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斯科有車有房、有老公有孩子的妮娜，突然接到前男友從第比利斯打來的電話，説你回來看看我吧，回來告個別，我將不久於人世。妮娜在徵得了丈夫的同意後，告別家人，匆匆飛回了第比利斯，入住一處酒店，來到一家餐館，見到了正與朋友們一起喝酒的前男友，看上去沒什麼異樣，還是煙酒不停。
本屆金爵獎入圍影片《妮娜》就這樣開始了。
妮娜已是奔四的年紀，但氣質優雅，身材性感。這會是一個情慾的故事嗎？前男友是存心捉弄她，還是對她有所欲求？的確，在相見的第一天，前男友就試圖跟妮娜去酒店，但妮娜理智地拒絕了。她回到酒店跟丈夫視頻，與四五歲的孩子互動，彙報説自己跟前男友見過了，一切還好，她打算很快回家。
第二次跟前男友吃飯時，前男友顯然喝高了，對妮娜不夠尊重，妮娜與丈夫視頻的時候，丈夫關心地問妮娜是不是被欺負了，鄙夷地説渣男還是渣男。是的，前男友如今孑然一身與母親住在一起，看上去很落魄，然而他對妮娜發出了靈魂拷問，説我一直很誠實，你卻一直在撒謊，我不過是半夜喝醉了給你打個電話，你為什麼像救護車一樣就跑了回來？這個問題提醒我們故事似乎沒那麼簡單，妮娜的匆匆返回似乎別有用心。
暫且拋開對主題的理解，僅從劇作角度，接下來的情節會如何展開呢？此時影片剛剛過半，妮娜顯然還不能就此回家。果然，前男友面對有些生氣的妮娜，以母親第二天過生日為理由，再次説動妮娜留下來，去了妮娜曾經熟悉的小院子。母親熱情地接待了妮娜，客人們一起愉快地飲酒，然後在吉他的伴奏下，母親在二樓陽台深情歌唱，妮娜不由自主地與前男友在院子裏相擁慢舞，這是一個温馨的夜晚。但在前男友送妮娜去酒店的路上卻莫名地與兩個滋事的男子發生了肢體衝突，前男友被打倒在地，妮娜關心地俯身去扶，不料前男友卻趁機親她，讓妮娜很是生氣。
妮娜終於買了一天後的回程機票並告訴了丈夫。留在第比利斯的最後一天，前男友早早開車來接，帶她到附近一處高原湖景遊玩拍照。意外突然發生了，前男友在高原突感不適，暈倒在湖邊。這意味着影片開頭他給妮娜的電話似乎並非謊言。妮娜只好帶他到附近一個老婦人的房子裏休息。救護車指望不上，手機信號也不好，給丈夫的信息發不出去。當晚他們留宿民居，誤解他們為夫妻的老婦人給他們安排了一張牀。前男友再一次想親熱被妮娜拒絕後，狠狠地用語言羞辱了妮娜，妮娜傷心地跑到屋外哭了。
回到酒店的妮娜向丈夫電話解釋，但被放了鴿子的丈夫態度冰冷。
妮娜在第比利斯的最後一天與前男友無關。她再次走進第一天抵達時曾逛過的自由市場，走到第一天買東西也是丟錢包的小攤前，攤主小夥子穿上外套陪她來到河邊散步。他問，你下一次何時回來？妮娜説永遠不回來了，小夥子開玩笑説你至少可以説十年後，妮娜説十年後我就是個老太婆了，小夥子看着她曖昧地説那現在的你是什麼？
你沒猜錯，妮娜的返鄉之旅還有另一條線索。
妮娜丟錢包找錢包，小夥子撿錢包還錢包，還留妮娜在家跟他的奶奶一起吃了頓飯，送她一瓶葡萄酒。而小夥子委託妮娜臨時照看的大狗卻跟着追逐的一羣狗跑掉了，讓這條偶遇的線索無法中斷。其實所有的故事無非兩種類型，一種是熟人之間的故事，一種是陌生人之間的故事，在《妮娜》中，兩種都有了，而且兩線交織，兩個男人曾經面對面，故事因此才充滿變數。
妮娜最終與好心的攤主小夥子有了纏綿，然後她告別熟睡的小夥子，也告別看着她離開的大狗和老奶奶。妮娜回到酒店，洗漱收拾，給丈夫發去消息，然後躺到牀上。她要補個覺。此時這部電影最驚人的一幕發生了：天亮時分，鬧鐘與電話交替響起，妮娜卻長眠不醒！
這是一個關於鴛夢重温未遂，卻仍然出軌並被報應的情慾故事嗎？這麼理解未嘗不可但卻無法回答前男友的靈魂拷問——妮娜究竟為什麼回來？當然，觀眾也會好奇，妮娜因何死去？她的死又意味着什麼？
答案其實全在弄清第比利斯在哪裏——第比利斯是格魯吉亞的首都。顯然妮娜是個格魯吉亞人，曾經與前男友生活在第比利斯，現在她在莫斯科有了家庭。然而身份認同的割裂，對故土家鄉的思念何曾離開過她？所以，一聽説前男友病重，她立刻飛回故鄉，以與舊友告別的名義，緩解自己的鄉愁。
只是，前男友並不特別值得珍惜，他們有過甜蜜的過去，但前男友現實的表現卻讓妮娜失望。她的鄉愁何處寄託？那個偶遇的好心的小攤主似乎可以替代，這才是妮娜離開故土前與小夥子纏綿的深層原因，肉體的付出背後是對故土精神上最後纏綿。
在前男友昏睡在高原湖邊老婦人家裏時，影片出現了令人費解的一幕，妮娜在湖邊來回奔跑，折磨自己，直到自己精疲力盡伏在地上，臉頰貼在大地和雪層上。這或許是妮娜猝死的原因，或許是妮娜尋死的暗示。妮娜在離去前夕猝死，或許是她冥冥中想魂歸故里。這樣一份鄉愁，一份因國家分裂而引起的身份撕裂，恐怕唯有當事人才有深切的體會。影片中在妮娜與前男友生氣分離後，她循着歌聲走進了一個小衚衕，那裏有個流浪歌手在路燈下唱着歌，妮娜一個人靜靜地聽着，那首歌，應該是首關於流浪與思念的歌吧。
必須提及，這是一部由俄羅斯與格魯吉亞合拍的影片。不要説在其他國家，相信就在俄羅斯與格魯吉亞，兩國觀眾對影片的理解也會各取所需。這份復義恰恰是優秀作品的品格。
影片的表演和敍事都非常剋制，平靜的外表下卻有深沉的表達，這也是俄羅斯電影的一貫特色。
作者：劉海波 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教授
編輯：徐璐明
責任編輯：邵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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