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不刷題的吳姥姥”：73歲科普網紅的“野心” | 封面獨家

封面新聞記者 閆雯雯 吳德玉

如果讓大家通過我的科普短視頻，知道物理原來可以這樣學，物理這麼有趣，這麼偉大，對自己的人生這麼有用，就挺好的。

——不刷題的吳姥姥

“如果以後《三體》拍真人版了，姥姥可以去演葉文潔嗎？”

這是網友給當紅科普博主——“不刷題的吳姥姥”的留言。

   當紅科普博主“不刷題的吳姥姥”

當這位73歲的老人在視頻裏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講解《三體》裏的物理——強相互作用時，粉絲認為她就是自己心目中的葉文潔。

吳姥姥本名吳於人，退休前是同濟大學物理學教授、國家級教學成果一等獎獲得者。因她的科普短視頻中有“腦洞大開”的道具，妙趣橫生的演示，繪聲繪色的講解，使“激光核聚變”“渦電流”“菲涅爾透鏡”這些生澀的術語變得妙趣橫生，引發全網數百萬粉絲的關注，成為一名特立獨行的網紅。

1月10日上午，封面新聞記者對話吳姥姥，雖然剛經歷過“陽康”，吳姥姥的身體還在恢復之中，但交談中，她依然中氣十足。

記者獲悉，帶領大家一起“玩”懂科學，探索迷人的物理之惑，只是吳姥姥的一個小目標，她有一個宏大的願景：通過科普，開拓孩子們的思維方式，希望未來，孩子們能夠更好地把我們國家的科學基礎給支撐起來，把國家建設好，為全人類作出更大的貢獻。

   吳姥姥課堂上的物理實驗都非常有趣

2007年，吳於人在同濟大學的支持下，在上海市科委、教委指導和資助下創辦了上海市青少年科技人才培養基地同濟大學物理實踐工作站，開始了她面向基礎教育階段的“降維”科普。她擔任站長，同濟物理系的研究生關大勇任副站長。

2020年，“不刷題俱樂部”製作了一系列科普實驗視頻，並推出了一些對應短視頻發佈到網絡平台，一下子吸引了許多用户前來“圍觀”。

2021年11月19日，不刷題的吳姥姥在社交平台上表示自己喜歡玩物理，願意通過短視頻的方式與大家分享物理的有趣之處。不到六個月，全網粉絲突破500萬，其後保持每月50萬-80萬的漲粉速度。

如今，“不刷題俱樂部”以關大勇為首的團隊，為吳姥姥和眾多專家“護航”，在網絡上傳授新知。

   不刷題俱樂部的目標很宏偉

其實，吳姥姥從事與科普相關的工作已經有五十多年，始終堅守一位物理老師的初心。

回望這一路走來，吳姥姥依然那麼純粹：“我不是今天剛剛開始搞科普，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我教過農村的孩子，又逐漸從小學一年級教到高中畢業，恢復高考以後，我又接受大學教育，後來在大學裏教書，一直跟學生打交道。在這個過程中，我堅持：做一件事情就要把它做好，不是為了拿到工資或者得到表揚。”  吳姥姥稱自己善於自我反思，善於找到自己的缺點發現別人的優點，所以在整個科普的過程中很開心。

教學相長，雖已年過七旬，但吳姥姥感覺自己也要不斷學習。“物理和醫學、天文、化學、生物都有關係，要學的東西真是多得不得了。所以我覺得自己做得還是不夠好。我精力有限，能力有限，水平有限，對自己所做的還是不滿意，覺得有遺憾。一方面好像是我在科普人家，實際上是我在不斷提升。如果不提升，就沒資本去跟大家交流。”

   73歲的吳姥姥一直走在時代前沿

在小朋友眼中，萬能的吳姥姥也有答不出問題的時候嗎？吳姥姥的回答是：肯定的。

她説：“孩子們經常會有一些跨學科問題，我真是能力有限，回答不出來。對此，我也很遺憾，很後悔自己當初還是不夠努力。”

吳姥姥經常會向周圍的老師們強調，關鍵是如何引導學生去分析自己提出的問題，應該從什麼角度解決。

比如學生問樹葉為什麼是綠的？她就會引導學生想，樹葉在進行光合作用，到底需要綠光還是不需要綠光等等一系列逐步深入的思考。她要引導學生一步一步追問下，樹葉的形狀為什麼有的是針狀，有的是片狀？有的像仙人掌等多肉植物？它為什麼長成這樣？這樣做的目的，就讓學生去觀察分析樹葉周圍的環境、條件、温度、濕度、水等。

“學生要學會思考問題，有沒有答案不重要，我們教的不僅僅是知識，關鍵是研究的方法，以後他學習起來，自然而然就在動腦筋了。不是習慣用刷題滿足於完成老師的任務，要習慣自己動腦筋分析問題，以後就算老師沒提要求，他也會去學好。對考試不怕，對未來也不怕，前途肯定很好。在學習過程中，物理實際是一個很好的載體，它反映自然界的基本規律，搞物理的人又喜歡去發散思維，像八爪魚一樣，哪個行業都要涉及。現在有社會物理學、經濟物理學、生物物理學等等，説明什麼？説明如果你物理基礎打好了，將來幹什麼都可以。”

“不刷題”這個概念受到很多網友追捧。但也有家長提出，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回到家，還是經常要催孩子快把作業做了，快把題做了。”

吳姥姥分享心得：“作業，家長真的不要管。”

她當大學老師時，曾在教室門口遇到一位家長，因為孩子經常打遊戲，她不得不辭了工作在附近租房子守着，一下課就把孩子帶走。

吳姥姥説：“管到這種程度還有什麼意思？要讓他小時候就覺得學習是自己的事。”她以自己的兒子為例講述，“有一次，老師把我兒子的眼皮子劃了一下。就是我這個媽媽沒有在他的作業本上簽字，老師用一支圓珠筆在孩子頭上拍了一下，結果無意中眼皮上弄出一條血痕。”

事後，吳姥姥與老師溝通，她認為兒子的學習很有自覺性，“為什麼我一定要去簽字？”

第二天， 老師在班級上宣佈，吳姥姥的兒子和班長兩個人的作業，全班免檢。但老師同時也告誡孩子：“如果你們以後不自覺，將失去這個權利。”

吳姥姥稱自己也從沒給孩子補過課，“從小培養孩子動腦筋，他根本就不需要我去幫助。好多人都覺得物理很難，但從初中開始學物理的時候，真的不難。不過，如果你初中就開始去刷題目應付考試，把這個公式背得滾瓜爛熟，但你不知道這公式是怎麼來的，到高中的時候就變得更難了。”

吳姥姥感慨：“真的素質教育不是簡單的多跳跳舞、唱唱歌、搞點體育活動。真正的素質教育是全面發展，那樣的學生，考試照樣考得好，他知道自己應該成為什麼樣的人，他知道怎麼發展自己的優勢，怎麼智慧地對待自己的短板。成為一種智慧型的人，才是全面發展。這樣的人，他不怕一時的困難，也不怕挑戰。”

吳姥姥認為很多人錯誤地理解了減負這件事，“他以為減負就是讓孩子們輕鬆，其實，減負是讓孩子覺得學習沒那麼大負擔，並不是真正的減少學習量和研究量。”

有的人看到數學題目很興奮，有人會覺得複雜。

吳姥姥希望孩子們享受研究，享受學習，有終身學習的願望。

   吳姥姥在户外做物理實驗

《三體》裏，葉文潔發現女兒楊冬小時候有很好的數學思維天賦，給她講一個公式，孩子會説“這公式真好看，真漂亮，就像看到一朵漂亮的野花一樣。”  吳姥姥將物理變得如此好玩，也與小時候受父親的影響有關。

據瞭解，吳姥姥的父親是新中國第一代航天人，日常，他經常帶孩子們觀察有趣的生活現象：比如，為什麼煮餃子時餃子會慢慢浮起來？為什麼濕手絹貼在玻璃上不會掉下來？

“我小時候也就玩過一些好玩的遊戲，如果非要説我父親到底怎麼樣教我的，我也説不出來，很多我都忘掉了，但是，開開心心玩的感覺還是有的。”

吳姥姥也在教書的過程當中將好玩貫穿進去，特別是在同濟大學。“同濟老師對玩物理這方面還是挺有傳統的，很多人都會玩一些好玩的東西，如果我們誰看到了一個玩具裏面有物理原理，就會拿到教研室裏去討論。同濟的前輩對我有很好的影響。”

好多人看了吳姥姥的視頻，真的覺得物理好玩。前兩天有小孩子問了吳姥姥一個鏡面反射的問題，吳姥姥給孩子提供了幾個條件讓他自己做實驗，孩子又把做實驗的視頻又發給吳姥姥。

在這個過程中，孩子實現了自我思考以及研究與探索。

這正是吳姥姥科普視頻的初衷。

比如為什麼人踩在香蕉皮上會摔一跤，踩的什麼角度不會摔？什麼樣的香蕉皮更容易讓人摔？通過對香蕉皮的摩擦係數、正壓力研究瞭解摩擦力，這樣的學習，不刷題比刷題還有用。

吳姥姥的科普視頻有一個獨特之處，用最常見的日常生活用品講解物理學原理：用羽毛球拍講正負電子對撞機，用一口鍋講球面射電望遠鏡FAS T……講CSNS散裂中子源拿着的是字紙簍，講宇宙射線時舉起的是掃把。

吳姥姥説：“生活當中有很多現象跟物理相關，比如宇宙射線像一把掃帚，實際上真的就是像一把掃帚。別的科學家也會這麼説，但他不會直接拿一個掃把到教室裏去。為什麼要拿出來？因為我畢竟還是一個科普課堂。我吸引大家的眼球，也是為了科普。”

業餘時間，吳姥姥特別喜歡逛一些小市場，尋找可以在物理實驗中借鑑的小玩具和小道具。

當下讓吳姥姥欣慰的是這種學習風氣：“很多年輕的科學工作者都參與到科普活動，我覺得非常好。”

換個角度而言，吳姥姥覺得自己還要繼續努力。“尤其被大家報道了以後，我覺得對社會科學普及的推動是一個很好的現象，我可能扔了一小塊石頭打擊了一下水面，現在激起了浪花，我覺得還挺OK。”

她得意的不是自己做了多少，而是看到社會上對科普的重視程度，而且效果也比較好。”近幾年，中國在科學研究的發展非常快，儘管和國際上的先進水平還是有很大差距，但這個速度令人振奮。”

“物理不僅是大學的敲門磚，還是人生的敲門磚。想得再遠一點，學好物理還是很合算的，不管將來你做什麼工作，哪怕是文科工作，哪怕是當一個記者，你物理不好，跟人家聊天你都搭不上話。”

“不刷題俱樂部”就是想為國家培養優秀人才，希望未來的孩子們能夠更好地把國家的科學基礎給支撐起來，把國家建設好，對全人類作出更大的貢獻。

新的一年，吳姥姥希望除了科普短視頻，也能推出系統的課程，同時推出線下課程，“做實驗要是不在現場的話，總歸有點遺憾。畢竟一兩分多鐘要説清一個問題很難，我希望慢慢往一些課程上去轉，讓大家真的學好物理。如果讓大家都知道物理可以這樣學，物理這麼有趣，物理這麼偉大，物理對自己的人生這麼有用，我就覺得挺好了。”吳姥姥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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