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小岱
他的簽名也從“縱橫一生，帥到被人砍”改成了“南京，等我”。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蹲在倉庫門口吃烤肉串。我助理在旁邊小聲跟我説道：“這就是新來的工人小古，2001年的，平時是宋師傅帶他。”
這個00後的小古，個頭很高很壯實，長得也是眉清目秀，眼神裏透着一股靈氣，看上去還有點桀驁不馴的樣子。以我的經驗，我幾乎可以判定兩點：第一，他家境不差；第二，他在家是被嬌生慣養的。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這個年紀不去上學，而是跑南京來打工？
沒過多久，謎底就解開了。那是一個午後，我睏意來襲，想眯個十幾分鍾，忽然被一個電話驚醒。我接了電話，電話那頭大聲喊道：“是xx公司麼？你們單位是不是有一個叫古浪的？我是他媽，親媽啊！”説實話，我有點被這個電話震驚了，接下來，小古的媽媽聲音更大了：“我已經在你們公司門口了……”
沒一會兒，電話裏的那個人就坐在了我辦公室的沙發上。原來，她為了知道兒子在哪裏上班，特意在某眼網站上充了會員，然後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最後找到了公司地址。小古媽媽先是在公司轉了一圈，然後她用非常誠懇的眼神看着我：“老闆，我們家的兒啊，年紀太小了，你多照顧點，有什麼活都給他幹，狠狠使喚他，讓他歷練歷練……”哪裏有親媽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還狠狠使喚？
某天下午，小古在公司休息，他問帶他的師傅：“假如我轉正了，一個月能賺多少錢？”老師傅説：“這得看技術，技術好的師傅，十分鐘就能幹完一單。要想多賺錢，就得早上五六點起來，幹到晚上七八點，一個月一萬塊錢是有的。”小古聽了後，很放心，他覺得一萬塊錢足夠了。但接下來的日子可不好過了，越是臨近春節，訂單量越大，小古每天六點半起來，然後跟着師傅忙到晚上六七點。
大冬天的，小古肉眼可見地變黑了。有一天，有個訂單的活兒很複雜，老師傅帶着小古在客户家弄了兩個多小時，晚上八點多才結束，天又冷，小古幾乎是帶着哭腔給我打了個電話：“老闆，你説這是不是最辛苦的一天了？”
我隨口説道：“可能不是吧。”
小古又問我：“宋師傅説，我以後的每一天都要這麼辛苦，才能養活一家人，這是真的嗎？”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委婉地表示，在他各方面技能都不提升的情況下，這個工資還算是高的，如果到了淡季，可能想辛苦都辛苦不了，到時公司會給一個保底的工資。電話那頭，小古“喔”了一聲，就把電話給掛了。
又過了些天，小古跑我辦公室問我：“你助理一個月賺多少錢？我能當你助理麼？我電腦玩得比他遛！”我睨了他一眼：“你有大專畢業證書麼？你有計算機等級證書麼？”小古一下子就蔫了，他坐在沙發上，問我：“你説我要跟我媽説我想回去讀書了，我媽會同意不？”原來，小古高二就輟學了，在老家混了一年多，他既不想上進，也不想墮落，就跟着老鄉來到了南京打工。在他輟學之前，他媽媽哭着求他，他都不肯去上學，他爸爸把他吊在樹上用皮帶抽，他還是不肯去上學。
我白了他一眼：“你在我這裏上兩個月的班就想走，我快虧死了，培訓你等於白培訓了。不過你要去考大學，我站在個人角度是支持你的。”那天以後，小古請假回了老家，公司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又過了些天，小古回來上班了，一起來的還有他的“親媽”，小古媽媽用極為誇張的聲音跟我講：“老闆，謝謝你啊！我們就辭職了，不幹了，回去考大學了！真謝謝你啊！”那一刻，我忽然反應過來了，為什麼這位“親媽”讓我狠狠使喚，原來在這裏等着我呢！
又過了幾天，小古給我發微信：“老闆，我爸給我在城裏找了復讀學校，過了暑假，從高二開始讀！我就打算考南京的學校了，南京好吃的東西太多了！”我看了這條微信，笑了一下，小古的頭像已經從動漫人物變為了白底黑字，上面寫着：“不考大學，不換頭像。”他的簽名也從“縱橫一生，帥到被人砍”改成了“南京，等我”。
我第一次感到：有時離別，也是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