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到冒犯觀眾”,這部劇給創作者敲響了哪些警鐘
憑藉史無前例的網絡評分2.1分,《東八區的先生們》成為9月熱度最高的電視劇之一。截至發稿時,已有超過17萬人在豆瓣評分區給該劇打出一星差評。
事實上,在一眾古偶佔據網絡討論度的9月,這部都市劇可謂於平淡中開播。但因差評不斷,它在觀眾鋪天蓋地的吐槽聲中屢次衝上熱搜,芒果TV單平台播放量近6億次,短時間內成為“現象級爛劇”。即便在該劇收官之日,網友對它“毀三觀”的口誅筆伐仍然高掛熱搜榜上。
《東八區的先生們》究竟“爛”在哪兒?多位業內人士表示,該劇幾乎暴露了所有問題劇的創作陋習:脱離真實生活,充滿偽現實的懸浮感;陷入偷懶邏輯,劇本是爛俗橋段的集成;注水嚴重,無病呻吟拖足了40集;錯把庸俗、低俗當通俗,譁眾取寵的惡趣味着實令人厭惡……一部劇可以“差到冒犯觀眾”,其暴露出的問題給所有創作者敲響了警鐘。
相比虛無的“打拼”,觀眾更愛看踏實的奮鬥進行時
四名男性,四種不同職業,人工智能研發者、大學副教授、奢侈品櫃哥、星級酒店助理廚師,劇中角色童語和他的兄弟們本有望成為如今女性題材過載的一次調劑。事實卻是,很難有人心平氣和地看完第一集。
一開篇,該劇就充滿了浮誇的臆想:十年前,他們一起打架一起淋雨,十年後,他們説好不分離,以伴郎身份乘直升機空降婚禮;派對上,他們聚則光芒萬丈,吸引注目禮無數,散則各自佳人有約,魅力無邊。好不容易從派對、泳池、走錯房睡錯牀的假日混沌回到他們的“現實生活”,無論職場抑或情感,那裏同樣被“他者”對於虛無世界的扭曲幻想填滿。書寫成功,必然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大神突圍;勾勒愛情,註定會在“人人都愛我”的簇擁中,經歷重重巧合、關關誤解後牽手歡喜冤家“原來還是你”;又比如刻畫人物深度,全靠諸如“下雨的夜晚冷酷的鐵”等不明所以的台詞以及金斯堡、契訶夫等名家“裝點門面”。
更重要的是,無論劇中人身處哪行,他們的職場表現都離地三尺。歷史系副教授一頭扎進網紅書店裏查閲論文資料,櫃哥的銷售業績全都來自燈紅酒綠下的“人脈維繫”,廚師天賦只憑着一款平平無奇如家庭烘焙作業的蛋糕就能蓋戳認證。至於人工智能研發工程師,背幾個專業名詞,在白板前比劃一番,權當職場奮鬥。即便副教授的事業可能暫停片刻,研發精英的項目會被砍掉三分之二預算,但遭際差異並不會影響他們腳底不染塵的生活待遇。沒經歷過失敗的迂迴,也不見額外的付出,夜夜笙歌的日子裏,他們的成功彷彿都是天縱奇才的水到渠成。
如此懸浮的生活與虛無的快感,早被時代審美拋在身後。可沒想到,“被物質囚困的青春”“用物質堆砌的生活哲學”,在《東八區的先生們》裏重新被大書特書。殊不知,相比浮誇虛無的作秀式“打拼”,現在的觀眾更愛看市井煙火與踏實奮鬥。就像著名編劇高滿堂始終呼籲的“國產劇應該多關注平凡人的生活”,此處“平凡”不僅指生活裏職業普通、境遇普通的真實的人,同樣指代一步一腳印的平凡奮鬥軌跡。觀眾看劇,不僅看劇中的人生故事,更在尋找“無盡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的真誠共鳴。
相比惡俗抖機靈,真喜感源自共情中的智慧勃發
如果説懸浮的人設與劇情,指向了《東八區的先生們》劇本的虛空薄弱,那麼油膩、惡俗、物化女性等價值觀的偏航,才是該劇惹到眾怒、被觀眾集體抵制的致命弱點。有網友批評,這部劇把譁眾取寵的惡趣味彰顯到了極致。
比如頻頻把女性當成“戰利品”,主張有錢有顏,女性就會投懷送抱、主動搭訕;為成功女性貼上拜金標籤,強調買包才是她們的最大樂趣,連買包的錢都由男性承擔;貶低女性職業才幹,暗示每位女性上位的過程,都可能源自“背後有人”;更把正常的生理期編排成污名化的段子……從價值觀到性別觀,劇中台詞多處散發着偏見與陳腐。
而在許多出圈的劇情片段中,最令人難以置信的,當數各種“三俗”的“擦邊球”。有的是言辭間的放浪形骸,把“花花公子”式的行徑比喻成“水手就要征服全世界的碼頭”;有的是行為舉止上的放肆不堪,劇中童語扶住眼看跌倒的許多,演員張翰的手竟不偏不倚拽住了女演員的內衣帶,同樣是他們的對手戲,男演員的手直接擺在女同事的胸部。無論主創有意無意,此類情節都無關藝術,只與博眼球相連,進一步拉低該劇下限,更冒犯觀眾。
值得玩味的是,或許是營銷方安排,為了劇方平台方的刻意“挽尊”,該劇彈幕中常見“喜感十足”的注水評價。劇中主角團把約會外國女性稱作“為國爭光”,彈幕誇“幽默”;他們對女孩説“因為愛吃辣,所以身材火辣”,彈幕飄過“有趣”。似乎“喜感”“抖機靈”的評價,能為劇中低俗、庸俗乃至惡俗的橋段扯上遮羞布。
中國的傳統文化裏,古訓有“人生四不笑”。曲藝發展中,相聲大師馬三立、侯寶林等老一輩藝術家,把大量充斥着低俗包袱、“出乖露醜”以博笑聲的元素剔除,對相聲進行了“去其糟粕,取其精華”的改造,才使其成為人民喜聞樂見的藝術樣式。就在前不久的《脱口秀大會》上,精神科醫生金金登台,寧可折損逗趣指數也堅持“不用病患痛苦來編織段子”……凡此種種,都傳遞着我們的公序良俗、民族審美中對幽默、對喜劇的認知界定。真正的幽默,絕不是單純耍貧嘴,更非惡俗抖機靈,而是在建立尊重、抵達了共情之後的一種智慧勃發。
相比“誰紅聽誰的”,現實主義才應當是創作的基本法
《東八區的先生們》刷出國產劇最低評分之時,身兼該劇出品人、製作人、編劇、男一號的張翰被推向輿論的風口浪尖。他自2013年以來的創業史也被披露在大眾面前:2014年開始簽約藝人,2015年起擔任製片人,深度參與選角、編劇等多項工作。隨着一張“張翰含量濃度”的劇集列表出爐,近五年來,平均4.2分的《傳奇大亨》《温暖的弦》《若你安好便是晴天》等低分作品引發網友追問:究竟是什麼樣的市場篩選機制、創作理念,炮製出了這些在劇本階段就該被“説不”的劇集?
2017年播出的《傳奇大亨》有據可考。前期宣傳中,該劇導演始終是TVB金牌製作人、《金枝欲孽》的監製戚其義,可正式播出後,觀眾卻發現導演被更換。而戚其義在後來的採訪中似有所指,“有時候,演員大過導演,當紅演員可以主導一整部戲”。
放眼望去,創作主導權的模糊,在國產影視劇中並不鮮見,甚至可謂長期“辯題”。相比影視工業成熟地區的固定法則,國產影視劇的創作中,“導演中心制”“製片人中心制”“編劇中心制”“演員中心制”並無定規。固然有劇組堅持以專業短長論創作話語權,同樣難以否認,不少劇組簡單粗暴地執行“誰紅聽誰的”。這便難怪,一部作品的邊界,常常在話語權的爭奪中讓位於某個“資源大咖”的個人審美與個人專業素養。
今年初,爆款好劇《人世間》證明,一部電視劇成功與否,並不單獨依賴於明星的個體魅力,也並非大導演、名編劇僅憑一己之力即可成就的。相比“誰紅聽誰的”,現實主義才應當是創作中人人恪守的基本法。惟有循着現實主義倡導的求真求實從生活中汲取靈感、在時代中把準脈搏,創作才能有可靠的起點;也惟有秉持現實主義的創作態度,以工匠精神完成編導演服化道的全流程接力,一部好劇才可能真正煉成。
作者:王彥
編輯:郭超豪
責任編輯: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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