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綜行業調查:半年15檔,寒冬之下的一門好生意?
蘭薇從未感受過如此激烈的競爭壓力。
作為江蘇衞視《非誠勿擾》創始之初的製片人,如今B站《90婚介所2022》的總製片人,蘭薇在戀綜賽道打拼了十餘年,第一次發現周圍的競品居然能有這麼多。
“去年《90婚介所》做完正好是10月份,各大平台開始舉辦招商會,陸續發佈2022年綜藝片單,為了調研明年的競品情況,我仔細數了一下,這裏面的戀綜加起來大概有15-17檔左右。”
最終,這個數字僅用半年就已實現。
據娛理工作室統計,2022年以來,視頻平台和頭部衞視播出的素人情感類綜藝——也就是大家常説的“戀綜”——多達15檔,切入視角不斷細分,新節目數量遠遠多於綜N代。而去年一整年全網也只上線了14檔戀綜。
但鮮為人知的是,眼下的政策環境其實在收緊戀綜的擴張。娛理工作室獨家獲悉,目前所有平台每年僅有2檔“戀綜指標”,且不允許扎堆上線。此後,許多節目轉移了自身訴求,不再拉着素人嘉賓“談戀愛”,而是強調治癒、旅行、社交實驗。但本質的情感洞察並沒有變,觀眾也依然為自己鎖好的CP搖旗吶喊中。
這也解釋了《半熟戀人》為何趕在去年年尾“裸奔”上線。即便沒有招到總冠,騰訊視頻也不希望節目佔掉今年稀有的名額。
政策之下,平台的幾番騰挪實則向外界強調着戀綜賽道的火熱。戀綜至今已是兵家必爭之地。
《怦然心動20歲》第一季創下優酷情感類綜藝五年內的最好紀錄,而後其它平台也找到總製片人張紅巖,希望小美娛樂影業能幫其做一些定製戀綜。
《半熟戀人》是漁米可禧選角團隊接手的第一檔戀綜,節目熱播後、特別是王能能、羅拉熱度之高儼然從素人變為網紅,更多戀綜項目找到漁米可禧,希望他們來負責素人選角。
還有從後期轉向全線的大千影業,在製作出《閃亮的日子》《歡迎來到蘑菇屋》兩檔綜藝後,籌備中的新項目也將遵循戀綜思路,聚焦新人演員的羣體生活。
如果要理出一個準確的時間點,與娛理工作室獨家對話的多位業內人士都提到了“去年下半年”,2022年的戀綜爆發從那時就顯出跡象。而那時也正是“101系”選秀宣告終結的節點。
這很難不讓人好奇:
在告別選秀的2022年,為什麼是戀綜迎來了爆發?
在綜藝寒冬的2022年,戀綜真的是一門好生意嗎?
《半熟戀人》,王能能、羅拉
誰在看
再度歸來,《90婚介所2022》的目標是年播。
其實這個想法早在去年就有了。從江蘇衞視到創立聚仁侑樂,蘭薇始終認為戀綜、相親交友類綜藝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因為對觀眾而言,個人的情感需求是一種剛需。《90婚介所2022》將空降到全國單身率最高的幾座城市,為單身男女創造相親交友的機會。
幾組數據可以印證這種“剛需”。
網綜方面,在男團/女團選拔集體告別的Q1,拉高大盤整體數據並摘得2月“全網綜藝正片有效播放”冠軍的,是騰訊視頻的《半熟戀人》。儘管節目“裸奔”上線,但一季播完為平台貢獻了非常可觀的會員營收。
台綜方面,在《2021微博娛樂白皮書》電視綜藝全年收視率TOP10中,江蘇衞視的《新相親大會5》和老牌IP《非誠勿擾》相繼進榜,前者的每期平均收視率甚至超過了湖南衞視《嚮往的生活5》。
還有一些最新的開播數據。《90婚介所2022》首期上線後迅速升至B站“站內實時劇集播放量全品類”第二名,24小時站內播放量破1100萬,B站用户相關二創視頻超5700條。
戀綜基本盤之穩固,是行業內部早已形成的共識。無論內娛綜藝發展到第幾階段,對戀愛、相親、分手等情感內容津津有味的觀眾始終存在。
大千影業CEO趙林林認為戀綜不同於其它品類的綜藝,本質更像一部甜寵劇,存在天然的劇情張力。這種獨特的張力是吸引觀眾頻頻追下去的重要原因。
“我們做短劇也要做甜寵劇,因為它就是一個大類,現在大家也把戀綜叫作‘劇綜’,一旦你對某些人、某個CP感興趣,就能從第一集追到最後,而且很怕錯過中間哪些情節。不像看其它綜藝,都是自己感興趣的藝人來飛行了就看一下,或者對這期去的地方感興趣就看看,不感興趣就不看了。”
某種程度上,這種對戀綜的痴迷同樣源於當下觀眾、特別是女性觀眾消費娛樂內容的主要動力——嗑CP。
《半熟戀人》,大哥大嫂
有平台人士向娛理工作室表示,他們發現許多秀粉將戀綜作為選秀的“代餐”,以滿足原先的嗑糖需求。而戀綜也比選秀更直接,本就是讓年輕男女聚在一起碰撞愛情火花,“造糖”是它的第一要義。
事實上,觀眾對“糖”的渴望可能比平台想象得還要強烈。正在播出的職場類真人秀《初入職場的我們·法醫季》,你很難想象它和戀綜有何關聯,但節目上線不久就變身嗑糖陣地,很多觀眾在一次次現場蒐證的互幫互助中,嗑起了實習生向琴琴和徐梓童。
當“嗑CP變為第一生產力”,也就決定了戀綜的受眾市場不會畏縮。
《初入職場的我們·法醫季》
性價比
然而,光有“生產力”肯定是不夠的。
一個很簡單的例子:同樣核心受眾穩固、甚至觸達更多人羣的“101系”選秀,為何沒有在前幾年做到如今戀綜的數量?歸根結底,前者的成本實在是太高了。
一檔S級綜藝的成本大體是怎樣的?從往年的報道中不難發現,遠有投入超2.5億元的《中國有嘻哈》,近有四季總投入過12億元的《明日之子》。據娛理工作室獲悉,某檔被稱作“收視常青樹”的台綜,僅棚內錄製,今年一季成本也遠超3億元。
而做一檔戀綜需要多少錢?或許不到上述節目的十分之一。
有業內人士向娛理工作室表示,優酷的一些戀綜所有成本加起來大約在3000萬元左右。除去明星片酬和營銷等支出,僅製作成本最低可壓至在1000萬元上下。非常符合今年“降本增效”的客觀要求。
優酷的四檔戀綜節目
戀綜的省錢是肉眼可見的。首先,場地相對固定,素人嘉賓在某個類似桃花源的獨棟別墅或小島上生活,大多不需要轉場,無需租用太多外景,而明星嘉賓只在棚內觀察,也省去了户外拍攝的成本和藝人的更多檔期。其次,戀綜在道具、舞美和音樂版權上的支出也比其它類別少了很多。
張紅巖曾參與《最強大腦》第一季和第二季的製作,儘管節目只是棚內錄製,沒有邀請那麼多明星,但每一期的成本是無法預測的。“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道具都沒有人見過,你根本不知道搭一個、買一個到底要花多少錢,可能一個就要幾十萬、上百萬元。有一次我們請來了101只斑點狗,每一隻狗的費用、對它們的照看、路上的運費等等,這些都是成本。”
除此之外,戀綜的主角往往是素人而非明星,這讓其在製作之外有了更多省錢空間。
漁米可禧接連負責了《半熟戀人》《春日遲遲再出發》的素人選角,團隊負責人袁尉強調節目從未給予素人嘉賓任何通告費。“這是我們要一以貫之的,因為我們找的是真實的、有訴求的人,不是找一個藝人來上通告,來這裏演戲的。節目包吃包住還包給你找對象,然後你還要錢?這個就太誇張了!”
《春日遲遲再出發》
而唯一收取片酬的明星也不會讓節目成本太過誇張。從娛理工作室整理的上半年片單來看,15檔綜藝裏的嘉賓大多以演員、新人愛豆為主,少有外界公認的“頂流”、超人氣明星。何況一檔戀綜還要有1個MC,1-2個專家學者,明星席位本就不多。換個角度看,這也是整體觀察類綜藝有增無減的主要原因之一。
眼下正在播出的《一起探戀愛》甚至取消了明星觀察室,優酷正在探索能否以更低的成本、僅靠會員專享的營收模式,跑通一檔“小而美”的戀綜。畢竟綜藝寒冬,客户家裏“也沒有餘糧了”。
而將成本進一步細化,這裏還包括製作團隊人力、精力上的投入。
在學者周逵看來,戀綜爆發的另一個原因在於“比較容易上產能”。“戀綜有點像影視劇的拍攝邏輯,前期選好素人嘉賓,之後錄製的內容有大量是可預測的,無非就是幾條情感走向。我覺得一個戀綜導演真的可以同時操作兩個項目,沒什麼問題的,只要有兩個好的執行導演盯現場就行了。但你要讓嚴敏或者吳彤同時做兩個《新遊記》或‘王牌’,他們肯定會瘋掉。”
以張紅巖的小美娛樂影業為例,該公司與優酷圍繞戀綜賽道達成深度綁定,僅在上半年就製作出《一起探戀愛》《怦然心動20歲》第二季,Q3還將上線新一季《我們戀愛吧》。這樣的操作頻率和製作週期是選秀、音綜、户外真人秀等類別無法企及的。
一場共贏
從戀綜裏獲利的不只平台和製作公司,如今這個賽道已然成為素人走紅的特快渠道。
“戀綜天花板”奇聞CP(趙琦君和楊凱雯)微博粉絲均超230萬,這個粉絲數超過了很多在《創造101》《創造營2019》《青春有你2》闖入決賽圈的愛豆們。而從《半熟戀人》走紅的羅拉更是63天漲粉123萬,目前微博粉絲超179萬。
不管從何種角度來看,你都很難再用“素人”去定義他們。憑藉熱播戀綜進入大眾視野,走紅後的嘉賓商務代言不斷。有品牌方曾向自媒體“娛樂資本論”透露,楊凱雯某社交APP一張圖的報價是20萬元,原本就是博主的羅拉在《半熟戀人》結束後報價漲了兩回。
截圖自微博
於是,更多新人演員也瞄準了戀綜。有視頻平台製作人向娛理工作室表示,該工作室籌備戀綜時總會收到各個經紀公司的推薦,這已經是業內常態,他們的選擇是主動避開。趙林林為新項目開通對外報名渠道,三天收到1000多封簡歷,“很多演過大劇的演員都來了,現在是真的沒活兒。”
其實觀眾已經能從《再見愛人》《春日遲遲再出發》看到藝人的身影。章賀、郭柯宇都是演員,魏巍、佟晨潔除演員之外還是主持人,Rock(楊磊)是笑果的脱口秀演員,吳雅婷前夫是“快男”王櫟鑫。周逵有一個預判,未來內娛以離婚羣體為主的戀綜星味一定會更重。
“當節目第一季收穫了比較好的社會評價,不排除有些離過婚的明星會願意來參加。另外,未來還有一個方向是聚焦明星的重組家庭,因為我也看過幾家待播片單,有好幾個項目是這個角度的,我覺得也挺好的。”
無論是素人走紅還是明星“反客為主”,這些變化都在證明着一件事:戀綜是一條多方共贏的綜藝賽道。
《再見愛人》嘉賓陣容
《春日遲遲再出發》,Rock(楊磊)、吳雅婷(中)
內卷之後
必須正視的是,如果嘉賓的功利心太強,隨之而來的則是翻車、塌房。各大戀綜的相關新聞不勝枚舉。
張紅巖告訴娛理工作室,如今所有戀綜在開拍前都會與素人簽訂協議,一旦對方因自身原因對節目造成影響或傷害,必須要進行賠償。
“嘉賓協議裏的約束越來越複雜了,像我們早期可能就是一、兩張紙的內容,現在能寫到九張、十張,大家都在想盡一切辦法保證節目的真實性,找到有真實情感需求的嘉賓。”
相比自帶羣體標識的職場類綜藝,戀綜的選角範圍更廣,精確度更低,幾乎不會有人在社交媒體上主動暴露自己的戀愛史、婚史,袒露自己還未走出上一段感情,需要治癒。
從電視綜藝的黃金時代走到如今的戀綜爆發,漁米可禧的選角團隊有着長達十年的實踐經驗,但袁尉直言,素人選角不存在一勞永逸的方法,只能每一次都鑽得更深。
《半熟戀人》的王能能就是團隊“蹲點蹲來的”。“節目地點選定後,一般來説平台和用户都會對素人的職業有一些期待,我們會抽取幾個理想型職業,去這些職業集中的頂尖office、大廈蹲點,也會利用他們的午餐時間、下班時間,去公司附近的餐廳、咖啡廳觀察,看到不錯的人就會去問一下。”
《半熟戀人》,王能能
而找到人只是第一步,後續還要通過不斷的面試、談話、背調來挖掘對方的真實動機。“直到開拍前一刻,我們的工作都不會停止。”
隨着賽道愈加擁擠,內卷之下的戀綜只會在找人上越來越難。甚至因為可選擇對象逐年變少,翻車幾率也許會逐步增高。
“戀綜的核心問題始終沒有解決”,周逵認為這是造成此番困境的根本原因。“這些人到底是不是來談戀愛的?有哪檔戀綜結束之後嘉賓直接去訂婚的?從來沒有。好像這也不是節目倡導的,從《非誠勿擾》到現在都是如此,節目很少去關注嘉賓下台之後的事。不像《創造營2021》最終還會選一個11人男團出來。”
“當一切都沒有被坐實,節目的‘出口’就不夠真誠,‘入口’肯定也不會太真誠。你在一個很難判斷真實與否的主觀動機之上,去談一個很需要真實動機的事情,這是戀綜最大的危機。”
風口來了,嗎?
多位業內人士都表示,戀綜數量的增多不意味着賽道的“繁榮”。
雖然肯定戀綜市場的豐沛需求,蘭薇很清楚這類綜藝只是觀眾茶餘飯後的“調味”,互動感不強,不需要觀眾過多參與、打投,很多人也並不會主動搜索,與當年爆款選秀還有一定的距離。
在周逵看來,目前的戀綜還缺乏製造媒介事件的能力,沒有形成一個社會話題向的討論。“比如《創造營2021》結束後,利路修的故事還在繼續,《初入職場的我們》結束後,董明珠和新助理孟羽童的故事也在繼續,我覺得這是好的真人秀在收官後應該有的事件延伸。”
趙林林覺得戀綜其實一直都有,很難將眼下這一切稱之為“風口”,只是今年的綜藝大盤太冷清了,許多節目受疫情和政策的影響無法上線,讓外界不得不感受到戀綜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行業內部垂直於戀綜賽道的製作公司十分固定,並未明顯湧入新玩家。趙林林強調:“這就是一個正常的基本盤,做來做去還是那幾家公司。”
一個例證是,《90婚介所》背後的聚仁侑樂與《我們戀愛吧》《怦然心動20歲》《一起探戀愛》的小美娛樂影業,兩家公司的核心成員均來自江蘇衞視《非誠勿擾》初創團隊,如今佔據了戀綜市場的大半江山。
如果説戀綜有風口,張紅巖認為只有《心動的信號》一、二季是一個非常好的風口。當各家都反應過來紛紛搶佔賽道時,反而代表“風口已經過去了”。“可以確定的是,競爭加劇逼迫我們要不斷創新,到了明年肯定會有新節目出來,也一定會有今年播出的節目播不到明年。”
“大浪淘沙,綜藝市場的所有題材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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