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其森,“豪宅教父”迷途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市界,作者 | 陶婷,編輯 | 韓忠強
泰禾集團資金鍊問題爆發已過去兩年,但事情的走向仍未見明朗,反而更加撲朔迷離。
在外界還未感知泰禾集團創始人黃其森不見了時,泰禾在3月16日晚間通過發佈公告的方式,自曝黃其森被有關部門帶走協查了。幾乎同時間進行的,還有泰禾媒體見面會。
在這個見面會上,泰禾高管透露公司已經啓動應急預案,但對於黃其森因何被帶走諱莫如深。泰禾內部人士回覆媒體時稱,“只是協助調查,過兩天就回來了。”
然而,自3月16日至今,兩天早已過去了,黃其森並沒有回來。隨後,又有兩名泰禾高管被留置,配合詢問。一時之間,三位高管陸續被叫走,讓這兩年一直在“自救”的泰禾,再度站上了風口浪尖。
01 爭議下的利好黃其森是福建人,出生於1965年。大學學建築、研究生學金融的經歷,讓黃其森入行房地產有着先天的優勢。2002年,在創辦泰禾集團後的第六年,事業波瀾不驚的黃其森,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進軍北京豪宅市場。
(黃其森)
這一年,泰禾在北京打造的庭院建築,以高端精良的產品定位,從千篇一律的高樓中殺出重圍。一時之間,泰禾聲名鵲起。此後幾年,藉着高端產品的口碑,泰禾規模不斷擴大的同時,更於2010年借殼福建三農上市成功。
借力資本,泰禾一路高舉高打,銷售額從2013年的168億元,2014年230億元,2015年323億元,快速躍升到2016年的400多億元。泰禾銷售額突破千億時的2017年,黃其森有了“第二代豪宅教父”名號。
2017年,也是泰禾命運的分界處。房地產史上最長的一次調整,讓走高端項目路線的泰禾,陷入困境。於是,黃其森祭出了高週轉的大招。同年,泰禾不僅發起了46起併購案,更定下次年2000億元的銷售目標。然而,豪宅開發週期長的泰禾,無法走通高週轉這條路。
2018年,房住不炒政策加碼,融資環境趨緊,泰禾集團資金鍊緊張了。儘管在此後的2019年,黃其森通過出讓項目股權的方式,回籠了不少資金,但泰禾前期埋下的“坑”太大了。截至2019年年末,泰禾集團的負債合計為1911.37億元,淨負債率為243.76%。
屋漏偏逢連夜雨。疫情來襲下,2020年7月,泰禾在公募債市場首隻債券的違約,關閉了其在資本市場再融資的大門。頃刻之間,泰禾親手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上,站着許多利益相關方:債權方、施工方、供應商、業主、本公司員工等等。
從供應商的未付款項官司,到資管公司的百億信託官司,他們將泰禾集團告上法庭。所有人訴求大同小異:希望泰禾能夠還他們錢。
前員工宋楓見證了泰禾從成長到凋零的全過程。
(泰禾凱賓斯基酒店)
談及老東家債務違約後的狀況,宋楓不斷向市界感嘆,“泰禾太難了,壓力太大了。”這一年,泰禾貨幣資金約29.29億元,同比減少77.80%。依照“三道紅線”融資新規,2020年泰禾年度指標三項均超閾值。
泰禾也展開了一系列自救,比如繼續出售資產、復工復產回籠資金、引入戰投等。其中,引入戰投萬科,被泰禾寄予了厚望。然而,自2020年7月至今,與萬科的合作這一事仍未明朗。
萬科從始至終的意思是,泰禾只有達成全面的債務重組方案的情況,萬科才考慮正式入股。但兩年了,泰禾的債務重組,遲遲沒能往前推進。沒有實質進展的,還有泰禾的一些停工樓盤。
張青是江蘇泰禾句容金尊府的業主,他買的房子從當年的18000元,降到現在的8000元每平米。即便如此,張青告訴市界,不考慮降價,唯一的訴求就是“拿到房子,有的住就行。”
但讓他憤怒的是,泰禾一直説項目復工了,但泰禾句容金尊府卻並沒有,“從2019年三月開盤至今都三年了,二期還是沒有進度。説復工了,但只是糊弄兩天,拍個照片,然後人就走了。”
太原泰禾金尊府也面對同樣的處境,“去年施工了,一共沒兩個月,就説查環保、上凍了,然後到十月份,北方就不能幹活兒,就不了了之。”業主丁嫣無奈地告訴市界。
泰禾也有一些利好消息。在2022年的前兩月裏,泰禾先後與幾個大的債權人,如華融資產、東方資產、興業銀行、民生銀行、長城資產簽訂了協議,有的把債務展期延長,有的就債務重組問題,簽訂了備忘錄。
2月初,泰禾又傳來捷報,2021年全年淨賺了1億多元。3月中旬,備受外界關注的泰禾北京院子,要正式復工了。
(北京院子)
爭議和利好消息齊飛中,泰禾卻再迎來一個浪頭。
02 債務迷局3月16日,泰禾方面向外界透露,董事長黃其森因協助調查被有關部門帶走了。兩天後,財新又從泰禾方面證實,執行副總裁黃曦、副總裁林文華被留置。
黃曦現任泰禾執行副總裁,分管資金部,曾在中國建設銀行工作過。
“黃曦人很謙遜,資金領域人脈很深,很多企業搶着要。”宋楓告訴市界,泰禾危機爆發後,黃曦一度也想走,但黃董(黃其森)挽留了。
另一副總裁林文華此前也有建設銀行工作背景,同樣分管資金運作。林文華曾任建行福建省分行福州城北支行行長。黃其森早年為建行福建分行員工。
北京金訴律師事務所主任王玉臣告訴市界,一般被帶走協助調查,往往是因為涉及到一些刑事案件,但是也並非被帶走就是本人違法犯罪,也可能是涉及到相關的人或事。留置則是配合詢問階段。
業內普遍認為,三位高管被叫走,與1月13日福建證監局對泰禾集團及黃其森出具的警示函有關。其中,第二個問題提到“未及時披露並表企業減資事項及進展”。這有違規轉移上市公司鉅額資金之嫌。
黃其森不得不正視的問題還有:2020年,泰禾債務違約前後,將多達63億元預付款,打給第一大供應商中城建設。泰禾修的各種院子,比如泰禾長興島上海大城小院等,是中城建投做的總包。
(上海院子)
泰禾曾解釋稱:“公司支付預付款項是為了推進項目建設進度。”不過,清流工作室根據中城建設的工程備案信息統計,該公司備案項目總計84個,其中建設單位穿透後,確認為泰禾集團控股或參股的項目有73個。
在得知老東家三名高管被帶走時,宋楠唏噓不已,“債權方談妥了,是一個很大的成果了。按照原本計劃,感覺是可以扭轉局面了。”然而此時,黃其森卻被帶走協查了。
作為泰禾靈魂人物,黃其森從被帶走到今天,已經遠超過48小時,這個事件所帶來的影響並不會小。“會動搖債權方、公司管理層、員工、業主的信心。”宋楠告訴市界。截至2021年11月末,泰禾已到期、未歸還借款金額達495.63億元。2021年三季度末,泰禾現金及現金等價物餘額僅為7.06億元。
被帶走之前,黃其森曾規劃2022年要打個漂亮翻身仗。但如今,隨着“黃其森何時歸”的問號下,泰禾該何去何從?有網友評論稱,“是泰禾向左,黃其森向右了嗎?”
從目前來看,泰禾啓動了應急預案,聯席總裁葛勇、王景崗正常主持公司各項生產經營工作,擅長成本採招的原陽光城高管闞乃桂,也已經加盟泰禾出任執行副總裁。這個新團隊,充滿了想象。
不過,IPG中國首席經濟學家柏文喜告訴市界:“未來,泰禾可能還是要從債務重組角度,甚至是企業重整角度,來盤活資產和化解流動性問題。需要各方彌合利益訴求差距,在重組方的訴求、泰禾的要價、泰禾債務平衡之間,暫時達成一致。”
市界還發現,近些年來,泰禾控股股東所持股份,一直處於“質押—解除質押—再質押”的不良循環中。這並不利於泰禾的長期發展。
根據股權質押信息來看,截至2020年年末,泰禾已達到平倉線的質押股票數量為3.749億股,總市值約23.39億元,且該公司已經觸及平倉線股權質押的主力軍是公司的控股股東。
03 是非成敗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黃其森和泰禾也曾有好的名聲。多位業內人士告訴市界,總體來説,黃其森是個有情懷的人。曾經的泰禾,品牌和產品都不錯。
(2016年,張涵予、景甜參加泰禾•金尊府二期發佈盛典)
在房地產行業,因豪宅產品聞名的房企,其實屈指可數。有資格被稱為豪宅教父的,更是鳳毛麟角。除了星河灣的黃文仔、綠城宋衞平、世茂許榮茂外,就是泰禾黃其森了。
在泰禾成立後的前十年,黃其森專注於三個關鍵詞:情懷、耐心和偏執。這從繼中國院子之後,黃其森精雕細琢10年後,才向北京推出第二個項目北京院子中可看出,也從泰禾麗春湖院子逆勢熱銷中可看出。
2016-2017年,經歷多次調整後,北京樓市降至冰點。然而,麗春湖院子卻獲得了中國別墅市場、北京別墅市場和北京商品房市場的三冠王。其中原因在於,麗春湖院子繼承了泰禾產品力基因,在創造了同類產品舒適度之時,還把舒適度延展到露台、下沉庭院。
不僅如此,黃其森還在麗春湖院子植入了醫療、保險、院線、商業等“泰禾+”配套體系。泰禾“院子系”大獲成功後,其他開發商也在反思中,推出自己的產品系。
與星河灣黃文仔、綠城宋衞平如今風光不再一樣,泰禾和黃其森積攢下的良好口碑,似乎也隨着債務違約煙消雲散了。他們為何至此?有一年,在接受媒體時,替星河灣和綠城可惜的黃其森説,“星河灣不該去太原和鄂爾多斯;綠城不該去三四線,賣幾千塊錢,成本不夠。”
泰禾債務違約後,黃其森也曾反思過,他覺得自己在管理上就是“小學生”。比如,以前的管理太鬆、太粗放;高薪養廉的初衷如果沒能實現,用人標準就一定要和過去不一樣。
身為泰禾老員工,宋楠贊同“管理和權力監督沒有匹配上”這一説法,但他同時還認為,“當年的戰投太差了。泰禾在最好的時候,拿了一些有問題的項目,拿之初沒有做系統性分析。這些項目佔用大量資金成本,註定怎麼幹都難盈利。”
比如深圳的豪宅地塊尖崗山因為限價問題,至今也未能入市;南京的多個地塊,就因為規劃問題而陷入停滯。不過,黃其森在很長一段時間,仍堅定地認為泰禾的地買對了。據説,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泰禾負債只有1000億元,貨值6000億元,賣幾個項目就能平衡。
在外界看來,黃其森的偏執,還體現在其崗位設置上。儘管泰禾的總裁、副總裁等高管在巔峯時,人數達到10位以上,但對這些高管崗位,“一個崗位會設置AB角”。
宋楠向市界解釋道,“為了保住企業,黃董也曾想過下放管理權”,但後來,他認為自己和在職的管理層能夠解決,就自己幹了。“黃董喜歡親力親為。”宋楠説。
在泰禾的業主看來,泰禾的口碑在他們心中的坍塌,除交不了房外,很大原因還在於他們危機公關的處理方式。自從債務違約後,無論是復工復產,還是引入戰投,或是扭虧為盈,泰禾都表現得頗為高調,“其實很多項目都沒有復工、泰禾説的跟做的不一樣。”一名泰禾業主向市界抱怨道。
在資深品牌傳播與危機公關專家Stella看來,危機發生後,泰禾是需要高度釋放一切利好消息,給予市場信心。但顯然,“泰禾有點過於急功近利,在社交媒體如此發達的時代,謊言很容易被戳穿。一旦泡泡被戳破,反而會起到負面的效果。”
實際上,在泰禾的多米諾骨牌效應中,一些金融機構也並非全然無辜。張青向市界出示了一張《銀行保險違法行為舉報調查意向書》,其中提到江蘇銀行句容支行,在樓主體結構未封頂、未以房產管理部分備案的抵押合同為依據等情況下,向他違規發放了住房按揭貸款。這種情況在泰禾的樓盤中可能並非孤案。
自1996年創立以來,泰禾集團和黃其森已然經歷過多次大起大落,還一度成為豪宅產品的標杆房企之一。但當房地產市場的大潮退去,曾經兇猛擴張的泰禾一下子被擱在了沙灘上。
現在,對於泰禾的業主們來説,他們其實並不關心黃其森,什麼時候因為什麼被帶走,何時才能拿到傾其所有買下的房子,是他們現在唯一的訴求。
(文中宋楠、張青、丁嫣、Stella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