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一代宗師》第一次上映,對於這部王家衞花了十年的時間才拍成的電影。
王家衞自己都説,想拍的內容太多,但是給他的時間太少了。
確實,在普通導演鏡頭底下的《一代宗師》,就是葉問,就是霍元甲,他們“手撕鬼子”,他們快意恩仇。
但是王家衞不是一般人,他鏡頭底下的《一代宗師》絕不是葉問、也不是宮二、更不是一線天,他鏡頭底下的“宗師”只能是一段歷史,一段不可磨滅的時代洪流。
也許正是王家衞想要表達得太多了,所以當年這部《一代宗師》上映之後,不少人都看不懂劇中的主角到底是誰。
有人説這部戲的主角必定是葉問,畢竟他是整個歷史的見證者,也是整個武林的參與者,他也擔得起“宗師”二字;
也有人説這部戲的主角是“宮二”,畢竟王家衞將本片中最精彩,也是最出彩的幾段戲份都給了她;
可是在我看來,葉問也好,宮二也好,都只是王家衞鏡頭底下的繁花,真正的落葉,真正的宗師,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趙本山。
一,有人做人,有人成鬼!
在王家衞眼中,民國是亂世,也是武林的黃金時代。
所以當他選擇民國武林這個主題的時候,從一開始,就夾雜着他對往事的追憶和悵惘。
而最讓王家衞回味無窮的絕不是葉問這種,日後青史留名的人,也不是宮羽田這種生前享受無限榮光的人。
只有趙本山飾演的丁連山,只有這個甘心在亂世之中做“鬼”的人,才是王家衞心中唯一的主角。
丁連山其人:20年前,丁連山曾經是東北八卦門的頭號人物,聲名甚至在宮羽田之上,但是當年八卦門遇到了一件大難題,那就是宮羽田接到了革命黨的求助,希望他出手擊殺一位橫行東北的日本浪人。
原本宮羽田是準備自己親自動手的,但是在他出手之前,丁連山卻問了宮羽田這麼一個問題:
是擊殺一個浪人容易,還是繼承掌門光耀門派更難一點?
宮羽田想了一下,老實回答道:“繼承掌門光耀門派更難一點!”
聽了師弟這話,丁連山對宮羽田説道:“那簡單的事情就讓師哥去做吧,難一點的事情你來!”
此後,丁連山擊殺日本浪人,身負命案的他只能從東北躲到了佛山金樓後廚隱姓埋名當起了“鬼”。
後來對於這段往事,丁連山和葉問有過這麼一段頗有深意的對話,丁連山説道:
人生一世,有人要當面子,有人要當裏子,這都是自己的選擇。
對於丁連山而言,面子就是師弟宮羽田,獨掌門派,發揚武學,裏子就是他自個,擊殺浪人,從此浪跡天涯。
雖然在王家衞的鏡頭底下,對於丁連山的着墨並不多,但是對於這位能夠做人,最後卻甘心成“鬼”的武學大師,他是賦予了足夠的同情和共鳴的。
二,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褲衩!
王家衞風格的電影,最明顯的一個特徵就是,每一句台詞都有王家衞的味道。
比如下面這幾句: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我在最好的時候碰到你,是我的運氣。可惜我沒時間了。
可以説王家衞只要一出手,別人根本就模仿不出來他的韻味,但是在王家衞這部《一代宗師》裏卻保留了一句和王家衞本人風格完全不匹配的台詞,那就是趙本山説的那句:
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褲衩。
其實這句台詞一聽就知道是趙本山的“春晚風格”,那麼為什麼王家衞會允許這種不符合他風格的台詞存在呢?
背後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這句台詞,初聽起來確實“粗俗”,但是細究之下確實符合丁連山這個人物的形象。
當時丁連山之所以説出這句話,背景是:
宮羽田作為北派武林的宗師,在推動北拳南傳以後,主動來到了佛山,希望將南拳也能夠北傳。
可是在那個紛亂複雜的時局裏,南武林也好,北武林也罷都各有各的小算盤,特別是在南派代表人物葉問出手打敗宮羽田以後。
宮羽田所謂的南北武學融合的想法,更是陷入困境,所以這個時候,在後廚的丁連山給自己師弟熬的那碗肉湯,勸他那句:
做什麼事情都要順勢而為,而不可“橫柴入灶”強行推進,幾乎是在瞬間點醒了這個武學大師,也點醒了日後的葉問。
所以當我們看到日後的葉問面對日本人的機槍坦克的時候,他沒有手撕“鬼子”,那是因為他明白在堅船利炮面前,所謂的個人武學,不過就是不自量力。
在《一代宗師》裏面,葉問不是那個葉問,但是王家衞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王家衞。
他用丁連山這個“大師”,為我們展現了一段真實的武林歷史,他用丁連山這個“宗師”,給我們看到了一個真實的葉問 ,這是王家衞的功底,也是趙本山的魅力。
三,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丁連山也好、宮羽田也好,他們從東北遠至南粵,所求的都是一樣的事情,那就是希望將中華武學發揚光大。
但是宮羽田至死都沒有促成南北方武林的融合,甚至在他死之前,還培養出了馬三這麼一個叛國賊。
丁連山更慘,一生所求,就是希望自己的師弟能夠撐起門楣,能夠將八卦門發揚光大,為此他甘心成為金樓的廚子,甘心成為旁人見不着的“鬼”。
可是身處亂世,即便是武學泰斗,也無法逆流而上。
一線天淪落到香港成為了剃頭匠;宮二流落到香港,成為了跌打師傅。
武林凋敝於斯,令葉問大惑不解。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葉問又遇到了丁連山,雖然一生做鬼,雖然一生見不得光,但是流落到香港的丁連山,臉上卻不似葉問那般迷茫和落寞。
也正是見過丁連山以及宮二以後,葉問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順勢而為,什麼叫順流而上。
特別是宮二臨走時留給葉問的那一句:
武學能分南北,國家能分南北麼?
其實這和丁連山和宮羽田一生所求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希望葉問能夠放下門派之爭,希望他能打破門派之觀,將武術廣泛傳於世人!
葉問正是悟到了這一層,才能將詠春一門發揚光大,所以日後如果有人稱他為“一代宗師”,這背後的引路人應該是丁連山、應該是宮羽田,應該是宮二。
而在我個人看來王家衞鏡頭底下,真正的一代宗師,只有一個,那就是悲劇色彩極其濃烈的“丁連山”,因為只有他是真正明白了什麼順勢而為,什麼是時勢造就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