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古龍小説裏的嫁衣神功,修習過程要把自己的功力轉移到他人體內才能緩解痛苦。因此無論內力多麼深厚,在沒有徹底練好之前,都像為他人做嫁衣。
對於翻拍劇來説,很多時候就像那個“被轉移功力”的人。雖然白白得了原IP的不少好處,故事現成的,羣眾有記憶點。但運用自如絕非易事,弄不好還會被反噬。
今年最典型的要算《長安諾》,把《孝莊秘史》徹底置換時代背景只延用人物基礎設定之後,突然沒了內味兒。看着成毅和趙櫻子,硬糖君滿腦子都是曾經咆哮馬抓住寧靜胳膊使勁搖晃“玉兒,你竟然咒我短折而死”的名場面。
明明三角戀是原裝的,可花了大力氣的《長安諾》卻沒有討到巧。《琉璃》爆了之後,觀眾看到男女主就想起司鳳和東方夫人“差了輩分”,一時無法脱離歡瑞什錦菜的印象。
但更重要的,恐怕是對原IP核心魅力的把握失當。女性視角下的明亡清興,以及形同陌路的過去戀人,乃至幼子繼位後的主少國疑,都是《孝莊秘史》當年稱霸熒幕的殺手鐧。
而在《長安諾》裏,賀蘭茗玉更像是“無差別”的大女主,而非獨一份的孝莊。在經典的基礎上覆制輝煌談何容易,以“舊酒裝新瓶”作比,《長安諾》的瓶子既不新穎也不吸睛。
古羅馬的戲劇家賀拉斯認為,改編人所共知的名作是創作的好方法。“從公共的產業裏,你可以得到私人的利益。”但現狀“十翻九壞”成為了翻拍劇揮之不去的陰影。
翻拍自日劇《母親》的《不完美的她》,白白浪費了惠英紅、趙雅芝和周迅的卡司;郭靖宇翻拍12年前同名新加坡劇《小娘惹》,也未能複製擔任製片的2017版《射鵰英雄傳》的成功。
光是在視聽上對着老版炫耀,內裏卻不進反退。杯水車薪,“一窩不如一窩”翻拍還有什麼意義呢?
置換:乾坤大挪移
《長安諾》對於翻拍劇的最大啓示,恐怕就是“吃魚不見魚”。年輕觀眾怕已記不起18年前那個馬景濤帶着寧靜在草原奔馳的下午。改頭換面之後,它是某種程度上的“半新劇”。
時代背景從明末清初改成了架空,盛州興起與大梁衰落,對應《孝莊秘史》中的明亡清興。地理架構像是南北朝的元素亂燉,比如歷史上南梁皇室姓蕭,《長安諾》則是盛州的皇室姓蕭。
人設也是照搬,蕭承煦(成毅飾)對多爾袞,賀蘭茗玉(趙櫻子飾)對孝莊,蕭承睿(韓棟飾)對皇太極。不過因為《孝莊秘史》只有38集,《長安諾》有61集,在三角關係形成前加了篇幅不小的劇情。原來《孝莊秘史》3集半解決的事,《長安諾》懶懶散散講了8集。
其實若拋開懷舊濾鏡,《孝莊秘史》不但劇情狗血,很多造型也迷。靜靜子的米老鼠帽子,何賽飛的崑曲劉海,都是硬靠顏值撐下來的。
《長安諾》的服化道不錯,佈景無功無過,致命的其實是沒有營造出“大玉兒和多爾袞”的意難平。成毅和趙櫻子都盡到本分了,可出來的效果是CP感嚴重不足。屬於相愛但是可以被拆散的那種普通情侶,而不是亂世的傾城絕戀。
改嫁衣的好處是帶來充分的“陌生化”審美,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在《孝莊秘史》裏,皇太極時期的明亡清興是無需科普的常識。而在《長安諾》裏,觀眾則要通過劇情去了解“梁衰盛起”的局面,不僅有了門檻,更少了真實歷史自帶的肅穆與震撼。
類似《長安諾》這樣置換背景的劇,恰似翻拍類型中的乾坤大挪移,核心難點是“嫁接”。
《旗袍美探》改編自《費雪小姐探案集》,只改了地點和國籍,沒有挪動時代。費雪小姐是1928年回的墨爾本,而蘇雯麗(馬伊琍飾)是1934年回的上海,時間都是20世紀的30年代。
《旗袍美探》較好地嫁接了原劇的摩登風格,費雪有多少套衣服,蘇雯麗就有多少件旗袍。只是《旗袍美探》有炫耀時髦的傾向,而忘了給時代觀念做註腳。費雪曾挑戰穿褲子是男性特權的印象,爭取行動自由。而蘇雯麗更像是富家女玩票,平權的指向被弱化了。
《平凡的榮耀》把韓劇《未生》的職場挪移到國內,竟然有點社畜惺惺相惜的共鳴。菜鳥的成長,以及東亞文化中曲折的自我認同理念,幫助兩者較好地彌合。只不過對輩分更在意的韓國職場,和國內職場仍有文化差異,這是置換無法兼容的系統問題。
模仿:以彼之道還
2017年李一桐、楊旭文版《射鵰英雄傳》,最聰明的地方大概就是延用了1983年翁美玲、黃日華版《射鵰》的主題曲《鐵血丹心》。只用純音樂的方式,既可以點燃觀眾回憶,又隱隱宣告着區別。
回顧17版《射鵰》的口碑,關鍵詞正是“還原”。丘處機和楊鐵心與郭嘯天在牛家村的相遇、醉仙樓丘處機單挑江南七怪、黃蓉女裝出場時白衣金帶持槳盪舟,無一不是對原著的踏實還原。
按照TVB幾版《射鵰》的印象,觀眾可能會覺得歐陽克是十惡不赦的淫賊。但17版《射鵰》為反派角色增添了更豐富的人性,比如歐陽克被壓在大石之下還囑咐黃蓉不要説出真相,以免被歐陽鋒報復,正是源自金庸原著。而老版為了處理簡單,多選擇放棄呈現這種複雜性。
這種豐富化處理,也必然招致爭議。楊康雙親亡故,在雨中狂奔尋求自我,落入了“黑化必下雨”的敍事窠臼。在17版的第19集,編劇又借楊康之口説:“我註定是個不義之人。”觀眾指出在“洗白”楊康,故作深沉之語。
應該説,17版《射鵰》並非只是對金庸文本亦步亦趨的模仿,它還試圖在價值取向與大眾審美之間尋求結合。故事仍然是舊故事,只不過創作者把它們作為宣傳理念的新載體。
而把原文本奉為不刊之論,不可妄改一字一詞,有時會犯教條主義。著名慘案是2010李少紅版新《紅樓夢》,劇中加塞了大量原著唸白,觀感變成了“有聲書”。偏偏唸白還有氣無力陰惻惻的,讓觀眾脊背發涼。
今年的《小娘惹》也是同病相憐。它對原作的尊重甚至已經到了讓戴向宇時隔12年還演同一個角色的程度。時間對男演員就是寬容啊,老版女主若參演新版,肯定只能演女主媽媽或別的大齡角色。
以更好的畫質去講舊故事,而不去探索與時俱進的新觀念,那實在是浪費資源。很多老劇都修復成高清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照鏡子式翻拍更顯得沒必要。
月娘還在搞自我犧牲那一套,但觀眾已經不是過去那一代人。或者説即便是同一批人,他們的想法也不會一成不變。
金庸小説裏的慕容家族,絕技是“斗轉星移”,什麼招數都原封不動地反彈。但須知有些反彈,脱離文化語境之後便是亂彈。當《不完美的她》玩起了日劇《母親》裏的“為愛誘拐”,觀眾不但不感動還有想報警的衝動。
家庭暴力的確是嚴重的社會問題,《不完美的她》沒有找到落地生根的表達方式,反而屈從了日式情感邏輯。明明原版痛哭流涕,到了翻拍就懸浮詭異。究其本質,還是模仿太過,沒了自我。
超越:青出藍而勝
在映的意大利電影《死無對證》,翻拍自2016西班牙電影《看不見的客人》。最震驚的是,《死無對證》從裏到外的復刻竟然也取得了豆瓣8.1的高分。
極為少見的抄作業得高分,還是要賴《看不見的客人》劇本實在太好。加上從西班牙到意大利並不存在大的“文化跨區”,所以《死無對證》的成功不具備大的參考意義。
2006年迪卡普里奧主演的《無間道風雲》,還獲得了第79奧斯卡的最佳影片。2002年版《無間道》的劇本,在經過威廉·莫納漢的妙手剪裁後,甚至沒有讓美國觀眾看出原作是香港電影。
神級劇本可遇不可求,大多數翻拍劇只能得到優秀劇本。而優秀和神級的差距,類似“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
近日廣電公示“電視劇備案公示業務申報”相關要求,明確提出“需註明劇本是原創、改編或翻拍”。這或許意味着:翻拍劇界限將會越來越明晰,管理規範也會逐步形成。
今年公佈的電視劇備案顯示,大熱韓劇《請回答1988》將被騰訊影業翻拍,劇名是《相約九八》。設定在1997年香港迴歸前的深圳,講述同住一條街的五户人家的故事。
國民劇《家有兒女》在15週年之際,也將翻拍成院線電影和網劇。其中電影已經拿到龍標,演員全國海選也開啓了。只是在片方的熱情裏,不少觀眾還想看宋丹丹和楊紫、張一山演,演他們這家人15年之後的生活,而不是找新的演員。
日本漫畫《NANA》也將被翻拍成《娜娜》,但太多條條框框讓人懷疑拍不出,光是NaNa喜歡抽煙就很沒正能量。
常翻常新的金庸作品,也備案了一部《射鵰英雄傳之九陰白骨爪》,講述黃藥師和梅超風的師徒故事。這算是終於要滿足金庸曾經“師徒愛”的春秋曲筆了?
待播的金庸劇也積壓了很多,張一山版《鹿鼎記》、毛曉慧版《新神鵰俠侶》、楊祐寧版《天龍八部》;其他武俠IP也有扎堆傾向,王晶的《新六指琴魔》、馬可的《萍蹤俠影》和《新龍門客棧》均未定檔。
二十年前叱吒熒幕的瓊瑤劇、席絹劇,和金庸劇相比後繼乏力。席絹的《上錯花轎嫁對郎》翻拍的《花好月又圓》,由李庚希和黃俊捷主演。比起全員美人和幾對CP穿插宅斗的老版,硬糖君挺擔心它淪為普通古言小甜劇。
對於受過原版美學啓蒙的觀眾來説,看到老劇翻拍的消息,第一感覺總是“我的牆又要塌了”?也許重複經典並不意味着懷念和致敬,而是一種直接意義上的毀壞和提醒。
比如一眼就看出《長安諾》是《孝莊秘史》翻拍的自己,多少有些逝者如斯的心有慼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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