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是海棠詩社的一次重要活動,先寫十二首詠菊詩,又寫三首詠蟹詩。一向端莊內斂的薛寶釵,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動要求寫詩——如果不是寫得很好,她怎麼會展示出來?
不僅如此,這一回的回目,也是“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把寶黛的兩首詩一筆抹掉,專提寶釵的和詩,可見其突出地位。
那麼,寶釵的詩,到底好在哪裏呢?我們先來看看寶玉黛玉的兩首:
持螯更喜桂陰涼,潑醋擂姜興欲狂。
饕餮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竟無腸!
臍間積冷饞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鐵甲長戈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嚐。
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
多肉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
對茲佳品酬佳節,桂拂清風菊帶霜。
前一首是寶玉的,被黛玉稱為“這樣的詩,一時要一百首也有。”為了證明,她“略一仰首微吟”,就寫出了下面這首。
平心面是論,這兩首詩,寫的是吃蟹的香甜、興致之高漲,的確沒什麼太深的思想。而寶釵的詩就不同了:
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裏春秋空黑黃。
酒未滌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
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在這首詩裏,寶釵用螃蟹的橫行,與蟹殼的黃黑顏色,引申為走路不分經緯的橫行霸道,與皮裏春秋、有言不説的社會現象,信手拈來,又充滿機趣的諷刺,正所謂“小題目寓大意思”。
託物詠懷,借物寓意,這本來是很普通的寫作手法。但是在大觀園的詩會上,大家都是應酬、應制之作,對形式與語言的要求較高,對內容與思想卻較少關注。相比之下,寶釵的有思想的作品,就顯得特別突出了。
縱觀整部《紅樓夢》中的詩歌作品,在詩社活動中,尤其是海棠詩社中寫出的詩歌,整體水平較低。黛玉的《葬花吟》《秋窗風雨辭》《桃花行》,寶玉的《芙蓉女兒誄》,都不是在詩社活動中寫出來的。
以曹雪芹的才華,似乎不至於寫不出更多的好詩。但是受到種種束縛,不能自由發揮的作品,往往難以取得更大成就,這是不爭的事實。
相比之下,寶釵的這首詠蟹詩,其實不算出類拔萃。但是與詩社集會中的其他作品相比,就是很不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