
Ride now, ride now! Ride to Gondor!
《指環王:王者歸來》
而《力量之戒》在敍事節奏本就緩慢的前提下,人物對話還夾雜着無關痛癢的廢話。
最後,人物選角的不適配,是點燃觀眾不滿的最後一支火苗。
比如《指環王》三部曲的主角霍比特人弗羅多,眼神清澈、目光堅定,是可以肩負起護戒任務的天選之人。
人皇阿拉貢,雖是四方遊俠,依然保留着高貴的努門諾爾人氣質。剛鐸首相之子波洛米爾(同時也是《權遊》奈德·史塔克的扮演者)只在第一部出現,為了保護霍比特人犧牲,至今依然被許多魔戒粉絲銘記。
更不用説精靈族,在原著中被描繪為“容貌俊美,儀止高貴,身材修長而勻稱,並且心智堅毅,體格強健”的族羣,一出場就像芭蕾舞演員般挺拔優雅。
電影版《指環王》與《霍比特人》的選角塑造了最符合原著描述的精靈形象。
灰精靈萊戈拉斯與瑟蘭迪爾父子
埃爾隆德作為《指環王》中的幽谷精靈王,即便長相不算常規意義上的俊美,演員雨果·維文也具有傲人的威嚴和氣質。
畢竟,埃爾隆德是暮星阿爾玟(阿爾玟被認為是伊露維塔的子女中最美麗的,她的容貌令人回想起第一紀元的露西恩)的父親。
埃爾隆德與阿爾玟父女
而在劇版《力量之戒》中,吉爾加拉德和埃爾隆德從精靈變回了普通人。
而精靈族裏最為傳奇的人物,就是親眼見過維林諾雙聖樹的加拉德瑞爾,她是第三紀元留駐中土的精靈中最強大的一位,也是精靈三戒之一能雅的持有者。她的髮絲吸收了雙聖樹之光,啓發了費諾打造精靈寶鑽。
凱特·布蘭切特飾演的加拉德瑞爾每次在《指環王》中出場,導演彼得·傑克遜就會拉滿柔光濾鏡,凸顯這位夫人對於諾多精靈族的特殊性。
精靈三戒
而《力量之戒》為了凸顯新版加拉德瑞爾的血氣與驍勇,讓她擅自跳船在大海里挑戰“鐵人三項”,脱離了原著中對這一形象的勾勒。她的早期面貌被刻畫成一個類似於伊歐玟的女戰士,CG遊戲感大於精靈感。
她放棄返回維林諾蒙福之地,毅然選擇回到中土的驅動力,也僅僅因為兄弟的戰死。作為精靈族的開國元勳,以加拉德瑞爾的輩分與年齡而言,她並非格局如此狹隘的精靈首領。
最後,學界與影評人最擔心的問題,是《魔戒》中的“文學與道德深度”是否能被展現出來,而不是將其打造成和漫威沒有區別的主題樂園爆米花宇宙。
研究《魔戒》多年的邁克爾·DC·德勞特博士對這次改編持審慎態度,他提出疑問:“像亞馬遜這樣一心想要收割全世界消費者的公司,真的能理解托爾金的世界觀,並將這種古典道德規範呈現在銀屏上嗎?”
1917年,年輕的托爾金在一戰戰壕裏用鉛筆勾畫出中土大陸的雛形,當代最偉大的奇幻文學作品誕生。作為天主教徒的托爾金,他承認《魔戒》與宗教信仰的關係:“《魔戒》當然是一個宗教性質和天主教的作品,最初是不自覺的,修訂時有意為之。宗教的元素包含在故事情節和象徵意義裏面。”
魔戒可以理解為人類的原罪,這種原罪是人類對智慧果的慾望。人類知道得越多,就越強大,罪就越深。越是強大的人,比如加拉德瑞爾和甘道夫,越不能抵禦魔戒的力量。沒有誰可以逃過原罪,即使是心靈純淨的霍比特人也不行,托爾金在這一點上非常悲觀,魔戒的毀滅不是因為善,而是因為惡:咕嚕和弗羅多兩人在搶奪中戒指跌落深淵。
而《魔戒》本身,對於神話學與人類學研究,都是極具代表性的“英雄之旅”母題樣本。
約瑟夫·坎貝爾在《千面英雄》中分析英雄試煉之旅的歷程
不管是《魔戒》原著還是《指環王》系列電影,處處都流露出托爾金對現代性的反思、對“反英雄敍事”的悖反,以及對自然與人性的嚮往。
所以我們才能看到古典主義英雄留下的高貴身影,主人公們為了人類的貪慾尋找出路,向世人證明“最渺小的人在最不可能的情況下,也會爆發出不屈不撓的勇氣與力量”。
托爾金1964年採訪
如果亞馬遜無法觸及深層次的《魔戒》精神內核,那麼這次改編,既沒有動人的情節,也沒有驚豔的角色,恐怕能留下的只有特效與CG大場面了。
誠然,在對原著景觀的還原上,《力量之戒》可以達到滿分。每一幅畫面都充斥着金錢的味道,每一幀都自帶價格標籤。賞心悦目,珠光寶氣。
維林諾的雙聖樹
努門諾爾王國
《紐約時報》首席電視評論家James Poniewozik對《力量之戒》給出一份比較中肯的評價:“Shiny, Not Yet Precious”,我們不妨理解為“外表看上去金光閃爍,但內核並不算珍貴”。
金錢能買到最頂尖的特效技術,但並不一定能買到最具創造力的文本內容。
《龍之家族》首播那天,HBO揚眉吐氣。
HBO電視直播和HBO MAX流媒體的美國總觀看人次高達998.6萬,創造了美國電視劇史上付費台原創劇集最高首映觀看人次紀錄。
冰火粉絲們在遭受爛尾之殤後,對這部前傳既期待又忐忑。
期待,是因為這部前傳好歹背靠喬治·RR·馬丁“完結”的原著《血與火:坦格利安家族王朝史》,內容不會跑得太偏。
但忐忑也是真的,畢竟《權力的遊戲》也是因為第八季的潰敗,離封神只差一釐米。
《龍之家族》扭轉了這一局面。
目前更新的前4集,劇情、節奏、台詞都流暢舒適,甚至有了《權力的遊戲》早期質感。
雷妮拉·坦格利安公主,根據B站up主@Fuji_玫瑰叔的計算,是龍媽丹妮莉絲·坦格利安的八輩祖宗。在《血與火》原著中,被稱為“王國之光”,美得驚天地泣鬼神。
Princess Rhaenyra, the little girl the court singers dubbed “the Realm’s Delight.”( 宮廷歌手們很快把國王這個獨生女傳頌為“王國之光”。)——《血與火》
原著設定如此,但女主角從公佈定妝照那天就讓冰火粉絲大失所望。不少觀眾認為,扮演雷妮拉的演員長相只能算一個普通人,絕對算不上美人,更不會是傳奇美人。
尤其和龍媽丹妮莉絲放在一起對比,雖然兩位演員面部輪廓有相似之處,但HBO還是被質疑“審美倒退”。
男主角戴蒙王子的扮演者馬特·史密斯,雖然是英國著名的實力派演員(他扮演了《神秘博士》的第11任博士,以及《王冠》中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丈夫菲利普親王),但可惜他也並非普世意義的俊男。兩個最主要角色,都沒有呈現出坦格利安家族“非人的美貌”。
另外一個重要人物瓦列利安“海蛇”,在原著《血與火》中是德高望重的長老,劇中另闢蹊徑選擇了黑人演員出演,爭議沸騰了許久:雖然馬丁在書中沒有寫明膚色,但瓦列利安家族也是“銀髮紫眸”的長相,將設定改成黑人,既不能説完全錯誤,也不能算完全合理。
從左至右:
“海蛇”科利斯·瓦列利安、戴蒙·坦格利安、蘭尼諾·瓦列利安
關於演員的長相與膚色問題,國內觀眾分為兩派觀點:
一是,醜。
二是,醜怎麼了,國產古偶劇的人倒是好看,你看嗎?
幸運的是,《龍之家族》憑藉劇情和演技,逐漸澆滅了觀眾不滿的火氣。
《龍之家族》的故事起點,是人瑞王傑赫里斯解決繼承權的那場101大議會(召開時間為AC101年)。
由於傑赫里斯的兩位王儲接連去世,繼承權問題來到了四子貝爾隆的長子韋賽里斯·坦格利安、長子伊蒙之女雷妮絲·坦格利安身上。
101大議會上,維斯特洛大小諸侯按照“鐵王座傳子不傳女”的慣例,壓倒性地選擇了韋賽里斯繼位,而雷妮絲·坦格利安也因此被稱作“無冕女王”。這也暗示了坦格利安家族作為瓦雷利亞後裔,必須服從於維斯特洛大陸的律法與習俗。
而這次101大議會將女性排除在繼承人之外的決策,為後期“血龍狂舞”埋下伏筆,也是《龍之家族》選擇它做為開場戲的原因。
左:韋賽里斯與妻子艾瑪;
右:無冕女王雷妮絲與丈夫“海蛇”瓦列利安
韋賽里斯作為101大議會的受益者,反而在自己立儲時打破了“傳子不傳女”的原則。他冊封雷妮拉公主為繼承人,召集各地領主對公主宣誓效忠。大小領主其實並沒當回事:反正韋賽里斯大概率會再婚再育,等到新的男性繼承人出生,雷妮拉就不再具有穩定的繼承順位。
新王后阿莉森·海塔爾生下二子一女之後,韋賽里斯依舊沒有改變繼承人。當韋賽里斯死後,本就擦槍走火的“黑黨”雷妮拉與“綠黨”阿莉森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居於龍石島的雷妮拉,在丈夫蘭尼諾·瓦列利安死後,與叔叔戴蒙·坦格利安結為夫妻。而坦格利安叔侄聯手,嚴重威脅了綠黨的繼承可能性。
於是,圍繞着鐵王座的內戰打響,最後黑綠兩黨兩敗俱傷,坦格利安家族失去了碾壓級武器:龍。這場內戰也是導致坦格利安家族從輝煌走向黯淡的關鍵節點。
龍媽的敗家老祖宗們,在內戰中把所有成年巨龍都糟蹋完了。這些巨龍古老且具備殺傷力,龍媽的卓耿三小隻在祖宗面前跟寵物似的。
龍沒了,坦格利安元氣大傷,從此再也沒站起來,後來就有了我們在《權力的遊戲》裏看到的故事。
黑死神的頭骨
韋賽里斯也是黑死神的最後一任騎手
《龍之家族》的大部分劇情,是從《血與火》原著中的閒筆碎語擴容而來。這非常考驗編劇室的功力,以及主創的調度與剪輯。而他們確實不辱使命。
雖然不及《權力的遊戲》早期節奏,但仍然有幾處情節找回了血腥與權謀的原汁原味。
一是生育與比武的平行剪輯。
韋賽里斯的第一任王后艾瑪·艾琳曾經對女兒雷妮拉公主説:“產牀就是女人的戰場”,這句話很快便應驗在她自己身上。
高齡產婦艾瑪最後一次為韋賽里斯“拼兒子”導致難產,大學士支招“剖腹取子”,軟弱自私的韋賽里斯,只好選擇將妻子活活剖開,艾瑪發出牲畜般痛苦的嚎叫。這一近乎於屠宰女人的場景,讓人快速就接收到了來自HBO的尺度與隱喻。
而與此同時的另一邊,比武場上的騎士們也在流血,但他們是為了榮耀與暴力而戰。
喬治·RR·馬丁盛讚這段情節:“你不會想用‘愉快’來形容這樣的場景,但它具有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那是發自內心的力量,它會把你的心撕碎,再扔到地板上。它具有《血色婚禮》的張力,是一個美麗且可怕的場景。”
二是韋賽里斯與弟弟戴蒙王子的兄弟羈絆。
韋賽里斯是個愛和稀泥的老好人,性格軟弱温和;而戴蒙是天生的戰士,浪蕩好戰,被稱為遊俠王子。兄弟二人性格截然不同。
在原著中,他們的感情只有寥寥幾筆。而在劇中,這段關係被編劇擴充,兩個人物的形象都更加立體。
戴蒙在君臨擔任都城守備隊司令時,手段狠辣,動輒斬首閹割,也是金袍子的首創者。他流連於底層妓院,被平民稱為“跳蚤窩領主”。當御前會議指責戴蒙是個禍害時,只有韋賽里斯堅持維護弟弟,甚至可以説是過分寵愛他。
而戴蒙一方面覬覦王位,另一方面也維護哥哥。“戴蒙有一種深深的脆弱,尤其是涉及到他的哥哥時。他在乎哥哥的想法。他們之間有一種深刻的愛”,扮演戴蒙的馬特·史密斯説。
當戴蒙嘲笑王后艾瑪難產的兒子是“一日王儲”後,韋賽里斯終於忍無可忍。他坐在鐵王座上質問戴蒙的不臣之心,戴蒙悲哀又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哥哥最大的弱點:懦弱。
所有人都把韋賽里斯當傻子,只有戴蒙真心想保護他。
“奧托·海塔爾(首相)不會保護你,但我會。”
“你很懦弱,韋賽里斯。御前會議的水蛭們都知道,人人都想從你這裏分一杯羹。”
而後續的劇情也向我們證明了,戴蒙説得沒錯。
三是富含隱喻意象的伏筆。
喬治·RR·馬丁在《龍之家族》裏終於收穫了一場理想中的國王狩獵。還記得《權遊》第一季勞勃·拜拉席恩死於一場錯誤的狩獵嗎?當時HBO給的預算並不多,導致那場戲草草結束,也成為馬丁的遺憾。
這次,流動的盛宴終於鋪開了。
韋賽里斯再婚生子後,在伊耿二世命名日那天舉行了盛大的狩獵儀式。眾人揚言獵人捉到了象徵王權的白鹿。等到了地方才發現,只是一頭普通的雄鹿。
韋賽里斯神情複雜,不知是解脱還是掙扎。他用長矛刺了兩次才殺死了雄鹿,全程都透露着一個年邁國王的力不從心與虛張聲勢。
而真正的白鹿去了哪裏?
在雷妮拉公主與韋賽里斯發生爭執之後,她負氣出走。黎明破曉時,她在山頭看到了一隻白鹿。
盯着王位的眼睛越來越多,也襯托出韋賽里斯坐在鐵王座上的侷促與不安。
老演員帕迪·康斯戴恩堪稱全劇的演技擔當,他精準描繪了韋賽里斯的矛盾感:一個總在討好所有人的悲哀老頭,總是疲憊、陪笑、不耐煩。而這一切正如戴蒙所説,是由於他的懦弱與優柔寡斷。
一個在原著《血與火》中着墨不多的人物,在影視劇裏反而擁有了施展人格魅力的空間。
還有一個很有趣的細節。韋賽里斯的手被鐵王座劃破之後,鏡頭一直跟隨他潰爛的傷口。
無論是用蛆蟲咬還是放在火上烤,他的手指總是無法痊癒,最後甚至切掉了。就像他的後背被鐵王座刮傷後,一直無法癒合,直到第四集與阿莉森行房時,韋賽里斯的後背還有膿瘡。
這些傷口的存在很重要。一是證明韋賽里斯強撐着表面的秩序,實際內核已經孱弱。另一種説法是,鐵王座會以它的方式拒斥那些不適合坐上王位的人。
而雷妮拉公主的悲劇性,也是韋賽里斯親手播種的。
他打破了維斯特洛的傳統,許諾了雷妮拉繼承王位,但又和阿莉森生下了其他男性子嗣,導致雷妮拉的繼承合法性搖搖欲墜。龍作為權遊世界裏的最強武器,既給了雷妮拉爭奪王位的權力,也成為後續讓整個家族陷入悲劇的助推器。
在雷妮斯與雷妮拉一老一少兩位公主的對話中,無冕女王告訴年少的侄女:
這句話幾乎是“血龍狂舞”的讖語。
她沒説出的後半句或許是:女性被隔絕在權力之外的憤怒,能夠將一個古老的家族送入墳墓。可以看出,喬治·RR·馬丁仍然沒有放棄對女性身份政治的關注與追問。
“這是一場對古老君主制社會契約的探索,對父權性別歧視以及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在內的一系列現代弊病的寓言。《龍之家族》相當巧妙,將幾種元素融合得很好。雷妮拉和其他女性角色,對她們成為女性的路上所付出的殘忍的身體代價而感到憤怒。”(《紐約時報》)
這是影視改編的勝利,也是喬治·RR·馬丁坐鎮後方的勝利。
兩部電視劇開播時收到的反饋,都不算令人滿意。而隨着劇情推進,《龍之家族》勝在文本內容上有原著作者把關,扮演雷妮拉、戴蒙、海蛇的演員們相當爭氣,用穩定的表演質量澆滅了外貌與膚色爭議。
而《力量之戒》註定先天慢熱,光是鋪陳巨大的世界觀,就要比《龍之家族》多花費幾倍的時間。
“政治正確”大駕光臨,是討論這兩部新紀元史詩繞不開的問題。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美國也出現了“政治正確”的反撲萌芽,話語割裂成兩種極端。
就在這兩天,迪士尼發佈了新版《小美人魚》真人電影的預告片,在YouTube獲得了1.04億播放量以及123萬“點踩量”,打破了24小時內播放量最高的迪士尼真人動畫電影預告、收穫點踩量最多的迪士尼預告片記錄。
去逛逛預告片的評論區,你會發現美國網友並沒有直接挑明不滿,而是用其他電影玩梗,陰陽新一代有色人種美人魚。
在“白左”統治之下的好萊塢,政治正確早已成為彎道超車的利器。而《龍之家族》與《力量之戒》或主動、或被動地選擇了這柄利器。
與此相反的是,政治正確在大部分中國觀眾眼裏卻是先天的“扣分項”——中國觀眾的基本盤不吃這套,甚至有些反感。
那麼對於這兩部作品來説,誰想在中國影迷心裏的口碑更穩定,就比的是誰在製作上更用心。
《龍之家族》的政治正確爭議,在於“海蛇”的膚色。喬治·馬丁在原著中並未提及,只寫了銀髮紫眸,所以演員的演技與優質的劇本,能夠把口碑撈回來——膚色與美醜都變成了無傷大雅的小毛病。
甚至第四集“叔侄亂倫”的戲碼上線後,觀眾又找回了《權遊》無所顧忌、打破倫理道德的老味道,不再糾結男女主角夠不夠香豔了。
而《力量之戒》的政治正確問題,在於黑人精靈。即便官方推特發文支持黑人演員,這位演員還是逃不過網絡暴力的騷擾。
扮演黑人精靈的科爾多瓦告訴《時代》雜誌,他一直都覺得彼得·傑克遜的《指環王》系列缺少一些東西。他在波多黎各的一個小鎮長大,童年夢想就是扮演《指環王》中的精靈:“我沒有看到自己被代表。當我説‘我想成為一個精靈’時,人們總説‘你看起來並不像精靈’,所以當我聽説可以出演《力量之戒》時,感覺就像是去奔赴一項偉大的使命。”
但他的故事似乎無法感動《魔戒》粉絲。
所謂光明精靈與黑暗精靈的區別,並不靠膚色辨認,而是依照“有沒有見過雙聖樹之光”的原則來區分。B站研究《魔戒》的知名Up主@青蛙刀聖_1993做過一個非常經典的比喻:見過雙聖樹之光的精靈,相當於給梅西擦過鞋、給C羅遞過水的高級球迷。
至於精靈皮膚為什麼應該是白色的,大部分粉絲給出的答案是:托爾金的《魔戒》本就建立在歐洲的神話與傳説之上。而歐洲神話裏本就沒有黑人。
比起選角問題的爭議,《力量之戒》面臨更大的問題其實是倉皇搭建的劇本與內容,無法支撐起如此宏大的宇宙。
此時的“政治正確”便不再是錦上添花的利器,而是雪上加霜的缺點。
文化審美的變化,也是一個社會保守與自由的卡尺。我們從單一審美為主的文化世界,走入了推崇多元化審美的新世界,緊接着,多元審美又迅速演變成另一種“單一化標準”,產生另一套刻板規則。
對於中國人來説,政治正確是西方的舶來品,甚至是惡意的;而對於西方保守派而言,這是一場文化戰爭。
作為1960年代美國人反戰、反文化運動和弱勢羣體解放運動的號召,政治正確是一個矯正器。它是工具、是武器,而不是、也不該是一種固定的道德標杆。
而如今,它作為一件“為了實現自由而反自由”的工具,難免令人生畏。
因為比起正確與否,觀眾其實更在乎的是故事與人物本身。美人魚當然可以是黑色的,但前提是要“美”,因為“美”就是美人魚的設定。
在不斷爭吵與站隊的過程中,我們似乎都忘記了,曾經童話故事、神話傳説與宮廷寓言帶給我們最原始的快樂,這份快樂無關膚色與種族。
而這種遺忘,正是當下最令人感到悲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