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紀錄片導演柯文思:從柴米油鹽的細微之處讀懂中國

  文藝作品裏從不缺乏波瀾壯闊的宏大敍事,但普通人身上的閃光點往往更能打動人心。在紀錄片《柴米油鹽之上》中,英國導演柯文思把鏡頭對準普通中國人:身高不足1.6米的女性開起了大貨車,30歲才開始學爬杆的雜技演員成為雜技圈的“頂流”,窮得讀不完中學的窮小子創立了知名快遞公司,整天挨家挨户勸説村民走出大山的村支書卻無暇料理家事……

  這些普通人的人生故事有各自的戲劇性和關鍵詞:自強、堅韌、闖蕩、奉獻。他們的共同點是:在改革開放的時代紅利下,通過自強不息的奮鬥書寫個人命運。而這種內驅性的個人奮鬥,又反過來為中國社會的發展注入蓬勃生機。

  系列紀錄片《柴米油鹽之上》英文名為“A Long Cherished Dream”,意為“珍藏已久的夢想”。該片由國務院新聞辦監製、中國報道社解讀中國工作室聯合騰訊視頻共同出品。“柴米油鹽”暗喻日常生計,是中國人生活的必需品,卻不是生活的終極目的。導演柯文思將這些普通中國人的生活目的理解為“奔小康”。

  柯文思曾兩次獲得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4次奧斯卡獎提名。他的中國情結始於20世紀80年代初。當時他受美國廣播公司之託前往中國拍攝電影,拍攝計劃卻因故流產。深感失望的同時,中國成了他心中的“珠穆朗瑪峯”,他發誓總有一天會回來。2013年,他再次回到中國,一方面驚訝於中國的巨大變化,另一方面為西方對中國的不實報道甚至惡意抹黑而憤怒。因此,他決定通過自己擅長的方式——講故事,向西方呈現真實的中國。

  日前,借中國外文局在北京舉辦《柴米油鹽之上》首映式的機會,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對柯文思進行了專訪。

  中國脱貧成就“遠遠超出西方人的想象”

  記者:“脱貧”是個宏大的主題。作為藝術家,您如何表現這個主題、如何看待中國“脱貧”成就?

  柯文思:如果我告訴你,我成功地拍出了脱貧題材的電影,那是在撒謊。我做不到。我能做的,只是用幾個小故事,講述中國各地發生了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我選擇拍攝對象的標準是什麼。我希望每個故事的主角不是獨特的,而是典型的。

  如果我們説“1億人擺脱了貧困”,那只是個統計數字;但當你面對這個數字所代表的具體的個人時,你就有義務講述他們的故事。每個故事都是發生過一次又一次的典型事例,這正是中國政府的(扶貧)成就。他們成功了不是1次、100次、1000次,甚至不是100萬次,而是上億次。這遠遠超出了西方人的想象。

  我希望人們能看到這部電影,特別是那些對中國知之甚少的西方人。我希望讓(脱貧)這個宏大主題變得人性化,無論他們在英國、加拿大、美國、法國、澳大利亞還是哪裏。一旦電影打動他們,任何情感障礙都能被破除。

  中國崛起挑戰了“西方優越感”

  記者:我們都有一個困惑,那就是話語權的問題。多年來,國際社會對中國的報道都由外國媒體特別是西方媒體主導,您認為原因是什麼?

  柯文思:中國的崛起值得讚頌,但這對西方而言卻是可怕的——突然之間,這個龐然大物、這個古老文明甦醒過來,挑戰了從殖民時代延續至今的“西方優越感”。西方人一直以第一自居,而現在,這些被慣壞的人不得不與他人共享遊樂場,這對他們而言極具挑戰。

  美國現在遇到了麻煩,因此它攻擊中國,因為中國是一個容易攻擊的目標。中國正在崛起,很容易被當成靶子。而且中國似乎不擅長為自己説話——不擅長玩美國已經玩了100多年的“軟實力”遊戲。

  人人都知道美國,因為他們看美國電影、讀美國小説、唱美國歌曲。無論對美國的認識是深是淺、是嚮往還是反感,我們都或多或少了解美國,因為它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宣傳機器——好萊塢。這就是軟實力。為什麼每個人都瞭解美國,即便他們從未踏上過美國的土地?因為他們看過約翰·韋恩的電影,看過《亂世佳人》……不管他們看過什麼,好萊塢故事都是欲揚先抑的美國敍事:曲折鬥爭和最後勝利。這就是美國夢。我相信中國也可以做到。

  我們正在以非宣傳的方式為中國説話——不管我多麼愛中國,我都不能做中國的宣傳工具。故事的影響不在國家層面,而在個人層面。用對中國的真實呈現打動西方人,讓他們覺得,“這些人和我們一樣有同樣的問題和困境,只是外表和我們不同。”

  “呈現中國人的靈魂、智慧和創造力”

  記者:您認為,怎樣才能讓國際社會真正聽見、看見中國?

  柯文思:當西方人聽到中國成就時,聽到的都是數據,是“最快”“最長”“最聰明”這些詞彙,以及“一億人擺脱了貧困”這樣的表述。這些統計數據是真實的,不是瞎編,但這對西方人來説是難以想象的。

  讓1億人脱貧確實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但這麼説會把西方人嚇得魂不附體。中國可以調動舉國的人力和物力,這説明中國和西方處在不同的層次上,中國在玩一場級別更高的遊戲。西方對中國成就不是敬佩,而是害怕。

  現實總是既有成就、也有失敗,既有歡笑、也有淚水,如果你能講述過去經歷的苦難,並把它轉化為正面的、積極的東西,這才是個真實的故事,才會讓人們產生共情。要使中國對西方更具吸引力,唯一的辦法是呈現中國人的靈魂、智慧和創造力。

  “我不喜歡西方媒體報道中國的方式”

  記者:能夠感受到您對中國的熱愛和支持,這在當下的國際輿論環境中非常難得。

  柯文思:我不喜歡西方媒體報道中國的方式,他們對中國持有一種有意識的偏見——我本來想説“無意識的偏見”,但其實他們是有意的。

  當拍攝《善良的天使》時,我在紐約遇到了一位剛從中國回來的記者,他那時大概三十二三歲,在中國生活了4年。他説他愛中國、愛北京,但他無法維持生計。他是一名自由撰稿人,靠向西方媒體賣字為生,但他能賣出去的總是負面的甚至是反華的報道。如果他寫了一件他認為值得稱讚的事,或一篇關於中國的正面報道,沒有媒體會埋單。他們不想聽到中國做得好,只想聽到中國犯錯誤。這位記者掙不到錢,所以回美國了。

  我一次又一次看到中國被歪曲、被欺凌。我無法容忍欺凌。我不介意中國受批評,但對中國沒有做過的事情、沒有犯下的罪行進行不公正的批評,這讓我非常憤怒。所以我決定留在中國,拍更多的紀錄片,只是為了多一點公平、多一點平衡。

  我們提倡中美建立更慎重、更理智的友好關係,希望看到中國和美國和睦相處。這不是一種時髦行為,但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喜歡你。你必須挑戰人們的觀念,這樣才能激發他們思考。

  本報北京7月28日電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胡文利 來源:中國青年報 ( 2021年07月29日 0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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