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導演競技為看點的綜藝《導演請指教》播出已三週,熱度持續不減,專業鑑影組、大眾觀影組、製片人之間的唇槍舌劍更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導演請指教是吐槽大會吧”、“導演請指教影評人好敢説”等詞條頻頻竄上熱搜,少有幾位導演能逃過毒舌攻勢。但若靜下心來細品各位導演的作品,無不暗藏匠心,各有風采,所謂犀利影評也難免有為“綜藝”而“綜藝”的放大炒作之嫌。
比如在最新播出的一期中,韓雪導演的作品才一播完,等不及導演闡述完畢,影評人們便爭先恐後搶起了話筒,頗有餓虎撲食之態。
“你這個沒有故事”、“沒有情節,連情節都沒有”;“感動與自我感動是有差別的”、“如果你都這麼不理性,你如何帶着你的團隊去打仗呢”;“那是師傅和徒弟之間的關係”、“你這個膠片在哪裏”。
最後現場觀眾都看不下去,有人站出來説話“人是相互尊重的嘛,導演在發表感言的時候,我希望專業鑑影組不要那麼着急”。總結下來,這波炮轟的攻擊點無非在三:一是批評影片沒有故事和情節;二是指責導演過於感性;三是議論IP改編不成功。
不妨回到作品本身去探討這三個問題。
影片題為《超時未送達》,誠如韓雪導演所講“淡淡地講述真實的情感”,影片沒有使用傳統的戲劇性的敍事結構,沒有刻意地製造和解決戲劇矛盾,而是以散文式的鏡頭平實地記錄主人公丁小北的一天。
也許觀者會覺得這樣的段落枯燥而不夠刺激過癮,但事實上外賣員的一天本就是由無數機械的、重複的送單日常拼湊起來的,導演所呈現的、觀者所感知的,正是外賣員所經歷的,又或者説是我們每一人正在經歷的庸碌日常,我們正是在這樣機械繁忙的生活節奏中忽略了長輩的關心與叮囑。
“讓生活本身説話”,按照“生活本身的自然流動”,對生活做一種“純”客觀的記錄,讓觀者在觀影時能感同身受回到生活中間,這種非“強故事”、“強情節”的處理與克拉考爾所提出的“生活流電影”的主張是不謀而合的。
直到撞車一場戲,影片才開始了略微“情節性”的處理,和爺爺的忽然離世一樣,是影片平緩節奏中忽然的變奏,不難注意到,韓雪導演將撞車和爺爺去世的戲做了交叉蒙太奇的處理,並配以誇張跳脱的音樂,其用意也在表現這種“意料之外”。
這兩場戲發生得突然卻不突兀,因為生命中就是有那麼多猝不及防的意外和難以挽回的遺憾,它們本身也是生活的一部分。這種“來不及”的遺憾也正是影片最初的立意。
因此,“沒有故事和情節”的電影就不是好電影嗎?並非如此。蔡康永導演在節目後採中提出了短片“詩的可能”、“散文的可能”,韓雪導演所做的就是用短片“來抒發一個散文般的感情”。
不可否認,現今中外市場上,許多優秀的電影都勝在其故事豐滿、情節曲折。但倘若電影只有商業故事片這一種標準,倘若選拔導演只以“會不會講故事”作為門檻,實在辱沒電影“第七藝術”的稱號,其無視的是無數前輩為電影與戲劇的分離做出的努力。
無論是意大利新現實主義還是法國新浪潮,世界電影的每一次前進都致力於擺脱其對戲劇、文學的依附,中國電影不外如是,如著名電影學家白景晟在《丟掉戲劇的拐仗》一文中所寫“既然有戲劇式的電影,為什麼不可以有散文式的電影?為什麼不可以有詩的電影?這不過是形式問題嘛,有什麼理由反對電影藝術家去進行多方面的嘗試呢?”
其次,導演應當是“感性的”還是“理性的”?誠然,同台競技下,相比導過兩部長片的王一淳導演,韓雪導演首次執導,在技巧上沒有如此強烈的觀眾意識。如影評人危笑在後採中所講“她就這麼想了,她就這麼拍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獻給爺爺的影片,片中小北和爺爺間的情感也的確是導演真實情感的直接流露,平實質樸,而無過多技巧上的修飾。
但筆者認為,引領觀眾的技巧是可以隨着經驗的增長而精進的。而對“導演過於感性”的怪罪是不公正的,一名出色的導演首先應當是感性的再是理性的,必然要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他人,如陳凱歌導演所言“電影的特質就是特別感性”,有温度的內容必然是由內而外生髮的。
何況感性與細膩是女性導演的天然優勢,韓雪導演在處女作中展露出的這份“感性”應當被珍視而不是被扼殺。再者,若是對《超時未送達》深入剖析,就會發現韓雪導演為其傾注的,並非只有一腔濃烈的情感,仍有許多彰顯理性的導演設計。比如影片中“5:55”的設計,影片結尾又回到了片首的時間,手機鈴聲再度響起,之前發生的一切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給了觀眾新的想象空間。
最後,談及影片的IP改編。《超時未送達》改編的是《天堂電影院》的IP,韓雪導演在舞台上陳述其借鑑的是原IP隔代的人物關係以及有關遺憾的主題,但一句解釋尚未講完,就被影評人三番兩次地打斷,強調“師徒關係”與“祖孫關係”的不同,強調影片中不見“膠片”,未免有鑽牛角尖之嫌。
且不論這裏的IP改編本身只是綜藝噱頭,導演們也大都只是借用幾個IP元素,就説將一部作品與原IP的相似程度作為衡量IP改編成功與否的標準,在根本上就是有失妥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