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那個“不存在”的少年確實存在過

由 舒培榮 發佈於 娛樂

  A-SOUL成員合影

  珈樂的單人寫真

  A-SOUL在直播中展示幾個成員共用的冰箱照片,提到沒吃完的盒飯。

  珈樂在直播中回看自己剛出道時的視頻。

  嘉然在朗讀粉絲的小作文時哭泣。

  當5個女孩脱去日常服裝,裹上綴滿傳感器的黑色緊身衣,站在幕布前——在她們對面,屏幕中5個動漫人物就“活”了。

  真實的女孩唱歌、跳舞,動漫人物就唱歌、跳舞。哪怕是轉眼珠、吐舌頭,也會被動作捕捉設備抓取,關聯到動漫人物身上。

  國內人氣最高的虛擬偶像團體A-SOUL就是這樣工作的。5個角色都有設定好的性格、特長和人生經歷。嘉然可愛,珈樂高冷,乃琳嫵媚,向晚腹黑,貝拉温柔。她們生活在虛擬城市“枝江”,那裏的一切完美到讓人憧憬:灑滿陽光的教室、熱帶魚遊過的深海、飄着孔明燈的古風城池。

  這一切屬於創造她們的商業機構,而賦予角色動作和聲音的女孩們需要執行好設定。一穿上那件黑色緊身衣,她們的姓名、面容就成了商業機密,“嚴禁泄露”。

  僅2020年,b站上就有3萬多名虛擬主播開播,形象設定天馬行空、越“虛幻”越吸引人。A-SOUL的“身份”是5個完美女大學生,字節跳動提供技術、樂華娛樂為演員進行歌舞培訓。樂華CEO杜華在這羣姑娘出道時充滿了自信——“再也不會有抱怨了”“因為她們永不塌房、永不談戀愛、永遠愛杜媽、24小時工作”。

  在出道1年5個月後,今年5月10日,字節跳動官方宣佈,出於“身體及學業的原因”,A-SOUL成員之一珈樂進入“休眠”。與此同時,5個女孩的真實信息疑似被曝光。喜愛她們的人發現,在或許是珈樂扮演者的個人社交媒體賬號裏,那個真實的女孩記錄了受傷、加班、失眠的經歷,她住空調壞了一年的小宿舍,好像並不快樂。

  “休眠”極有可能意味着告別。在A-SOUL後來的視頻裏,珈樂的鏡頭被剪掉,剩下的女孩笑得和之前一樣開心,“就像有隻大象坐在屋子中間,旁邊的人告訴你這裏什麼也沒有”。然而有人已經意識到,珈樂的“靈魂”,那個喜歡繪本、kpop(韓國流行文化)和卡通形象玉桂狗的演員,真實而鮮活地存在着。

  “時刻回應愛”

  看A-SOUL直播時,24歲的趙遠一般不盯着屏幕,而會把5個女孩的嬉鬧當作背景音樂,同時做做家務、打一盤遊戲,或者在加班時戴上耳機、把直播頁面藏在工作文檔後面,“感覺沒那麼孤獨”。他很少發彈幕,但每次都在直播間隨手發5個“1”,這能給女孩們增加2.5分錢的收入。

  在官方發佈的日程表中,A-SOUL一週有5次直播,每次兩三小時,一些粉絲把看直播當成“吃飯”“工作”一樣的必需品。

  在直播時,5個女孩有時跟粉絲邊聊天邊打遊戲,有時表演歌舞,更多時候會分享自己的生活,細緻到今天吃了什麼、近期看的電影,甚至還會展示真實生活場景的照片,比如出門帶的包裏有什麼、5人共用的冰箱貯藏着什麼。

  這樣的相處,讓趙遠和很多粉絲覺得,5個女孩就像身邊真實存在的朋友。有人記得,一個女孩説自己是“社恐”,有次去籃球場練習投籃,沒練多久,球場來了一羣男生,她不好意思佔着場地,掉頭就跑。“感覺和她共情了,”這名粉絲自稱也是社恐,在大學裏只和舍友社交,合照時習慣站在後排或邊上,很少與朋友交心。但他會在女孩們直播間的評論區吐槽生活,“我們在現實中學會偽裝,在虛擬中表達真實”。

  那些人工製作出的虛擬形象,就像一張張完美的“表皮”,因為有了扮演者真實的“靈魂”,變得越發“可感”。

  有人説,發現天邊一朵好看的雲,碰見女孩們提到過的零食,或者聽到一首她們唱過的歌,都會想起她們。有人説,是這幾個姑娘幫他們捱過了考試沒過、趕畢業論文、瘋狂找工作的日子,“其實男孩子也是希望被人照顧的”。

  為了表達自己的喜愛,這些年輕人創造出一種獨特的應援方式——“小作文”,用來寄託他們對5個虛擬偶像日常生活的幻想。他們甚至為此建立了內容查重網站,以保護小作文的知識產權。

  從2D到3D,從單向觀看到實時互動,虛擬偶像“越來越像人了”。2016年,世界上第一個虛擬主播絆愛出道,但粉絲只能單向觀看錄製好的視頻。後來,日本出現通過直播和粉絲互動的2D虛擬主播,這一模式被引入中國。到了2018年,中國第一個3D虛擬偶像團體“戰鬥吧歌姬”出現了。捕捉真人動作、表情的技術,不光針對面部,它能讓穿着小裙子的“歌姬”跟隨演員的動作在舞台上輕盈地旋轉。這些虛擬形象的口號是“時刻回應愛”。

  技術追求的是,讓觀看者儘可能少地意識到那些提供動作的扮演者。

  演員也會努力讓虛擬形象看起來和真人無異:當虛擬形象穿着高跟鞋站在水中時,扮演者要表現站不穩的姿態,説“高跟鞋確實有點不方便,但為了好看”;當虛擬形象穿着領口較低的上衣時,演員要在彎腰時刻意做出捂住胸口的動作;如果因為技術原因,虛擬形象的手臂突然扭曲,演員要及時把手藏到身後,以防觀眾“出戏”;演員與粉絲分享日常生活,內容也大概率來自預先寫好的腳本。

  阿晚是一名在b站擁有20多萬粉絲的獨立虛擬主播。她將幻想和現實結合起來,自己設計了形象,建立了外觀模型,靈感來源於她喜愛的動漫角色,身高和氣質則貼近現實中的她,她生活中養的狗在虛擬世界變身“守護精靈”。在出道前,她給自己想了4000字的設定,包括如何出生、如何來到人類世界,“要讓大家相信這是真實的”。她從不在直播中提到“皮套”“模型”這些詞。

  “虛擬形象是我延伸出來的一部分,我只想讓大家看到我想展現的那部分。”阿晚認為,做虛擬主播不用化妝、不會因為長相被評頭論足。

  為了展示出最“完美”的自己,她需要練習儘量看清每一名粉絲髮的彈幕,記住如何用鍵盤按鍵控制虛擬形象的特殊表情,根據屏幕裏那張“皮”,及時調整真實的自己。有朋友説她像戴了一張“微笑的面具”,她不在意,“像動漫人物給人憧憬一樣,我就應該是給大家帶來快樂的人”。

  虛擬偶像的靈魂

  A-SOUL是虛擬偶像圈公認的“頂流”:5位成員2021年僅直播禮物營收就達2400萬元,樂華娛樂招股書上寫道,2020-2021年,樂華的泛娛樂營業收入因為A-SOUL增長了79.6%。成員珈樂在穩定上升期突然退團,很多喜歡她的人才發現,自己好像並不瞭解這個幾乎每天都能看見的女孩。

  試圖挖掘虛擬偶像“皮”下真實的人,是一種禁忌,“會破壞距離感”。A-SOUL的粉絲羣體中,很多人之前並沒有接觸過虛擬偶像。剛上研一的劉樂是珈樂的粉絲,他在上大學時看過真人選秀節目,但從沒“真情實感”喜歡過真人偶像,“畢竟那是個人”。在他看來,真人偶像涉及的信息太多,即使從童年開始挖,也不一定能真正瞭解這個人。他更沒有那樣的精力。

  喜歡虛擬偶像不會有這種煩惱。虛擬偶像通常只有一兩個核心特徵,以確保角色沒有真正的人那麼複雜。劉樂發現,A-SOUL的5個女孩,特徵清晰、形象美好、經歷透明,粉絲陪着她們慢慢成長就好,他覺得很安全。“我是把她們當偶像來看的,而不是女朋友或者身邊的人,那麼她們不需要太真實、太全面。”

  只有完美設定還不夠。在A-SOUL宣佈出道時,她們漂亮的二次元外形並不能俘獲所有人。有人認為這種不露臉的直播方式“低人一等”,稱她們為“套皮狗”,有人則擔心她們背後龐大的商業機構,會危害以個人主播為主的虛擬主播圈。

  根據官方設定,珈樂是走“中性風”的酷女孩,短髮挑染過,眼角上挑,身穿深色夾克,有人猜測她肩負着吸引女粉絲的任務。2020年該偶像團體剛出道時,珈樂的粉絲最少,首播也被稱“災難級別”。

  當時,為了維持人設,珈樂的扮演者故意冷着臉,不怎麼説話,讓粉絲猜歌名時也不給提示,渾身透着“不自然”和“尷尬”。之後參與團體直播時,她不懂如何和彈幕互動、缺乏團隊遊戲經驗,常常一個人站在邊上手足無措,插不進去話,以至於有粉絲形容她“團播像坐牢”。

  2020年12月,樂華招募了30名粉絲,對珈樂的扮演者進行模擬直播訓練。一個月後,粉絲們驚喜地發現,在珈樂這層“皮”下,真實的“魂”,原來是個聲音甜美、會搖着肩膀撒嬌的“軟妹”,更是個唱着歌就能動情流淚的“哭包”。此前,她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性格,在後來的一次直播中,她回憶最初為了貼近人設,艱難地練習壓低聲線,一首歌練幾十遍,一個地方都不能“軟”下來。她沒想到,真實性格流露出來,造成外表和內在的反差,反而受到大家的喜愛。

  女孩們越來越多地表現出“以真心換真心”的態度。比如剛出道時,A-SOUL成員嘉然面對彈幕裏不斷出現的辱罵,沒有哭,沒有迴避,也沒有回懟,而是用自嘲的方式,把“黑稱”變成“暱稱”。

  有人在社交媒體坦言,自己原來只是“互聯網樂子人”,沒有底線,是“中文互聯網中最快樂、最活躍的一個羣體”。他們擅長搞破壞,比如在討厭的主播的直播間刷毫無意義的話,瘋狂點舉報,或者挖出主播的手機號給他點外賣。對A-SOUL,這些人也使出了同樣的“手段”。但他們後來發現,這些攻擊和辱罵在5個女孩那裏得不到“反擊”,只得到“温柔”。他們開始被女孩的善良和歌舞實力“感化”,變得“像嬰兒一樣”,只會説“好好好”“別走別走”。

  在一場直播中,嘉然朗讀粉絲來信,其中有來信者,自稱在電子廠工作,早上恍惚着靠肌肉記憶穿好無塵服,晚上回家時“被勞累淹沒了四肢”。“21:30,昨天一時上頭打了30SC(b站付費的醒目留言),於是今天的雞胸肉少切了一半。電磁爐功率太小,半吊子熱量只能做出半吊子的菜……家裏老人的手機壞了,沒法遠程解決問題,心裏有些焦慮。23:30,用有限的熱水洗完澡,趕緊關掉了電熱水器的閘……24:00,大城市的郊區有着明亮的月亮,明天的露水在牆上凝結。00:20,晚安。還有,明天見,嘉然小姐。”

  朗讀這一切的時候,嘉然的聲音開始顫抖,她停頓了好幾次。A-SOUL的虛擬形象沒有哭的表情,屏幕前,人們只能看到那雙大大的藍色眼睛,止不住地顫,小巧的嘴抿成一條短線,推測她“破防了”。

  唸完,她彎下腰,轉過身,抬起手抹臉。

  姣好面龐上沒有眼淚,但所有觀看的人似乎都看見了真實的眼淚,它們流淌在扮演嘉然的那個真實的女孩臉上。

  幾秒鐘之後,嘉然轉過頭,面對鏡頭。她恢復了笑容,“元氣滿滿”地叮囑:“大家要好好吃飯,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

  劉樂回憶,自己最初就不是被珈樂那層“皮”吸引,他不喜歡短髮的女生,但隨着對珈樂的性格越來越瞭解,數字皮套也“越看越順眼”。最吸引他的,是背後演員的性格“藏不住”“露出一小點兒”的時候。有人總結,在v圈(虛擬主播/虛擬偶像圈),“沒有好看的皮套,吸引不了人;沒有有趣的靈魂,留不住人。”

  隱形的痛苦

  關注虛擬偶像的時間一長,總有些粉絲對那層完美卻顯然失真的“皮套”感到厭倦,忍不住推測演員們現實生活中的樣子。珈樂在直播中有玩頭髮的習慣,有粉絲推測演員可能是長髮。有人還發現,A-SOUL的團隊中,虛擬形象沒有戴眼鏡、扎馬尾辮的,但她們直播時,偶爾有綁馬尾辮、扶眼鏡的動作。

  “其實無所謂,無論她是長髮短髮,扎不扎馬尾辮,戴不戴眼鏡,都不會影響她的直播和我對她的情感。”劉樂説,就算發現了這些小細節,也會選擇忽略,小心保持着距離感。

  直到有一天,“現實直接拍到臉上”。4月30日,疑似珈樂扮演者的個人信息在各社交平台上被曝光,劉樂沒剋制住好奇心,第一時間就去看了,包括她的照片、上的學校、之前的表演經歷。她沒有所謂“黑料(負面信息)”,就是一個普通又努力的女孩。

  劉樂感覺自己沒受什麼影響,除了晚上一閉眼睛,看見兩個身影在眼前重疊,“會不自覺地對比”“原來你眼前是一個珈樂,突然又蹦出來一個”。

  虛擬主播阿晚認為,粉絲窺探自己的個人信息是一種“冒犯”。有次,一名狂熱粉絲扒出了她的手機號,瘋狂地對她進行短信和電話轟炸,還專門選在她直播的時候,就為了聽她鈴聲響不響。

  在“v圈”裏,很少有大主播沒被“人肉”過,“除非從來不上網的”。曾有人給虛擬主播點外賣,就為了看她開門時的臉。有的公司在面試虛擬主播時會選取相貌更美的,以防粉絲扒出真人照片後“脱粉”。有虛擬主播會在下播後跟運營人員打一整晚的電話訴苦。阿晚去年和公司簽約、和企業共同經營賬號,公司給她們請了一位心理醫生,提供長期諮詢服務。

  除了狂熱粉絲的騷擾,像珈樂這樣有企業經營背景的虛擬偶像,面臨着更大的壓力。5月10日,就在珈樂演員個人信息疑似曝光10天后,公司方面宣佈珈樂退團。演員的個人社交平台賬號被曝光,裏面是她真實的世界:被動捕服劃傷皮膚,加班到深夜,經常失眠,因為不願續約被僱主約談。

  網絡中有傳言説,每次直播帶來收入,A-SOUL成員只能拿到1%的提成。5個女孩每場直播流水上百萬元,粉絲們一直相信背後的演員是5個“小富婆”。但仔細回憶,大家又想起,他們看過5人共用的冰箱照片,冰箱裏有沒吃完的盒飯。有成員不捨得買新手機,有成員想買一台價值2000元的switch體感遊戲機,説要攢好久的錢。

  今年,珈樂的表演狀態持續走低。有時,她夠不着原本能唱上去的高音,有時她會突然在直播中哭泣。2月6日,在一段直播的後半程,珈樂一直閉麥,偷偷抬手抹臉。隊友發現她狀態異常,隨即靠攏過來,而珈樂只是指指鏡頭,保持着坐姿到結束。她在告別直播中才承認,當時腿被劃開了一條很長的口子。

  直到退團,珈樂也沒擺脱“底邊(偶像團體中人氣最低)”的地位。她單人賬號在b站粉絲最少。她一直沒有單人的自我介紹視頻,甚至在告別直播時,才做了粉絲口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自我介紹”。

  在數字構建的烏托邦中,5個虛擬的女孩嬉笑打鬧,沒有煩惱,但在現實中,扮演者們受到重重限制。她們不被允許展露太多個人意志,言行要依據台本。嘉然曾許諾自己擁有100萬粉絲時要直播吃零食,被官方駁回,只能向粉絲道歉,説自己太任性。直播中,場外會有實時指令,一名成員上一秒説以後有機會讓大家看自己做的菜,下一秒突然情緒一冷,改口説自己其實廚藝不精。有粉絲提出想看成員做MBTI(16型人格測試),官方以“太嚴肅”為由拒絕。

  5月11日,珈樂舉行了一場告別直播,被粉絲稱為“虛擬主播歷史上最虛擬的直播”。在瞭解演員真實待遇前,粉絲和5名女孩約定,要讓她們站上鳥巢的舞台。這句話註定無法實現,藉着與珈樂告別,人們將“假的”“不去鳥巢了,我們回家”打成彈幕發佈。有粉絲的情緒受到很大沖擊,“似乎要把我們的夢想鑑定為假”。

  在這場告別直播後,截至目前,珈樂再也沒有在b站賬號上更新動態。5月10日當晚,喜歡她的人在線上“連麥喝酒”,喝了一宿。第二天,趙遠和一些粉絲開始在貼吧和論壇中提議,要為珈樂做點什麼。大家擔心珈樂的演員退團後仍要被合約束縛,被公司“雪藏”。“同為打工人,想幫她們爭取到應有的權益。”

  此前,這些人反對像飯圈一樣搞“小團體”,互相很少聯絡。為了更好地進入“戰時狀態”,他們建立了擁有幾千人的QQ羣。很多人不會使用微博,為了“衝熱搜”,有人借來朋友等級高的賬號,有人潛入他們看不上的飯圈超話和豆瓣小組,學習如何帶話題、吸引流量,讓更多人關注到這件事。趙遠自嘲道:“一羣原來更擅長搞破壞的大老爺們,突然要去做這麼一件保護別人的事情。”

  5月14日,這場“戰鬥”取得階段性勝利,字節跳動官方發佈道歉公告,並公開了其他幾位偶像的收入構成,以及和珈樂演員的解約説明。

  “我們總要面對真實”

  趙遠擔心過,有些注重虛擬感的粉絲不能接受他們幫助真實的演員維權。但大部分人還是想保護那些真正唱歌跳舞、揮灑汗水的女孩,“我們總要面對真實”。

  A-SOUL項目負責人在給粉絲的一封信中提到,這個虛擬偶像女團成立最初的目標是做更多“美術/技術上的探索,包括渲染技術、動捕技術、直播交互技術等”,在看到演員的個人魅力後,他們停止了AI方向的探索。更令粉絲羣體感到不滿的是,在此次事件後,他們看到一段網絡流傳的視頻。一名A-SOUL成員的動作和語音被AI合成了,視頻新增一條打賞選項,“胸部變大”。

  一名b站up主提出一種設想,對企業來説,演員可能只是訓練算法的耗材,在AI學會演員的聲音和性格後,未來可以量產“皮套”,根據不同人的喜好定製虛擬偶像、實現24小時不間斷直播、收禮、賺錢。

  也有人並不贊成網友幫虛擬偶像的扮演者維權。他們認為,這是沒有根據的“賽博診脈”。趙遠解釋,“有些人指責我們是在自作多情,現在這些信息80%確實是沒有實質性證據的。我們只是希望她們能過得更好。技術可以長存,但人是有職業生涯長度的,比如珈樂的嗓子確實越來越差。希望(簽約公司)在女孩們職業生涯還能繼續的時候以人為本。”

  如今,一直藏在珈樂“皮套”下的那個靈魂自由了。她和粉絲的互動變得頻繁,在微博個人賬號上感嘆西瓜和枇杷真好吃,在QQ音樂軟件中和粉絲實時合聽歌曲,在b站小號上寫日記,跟粉絲分享吃的宵夜、被蚊子咬的包。因為這名演員的幸運數字是3、曾自稱“33”,大家對她的稱呼由“珈樂”改為“33”。

  在“33”的個人信息疑似曝光後,劉樂發現她的社交平台小號會經常點贊和珈樂有關的內容,轉發經過二次創作的作品,連頭像、背景都是珈樂。據有關人士報料稱,她參加過真人出道計劃,但因為“外部原因”沒能繼續。

  劉樂知道,“她很在乎別人喜歡她這件事”。珈樂的“成名曲”《紅色高跟鞋》在b站播放量很高,一次直播中,珈樂回憶起這條視頻播放量破10萬的時間——2021年3月23日晚上11點27分。她説,自己在屏幕前盯着數字從9.9萬變成10萬。

  阿晚能理解珈樂。她剛開始做虛擬主播時,只是希望有人陪她打遊戲、聽她唱歌。那時她因為身體原因中斷學業,回家休養,沒什麼朋友,不想社交、不想和人説話,點外賣都填寫母親的電話號碼。她跟朋友對話時總是小心翼翼,擔心對方不開心,但在直播中,她會變得大膽,一説就説兩三個小時,總能表現得活潑開朗,“因為我知道大家就是來看我的”。

  她説不清楚,“皮”和“魂”哪個才是真實的自己。“難道我真的只是扮演一個角色,所以才故意這樣嗎?好像也不是。其實想想看,直播那個有可能才是真正的我。”她認為,是虛擬主播這層“皮”激發出了她的潛質,“也讓我學會了愛別人之前,要更多愛自己”。

  阿晚從沒想過“休眠”,她認識的虛擬主播,從業最長的做了5年,但她希望能永遠做下去。她覺得陪伴粉絲已經成為一種責任,如果真的有事要暫停,她也會向粉絲承諾還會回來,就像她看動漫從不看最後一集,“這樣人物在我這裏就永遠沒有大結局,永遠在那兒”。

  現在,為珈樂“維權”的粉絲大多回歸了日常生活。他們試着聽從偶像的囑咐,好好吃飯,好好生活。趙遠表示,還會繼續關注剩下的4個女孩,但他説不準還會關注多久。他大學剛畢業,還沒有來自家庭的壓力,“可能再過兩年,就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生活中,也沒空看這些了”。

  不管是“脱粉”還是繼續追隨,5個女孩在很多人的生活中都留下了印記。有人在小作文裏寫道,他來到“33”生活過的城市,在街上唱着她唱過的歌,為了紀念珈樂。趙遠的女朋友沒能讓他保持運動,A-SOUL和keep(健身服務軟件)的合作活動倒是讓他連着運動了一個多月。有人已經“脱粉”,但依然保留着每天跑步的習慣,“這是她們送給我的禮物”。

  一名剛剛畢業的高三學生原以為,珈樂能一直在手機裏陪着他,沒想到今年她和自己一起“畢業”。在偶像產業領域,人們習慣將偶像離開團體稱為“畢業”,寓意向過去告別、走向人生的新階段。

  他沒忘記珈樂,準備考摩托車駕駛證,去瀋陽有名的珈樂塗鴉牆懷念她。但他覺得,虛擬的珈樂“畢業”,意味着真實的“33”迎來新生活,就像他也即將步入真實的社會。

  “成年後要承擔成年人的責任和義務,但也會有更多選擇。這是我們都必須經歷的、真實的生活。”(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本文圖片來源:A-SOUL官方微博及直播視頻截圖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焦晶嫺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