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評論丨這個夏天青春片為何未能達到市場預期
在今年這個大製作缺席的暑期檔,接二連三的青春題材類型片沒能如市場預期把年輕觀眾吸引進影院, 《燃野少年的天空》和《盛夏未來》在進入院線時都不同程度引發了社交網絡的話題,但它們自帶的話題並沒有變現成票房
暑假是年輕人的,但暑期檔未必。在今年這個大製作缺席的暑期檔,接二連三的青春題材類型片沒能如市場預期把年輕觀眾吸引進影院,新一輪的調查數據顯示,中國觀眾的平均年齡繼續上漲,現在是34歲。《燃野少年的天空》《盛夏未來》和《兔子暴力》在進入院線時都不同程度引發了社交網絡的話題,但它們自帶的話題並沒有變現成票房,以年輕人為主角的電影是怎樣失去了年輕人?
年輕的生態,似曾相識的配方
《盛夏未來》上映19天,票房3.2億元,同樣上映19天的陳木勝導演遺作《怒火·重案》,票房8.2億元,小年輕的“盛夏”完敗於中年人的“怒火”。但是對比“希望多大,失望多大”的《燃野少年的天空》和“殘酷青春,票房温吞”的《兔子暴力》, 《盛夏未來》是今年暑期檔裏青春片交出的唯一“過得去”的答卷。
《盛夏未來》的市場表現相對平穩,部分因為主演張子楓和吳磊的觀眾緣,更重要的還是影片難得從年輕人的視角,展開了這一代的年輕生態。電影裏出現的主題和元素,是青春片裏翻來覆去、似曾相識的配方:乖巧的女學霸,帥氣的男學渣,友情以上愛情未滿,偽裝成豁達友誼的暗戀,看破不説破的“我愛的人不愛我”……但導演陳正道的長處是在密織的細節裏鋪排一羣人特有的情態。在電影裏,漂亮男孩成為社交網絡紅人,即便是重點高中的考生仍“我和我的手機一刻也不能分離”,無論是少年人還是中年人的戀情糾葛都更多發生在線上,父母、老師們不再視早戀和身份認同為敏感話題,他們更焦慮於賽博世界對孩子的侵佔——這確鑿地進入了“Z世代”的生活經驗中,是這代人的小清新和小確幸。
陳正道拍過一部《盛夏光年》,同樣事關微妙的友誼和初戀,那是2006年,那部電影的英文名叫eternal summer,意為“永恆的夏天”。今年的《盛夏未來》,英文名是upcoming summer,夏日尚未到來,更熱烈燦爛的日子在後頭。從兩部片名的落差裏,看得出導演對80後和00後兩代人兩種青春的況味有敏鋭的體察。他在《盛夏光年》裏,懷着當事人的悵惘,回望自己在千禧年的門檻上經歷的無法把握的、惶惑的青春期。近20年過去, 《盛夏光年》那一代人曾面對的禁忌和壓抑,在《盛夏未來》的青春裏是不存在的,它的特點和優點都在於“不折騰”,最終,能輕盈地展開一段“不抓馬”的青春,讓它成了一道意外的清流。
父輩以為的年輕人,不足以吸引觀眾
劇集《風犬少年的天空》從B站出圈成爆款,連載時,結局單集的點擊量過億。這個數字一度給了主創膨脹的信心,因為《燃野少年的天空》是根據同一部原作小説改編的“歌舞青春”版本,就連男主角都沿用了劇版的彭昱暢。《燃野少年的天空》是整個暑期檔被寄予最大期望值的一部電影,以網絡過億的點擊量折算觀影人次,那個數字的誘惑力太大。何況,導演張一白壟斷青春片市場20年,《開往春天的地鐵》歷經《匆匆那年》,直到《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張一白導演的口碑可以垮,票房沒有輸。
萬萬沒想到, 《風犬少年的天空》成功鋪墊在前,作為IP電影的《燃野少年的天空》竟成張一白的滑鐵盧,比糟糕的風評更糟糕的是它止步於1.6億元的票房。事實上,《風犬少年的天空》的成功得益於平台的垂直投放、在線播放和互動觀看的語境,剝離了劇集的彈幕來談論它的風評和觀看量,是沒有意義的,而電影《燃野少年的天空》的內容和形式的強度——載歌載舞的學渣初戀段子,並不足以吸引劇集的觀眾進入影院。
電影裏有一幕,黃覺扮演的父親為了安慰女兒,在草蜢唱紅的1990年代神曲《失戀陣線聯盟》歌聲裏跳起尬舞,這是温情和無奈同時流露的段落:沒有人永遠年輕,沒有人永立潮頭,弄潮兒終將變成時代的眼淚。與其調侃《燃野少年的天空》是年近半百的導演“老夫聊發少年狂”,倒不如説,這大概是父輩一廂情願希望的青春的模樣:他們以為兒女在社交生活中受到的委屈甚至霸凌,是來自“家庭成分”;他們含辛茹苦為兒女經營,渴望換來“野百合也有春天”;他們笨手笨腳,弄巧成拙,向兒女傳遞着詞不達意的温柔。其中最大的尷尬莫過於,中老年視角下的年輕人實在傻得不可理喻,要讓年輕人到電影院裏欣賞“我爸眼裏的我有多傻”,這未免是中年人過分的自信。
糅合多主題,完成度功虧一簣
對比小清新的《盛夏未來》和一根筋的《燃野少年的天空》, 《兔子暴力》本來有可能拓開青春題材的廣度和深度,它糅合了青春、女性、罪案和家庭倫理多個主題,在電影類型交錯融合的混雜地帶。就像前些年的《過春天》,影片獨特的選題讓它本該成為一柄破空的利劍。
現實的完成度卻功虧一簣。《兔子暴力》的劇作來源於2011年一樁轟動一時的案件,一個母親拋夫棄女,多年後一無所有地回到前夫身邊,賭癮嚴重的母親為了償還高利貸債務,教唆16歲的女兒設計綁架同校的女孩,意圖向對方家庭勒索,但是母女倆意外失手殺死了那個被綁的姑娘。警方偵破後,母親用6小時招供,女孩卻在審訊中扛了8個多小時,因為“她以為自己還能救媽媽,她不能再失去媽媽了”。這是一個苦澀無邊的故事,案件的發生地是南京郊外下崗工人聚居的社區,這對母女在自暴自棄中相互依傍,敗壞變質的親情裏,滲透着破滅的幻想和下沉人生的晦暗現實,母親和女兒的青春先後毀於虛榮,也毀於她們無法掌握更不能理解的某些外部因素。
正如《兔子暴力》這個片名,影片涉及的題材本身是極為兇猛的,但創作者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暴力”及其背後的結論,於是借用女性視角的名義把敍事浪漫化了。在電影裏,母親和女兒的位置顛倒了,女兒是早熟的,聰明、沉着、冷靜,反而母親是那個頑固的“晚熟的人”,她成為一個哀感頑豔的符號,讓人憑弔壓抑年代試圖野蠻生長而終於畸形的青春。女兒是不是這一代年輕人裏的“狠角色”,暫且不論,倒是這個愛做夢的、孩子氣的母親,或多或少喚回第六代導演作品裏關於“青春”的名場面, 《孔雀》裏的姐姐、 《立春》裏的王彩玲、 《世界》裏的小趙,她們如果風情萬種做過“大哥的女人”,左右就是《兔子暴力》裏母親的樣子。
《兔子暴力》把人性的墮落浪漫化了,母親是因舞台夢想破滅而紅塵輾轉,落魄時返鄉,也還是住在廢棄的劇院裏,空曠的舞台是她的房間。這是導演刻意為之的“隱喻”設計,最終,也成了整部影片的“隱喻”——上一代人意難平的青春,成了荒腔走板的舞台小品。
作者:柳青
編輯:王筱麗
責任編輯:邢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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