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道:“今年花勝去年紅。”已經走過六季的《中國詩詞大會》前不久收官,收穫了漂亮的收視率和極高的平台播放數據。同樣突破國產“綜N代”後繼乏力常態的,還有兩週前收官的《經典詠流傳》第四季。這兩檔央視出品的文化綜藝,不僅在節目創作與傳播狀態毫無疲態,且在與觀眾的交互中不斷進行創新回應,以迭代形式不斷升級優化,牢牢佔據今年中國文化類電視節目的C位。
來自上海的民警陳曦駿奪得了《中國詩詞大會》第六季總冠軍。六季節目以來,《中國詩詞大會》的參賽者們來自各行各業,年齡跨度也從垂髫小兒到白首老者。縱觀它產生的冠軍,有從小在書香中薰陶的“00後”中學生,有文學碩士、工科博士,也有看似與詩詞毫不相關的外賣小哥、民警。這些熱愛詩詞的人不分年齡、性別、職業,通過電視平台、網絡平台、自媒體平台的聯動,去釋放、展現自己,不僅打破了彼此交流的藩籬,更拉近了國人與傳統文化的距離。
有人質疑,像《中國詩詞大會》只是“背詩大會”,《經典詠流傳》也是形式大於內容。實際上,這類節目就是面向普通民眾,定位在普及和推廣的層面,對其文化功能抱着過高的期待,難免操之過急。能夠讓古典詩詞變得可讀、可聽、可看,喚醒集體的傳統文化記憶,喚起人們對詩詞、對傳統文化美的感受以及興發感動,讓詩詞和大家親近起來,已算完成了階段性的勝利。
曾幾何時,許多牙牙學語的垂髫小兒,都是從“鵝鵝鵝,曲項向天歌”開始學文識字。可以説,“詩心”本是流淌在中國人骨子裏的天然文化基因,割捨不斷。可惜的是,歲月流長,多少人在嘈雜喧鬧中流於自怨自憐或自誇自戀的浮薄,輕易隨聲附和平庸和碎片化,漸漸忘卻了,血脈裏能讓自己興發感動的傳統文化因子。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蘇軾的自我質問,也許是夜闌風靜之時,你我都會興發的自我質問。身體是自己的,又彷彿不是自己的,為養家餬口而活,為房子、存款而活,為許許多多丟不掉的牽掛而活着。
能不能暫時丟下這些營營的忙碌,讓靈魂詩意地棲居,讓“此身”真正屬於自己?外賣小哥雷海為做到了,民警陳曦駿也做到了。多年摯愛詩詞給他們最大的回報,不是有着炫目光環的詩詞大會總冠軍,而是作為一名平凡的勞動者沒有苟且地生活,仍然葆有蓬勃的生命張力,藉由詩詞超越庸常,在精神上抵達屬於富有詩意的遠方。
今天,我們為什麼要讀詩詞?越來越多的普通人登上詩詞類綜藝的舞台,也許能很好地回答這個問題。詩詞之為用是讓我們有富於感發的不死的心靈,讓先人藴含在詩詞中的胸襟學問、人格精神,對自然萬物和人間社會的種種賞愛和關懷,得到生生不已的延續。
莊子雲:無用之用,方為大用。誠然,古典詩詞無法助謀膏粱,對一個人能否春風得意也無助益,卻能讓我們在吟詠誦讀時感受到美好的靈魂,美好的致意,美好的願望,讓被世俗纏繞、日益枯燥無趣的心變得既温柔又堅強,讓我們瑣碎平凡的日子變得賞心悦目。
古典詩詞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民眾中的最大公約數,讓人們親近經典,需要以新時代的表達方式再造經典。
古典詩詞研究大家葉嘉瑩説過: “我以為中國古典詩歌之生命,原是伴隨着吟誦之傳統而成長起來的。”如今,《經典詠流傳》“和詩以歌”,通過全新視聽演繹,這雖然與吟誦有很大區別,卻能通過流行的音符讓現代人來深度體驗詩詞的親和力和感染力,與作者達到一種深微密切的交流和感應,經典也因而重獲傳承的生命力。而詩詞大會上湧現出一批如陳曦駿、雷海為等普通勞動者,則充分説明古典詩詞的傳播和最樸實的生活結合起來、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時候,才最美妙。
詩詞大會等文化綜藝的迭代傳播,變化的是節目內容與敍事、表現形式,不變的是它們都在喚起我們的文化共鳴和共同的文化記憶。這使得節目雖然熱度可能有起伏,但是傳播屬性卻具備了超越文化時空,超越受眾年齡、階層的能力,形成大眾基於現實生活和古典詩詞美學形態的文化調和。它們所引起的對母語文化的共鳴共識與感知追尋,必將豐富持久。
因為中國人的詩心一直都在,融在血脈中的種子只要惠風和暢,泥融沙暖,它就能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