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後》記錄了16位平均年齡96歲的西南聯大學子,呈現出一幅璀璨耀眼、風骨俊逸的大師羣像
時光的河流啊,這羣赤子“青春”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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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電影《九零後》中,有翻譯家許淵衝、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楊振寧、“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王希季、中國科學院院士潘際鑾、《讓子彈飛》原著者馬識途、著名翻譯家巫寧坤、楊苡等為當代世界和中國做出巨大貢獻、平均年齡96歲的西南聯大16位“九零後”學子。這是一幅璀璨耀眼、風骨俊逸的大師羣像。透過他們的回憶與口述,西南聯大這段高等教育史上的奇蹟得以鮮活地呈現在觀眾面前。
今年4月18日,是著名翻譯家許淵衝誕辰100週年紀念日。他見證了一個時代的波瀾壯闊。
即便退休多年後,他依舊保持着雷打不動的生活節奏,晚上是工作的黃金時間。90多歲高齡,他還在忙於一項浩大的工程——翻譯《莎士比亞全集》。2014年8月,許淵衝獲得了國際翻譯界最高獎“北極光”文學翻譯獎,距離1943年他從西南聯大畢業過去70餘年。他説,“難在自覺,貴在堅持。堅持(翻譯)將近100年也是不容易的,根源從聯大來的,從聞一多來的。”
“根在聯大”這番話出自西南聯大紀錄電影《九零後》,許淵衝是16位主角之一。
影片將於5月29日全國上映。導演徐蓓表示,這些“九零後”值得人們以觀看電影的儀式感去了解他們。“很多人是在人生當中最後一次對着鏡頭講出他們的經歷。我覺得他們需要、他們值得這樣一個儀式感——用最好的音響,在最好的環境裏面,關上燈,靜靜的,不發彈幕,看他們的故事。”
土壤
2018年11月7日,紀錄片《西南聯大》在幾乎沒有任何預熱的情況下開播,引發廣泛關注。“心神往之的一段歷史,務實而又浪漫,艱苦而又活潑,大師星布,浩篇充棟……”這樣的點贊評論不在少數。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南開大學遭受空襲,清華、北大也危在旦夕。三校南遷,1938年4月在昆明組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一時間大師雲集,人才輩出。西南聯大在山河飄搖的時代僅存續8年,卻影響深遠。8000多位學子中,先後走出2位諾貝爾獎獲得者、8位“兩彈一星”功勳獎獲得者、5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172位院士和100多位人文大師……
那麼多的大師、那麼厚重的一段歷史,如何去呈現?徐蓓鑽進書中、回憶錄、論文、各種史料記載,梳理出對選題的認知框架,建構起紮實的歷史資料體系。在兩年多的時間裏,她帶領創作團隊走訪多地,訪問了49位西南聯大學子,收集了眾多影像、書信和日記等珍貴一手史料,其中數十張歷史圖片為首次面世。
2018年,紀錄片《西南聯大》完成。豆瓣評分高達9.4。
紀錄片也留下了些許遺憾。其中一點就是依照主題但不按時間線敍事的結構方式,部分觀眾接受起來有困難。“正是觀眾的需求,啓發我們對西南聯大這一選題進行更廣泛的開掘,創作不同形式、不同表達的作品。”創作紀錄電影《九零後》的想法在徐蓓心中醖釀萌芽,“西南聯大值得以各種方式進行呈現,歷久彌新,常講常新。”
《九零後》正是《西南聯大》的姊妹篇,成為徐蓓第一個即將登上大熒幕的作品。“這段經歷就像一片土壤一樣,前後4年創作出一部紀錄片、一部紀錄電影,在這個土壤裏面,生長出了一個新的自我。”在徐蓓看來,能當面聆聽一羣90多歲的老人回憶他們共同的母校,他們呈現出滿懷赤子之心、真誠且飽含學養的特質,“這段與一羣優秀美好的人長時間相處的經歷,有着非凡意義。”
記憶
聯大最負盛名的國文課,當年的學子是穿過一座城去聽聞一多、朱自清、沈從文、羅庸等教授輪流講授;宿舍條件艱苦,學生在牀鋪縫隙間抓臭蟲、放到瓶子裏“下崽兒”;許淵衝提起故去的老同學巫寧坤,依然充滿孩子氣的勝負欲,“我法文90分,他才考70幾分”;年過百歲的楊苡先生回憶和同窗趙瑞蕻在聯大如何相識、相愛,“他的追法跟人家不太一樣”……
《九零後》的視角變成了西南聯大學子的個體生命故事。對他們來説,西南聯大不是塵封久遠的歷史,而是鮮活如初的青春記憶。
2017年6月3日,徐蓓團隊前往北大燕園許淵衝家中採訪。攝影師擺好兩個機位,採訪開始。許老問,“我們怎麼開始?是你問我,還是我先説最重要的事?”徐蓓回答,當然是您説最重要的事。許淵衝説,“英國倫敦大學有個教授説我是世界有史以來第一個,並且現在沒有第二個,能夠把中文詩翻譯成英文、法文詩,又能夠把英文法文詩翻譯成中文的……”
房間裏響起歡樂的笑聲。徐蓓感慨,這個“童言無忌的老頭兒,大家喜歡慘了”。
採訪團隊走進巫寧坤先生在美國馬里蘭州的公寓。巫寧坤的夫人同徐蓓唸叨:聽説你們要來,激動好幾天了,今天早上兩點就醒來坐着。最近他經常做夢,老喊“大西門外,大西門外”!昆明大西門外,那是西南聯大的所在地。
離巫寧坤住處一小時車程,是翻譯家劉緣子的家。女兒劉嫄告訴徐蓓,媽媽早就挑好了衣服,一件深綠色襯衣,上面繡滿花朵。採訪開始之前,女兒非常默契地送上了一支口紅。劉緣子非常端正、認真地塗了口紅,才示意可以開始採訪。
在拍攝《九零後》時,巫寧坤、劉緣子以及另一位聯大學子羅振詵都已去世。
青春
在影片中,經常會出現“某某一百歲、某某九十幾歲”的字幕,但他們在談到聯大、談到老師、談到同學的時候,流露出的狀態就是兩個字——年輕。徐蓓説,這是一羣擁有赤子之心的人,而這種“青春感”和年齡無關。
《九零後》就是一部“青春片”。“那一代人的青春,因為受了戰爭的影響,是特殊年代的青春,甚至是沉重的、要付出生命的青春。然而,苦難的歲月絲毫不影響他們青春的亮麗,甚至他們的青春有更高的質量和更長遠的生命力。”徐蓓如是説。
“他們終其一生,內心始終有一方淨土。這是很純粹的東西。”徐蓓希望將這種“純粹”傳遞給觀眾,她也不斷探索追問這種“純粹”從何而來,“我認為是西南聯大給予他們的滋養,先生們給予的滋養,讓他們養成對知識、對崇高的精神境界,對科學、對美好發自內心的熱愛。這種熱愛甚至成為一種信仰,幫助他們度過了很多艱難的日子,然後讓他們到今天依然呈現出青春的姿態。”
紀錄片導演張同道説,“純粹,就是這部電影的一種精神。這部電影的風格就是一首詩,就是一種情緒,就像一條詩意的河流、一條時光的河流,緩緩地流過去。我們可以看到導演在用這種崇敬的心情向前輩致敬。”
2019年,徐蓓團隊去採訪當時已百歲的《呼嘯山莊》譯者、翻譯家楊苡。“那天中午好冷,我去採訪楊苡先生。我進屋看見她盤着腿在牀上休息,一個人很入神地聽歌。我問她,‘楊先生你在聽什麼?’她很調皮地笑了一下説,‘這是我的小快樂!’然後就把耳機塞在我耳朵裏面。那首歌的名字是《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翻譯過來是《當我們年輕的時候》。”徐蓓當即決定臨時增加一場拍攝:楊苡靜靜坐着,背景音樂反覆放着這首歌。如今,《九零後》的英文名正是“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
這羣“90後”,當他們年輕的時候,都曾在一所叫西南聯大的校園裏度過青春。
記者:陳俊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