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人一樣，天津市的邵先生在網上聊天時喜歡用表情包回覆，他覺得這樣既有趣又容易拉近與對方的距離。但最近他發現，一些萌娃類的表情包似乎變了味。
“看上去也就幾歲大的萌娃，被人PS上‘和我一起睡’‘饞你身子很久了’等具有挑逗意味的文字，看了讓人本能地感到不適。”邵先生告訴《法治日報》記者，他多次向網絡平台舉報兒童軟色情問題，但數量實在太多，根本查封不盡。
記者近日調查發現，不只是表情包，內衣廣告、短視頻直播等領域中都或多或少存在未成年人軟色情的利益鏈條，很多兒童在不知情、不自願的情況下，變成了軟色情營銷鏈的主角。
多位接受採訪的專家認為，不同於一般的淫穢色情，未成年人軟色情較為隱晦、含蓄，常以打擦邊球的方式出現，所造成的危害和影響也更為深遠。除了相關部門要加強監管、嚴厲打擊外，平台也應加大審核和整治力度，打造清朗的網絡環境。
未成年人軟色情滲透廣
涉及廣告短視頻多領域
北京市的張女士最近想給家裏的兩個孩子買內衣，打開某購物平台，一些店面男童女童的宣傳照片讓她感到憤怒：“有些孩子在那跪坐扭臀，近距離展示貼身內衣的特寫，這根本不應是七八歲孩童做的事，任何一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都會感到不適。”
記者在多個網購平台以“兒童內衣”“兒童內褲”等關鍵詞進行搜索，發現了許多類似的圖片。有些網店的購買頁面廣告還標註不雅用語，圖片中男童女童的生殖器官部位被凸顯。這些產品有的銷量和評論數以千計。
記者隨即聯繫其中一家店鋪客服，反映了上述情況，但對方未作回應。平台官方客服告訴記者，對此可以發起舉報。但記者發現，在客服推薦選擇的舉報類型中，都沒有涉及兒童軟色情方面的內容。
除了內衣童模外，生活中常見的表情包也不乏未成年人軟色情的蹤跡。
“今晚你是爺的”“在牀上等你哦”一些商家打着軟色情的擦邊球，在萌娃圖片上PS具有性暗示的文字，製成表情包。記者在網購平台搜索發現，這樣一套表情包只需花幾元錢就可以買到，裏面有上百張表情。甚至，有的只要關注公眾號添加微信好友就能免費領取。
圖片來源網絡
在短視頻平台，兒童軟色情也是無孔不入。
一些平台上流傳着這樣一條不成文的潛規則：“穿得越少，播放量越高。”在某網站音樂區，有人穿着類似於情趣服裝的衣服彈奏樂器，彈幕和評論中多是一些曖昧不清的話。這類視頻引發不少人模仿，其中就有一些未成年人。
而在一些社交平台上，有父母讓自己年僅幾歲的孩子化妝、穿吊帶，打扮性感，拍下“美圖”或者短視頻，甚至還會教孩子説幾句帶有暗示性的話來賺取流量。評論區中，出現“等你14歲”“叔叔就喜歡這樣的”等不堪入目的話。
長期關注未成年人權益保障的四川矩衡律師事務所律師郭小明説，未成年人軟色情在網絡中傳播廣泛，是一些存有低俗、不正當價值觀的人為追求刺激、博眼球，一些不法分子逐利，一些人法律意識淡薄，相關監管、處罰力度不夠等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為了賺取流量，圖片視頻的發佈者、製作者和底下的評論者開着軟色情的玩笑，孩子淪為被凝視和物化的對象，而在這背後，是一條條成熟的兒童軟色情產業鏈。無論自願與否，許多未成年人已成為這條產業鏈上的主角。
形式隱晦難以徹底封禁
未成年人軟色情危害大
針對這一情況，近年來，一些平台也進行過專項治理。以快手為例，今年1月至2月，快手兩次重點對涉及未成年人的軟色情、低俗信息進行治理，對於多次發佈涉未成年人不良信息的賬號，進行永久封禁處理；還專門設置規則，對涉未成年人違規、色情低俗、觀感不適、不良導向等內容進行了視頻化的詳細解讀。
2020年3月施行的《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明確，謠言、淫穢色情等信息屬於違法信息，網絡信息內容生產者不得製作、複製、發佈；帶有性暗示、性挑逗等易使人產生性聯想等信息屬於不良信息，網絡信息內容生產者應當採取措施，防範和抵制製作、複製、發佈。
此外，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中“社會保護”和“網絡保護”章節都規定了禁止製作、傳播不利於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圖片、視頻等。
但從現實來看，未成年人軟色情還活躍在網絡空間各個角落。
為何屢禁不止？
上海瀛東律師事務所律師方潔告訴記者，與較為直接、露骨的淫穢製品相比，未成年人軟色情較為隱晦、含蓄，其背後的利益既得者深知如何迂迴地迎合部分心理扭曲者的喜好；同時，社會大眾對未成年人軟色情的辨認能力不高，警惕性不強，有些人錯把低俗當可愛，間接成為未成年人軟色情內容的另一大目標羣體。
隨着一些網絡平台將流量和收入畫上等號，有些人想方設法不計後果只為出名獲取流量。這種趨勢也蔓延到未成年人甚至低齡兒童羣體。少數家長和不良機構嗅到了兒童市場的商機，捧出許多在短視頻平台擁有百萬甚至千萬粉絲的“網紅兒童”。
這些“網紅兒童”，有些配合背後團隊編排的劇本，説着不適合這個年齡段的帶有性暗示的台詞；有些則打扮成成年人的樣子跳着成年人的性感舞蹈；有些被當作搖錢樹，成為父母或背後公司的吸金工具。
還有些人想方設法利用兒童軟色情謀利。如有些不法商家四處盜圖，給這些可愛的兒童照片配上強烈性暗示的文字製成兒童軟色情表情包，放在平台上批量販賣。
毋庸置疑，製作和傳播未成年人軟色情製品違反了諸多法律法規。
郭小明説，依據民法典相關規定，使用兒童照片製作表情包、發佈帶有性暗示的兒童內衣宣傳圖或侵犯個人信息及肖像權、名譽權等，需要承擔法律責任。如果這些被認定為“淫穢信息”，不僅是製作者，傳播這些內容的行為人也將涉嫌違法犯罪。
方潔指出，未成年人軟色情當下已經形成了成熟的利益鏈。其產量之大、傳播之高效，讓社會大眾對未成年人軟色情漸漸失去敏感性，間接提高了對淫穢色情內容的接受度，敗壞社會道德風氣。
落實平台監管部門責任
將傳播鏈扼殺在起始端
實際上，未成年人軟色情一直是政府各部門打擊的重點。
今年以來，按照全國“掃黃打非”工作小組統一安排，公安部組織部署全國公安機關深入推進“掃黃打非”工作，針對人民羣眾反映強烈的網絡淫穢色情問題，特別是對傳播兒童色情信息、引誘強迫未成年人色情直播、淫穢色情漫畫等違法犯罪活動，堅持聞警即動、露頭就打、從嚴查處，切實保護青少年身心健康。
7月21日，中央網信辦正式啓動“清朗·暑期未成年人網絡環境整治”專項行動。針對一些網絡平台傳播兒童軟色情表情包、利用未成年人性暗示短視頻引流等問題，網信部門近期已依法約談相關平台負責人，責令限期整改，全面清理處置相關違法違規信息和賬號，並對平台實施罰款處罰。
郭小明説，對於兒童軟色情，監管部門要加大監管力度，及時查處相關違法甚至犯罪行為；定期或不定期約談相關平台，監督整改落實，倒逼平台自查自糾，將未成年人軟色情扼殺在傳播鏈的起始端。
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認為，各網站平台作為可能的未成年人軟色情產業鏈重要一環，要積極履行主體責任，加強行業自律，主動自查堵塞漏洞。
“作品會以怎樣的形式傳播，會被哪些人看到，實際上和各平台的算法密切相關。所以在內容把控方面，應當建立黑白名單制度，尤其對於涉及未成年人的話題，應規定哪些可以宣傳，哪些應當避免。否則一旦話題有流量，大家可能就不會問是否符合主流價值觀，而一擁而上，讓不良乃至違法信息傳播範圍擴大。違反社會責任和道德責任的平台，應承擔相應責任。”朱巍説。
方潔提出，平台應對於“如何識別未成年人軟色情”等具有教育意義的健康導向內容給予更高的曝光度，從正反兩個維度打擊發布傳播未成年人軟色情內容的行為；相關平台的“青少年模式”也應儘快升級完善，從源頭上預防網絡不良信息對未成年人的傷害。同時，學校和家長也應提高對未成年人軟色情的敏感度，加強對未成年人的性教育，增強與孩子的溝通，及時引導，保障未成年人健康上網。
不懷好意的是成年人，承擔後果的卻是孩子。遏制未成年人軟色情，每個人都應該盡一份力。郭小明説，大家應該從拒絕使用軟色情表情包做起，即使是好奇，也不要搜索和傳播兒童色情內容，因為這可能從客觀上促進了這條產業鏈的發展。看到軟色情內容時，應及時舉報。
“隨着淨網行動力度不斷加大，未成年人軟色情生存的土壤將越來越少，表現形式也會越來越隱晦。除了相關部門的監管和嚴厲打擊外，平台方也需要不斷加強審核和整治打擊力度。只有這樣才能將惡意的苗頭消滅，為孩子們創造出安全、清朗、有序的網絡環境。”朱巍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