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 姜榆木
責任編輯 | 淡淡翠
因為一句話登上熱搜，對李誕來説並非新鮮事。
然而這次沒有大笑後的回味，只有眾怒下的狼藉。
起因是他接了一則女性內衣的廣告。
作為男人，李誕當然提供不了什麼試穿體驗，於是另闢蹊徑，給出這麼一段話：“讓女性輕鬆躺贏職場。”
可就是這句話，讓廣大女生深感冒犯。
明明前不久，還有女生加班熬夜、甚至猝死街頭的新聞。
而李誕卻以慣用的戲謔風格，描繪出“職場女性穿上內衣，躺下來就能贏”的扭曲圖景。
我一位奮戰在996前線的女同事，看到這條微博後，更是“呸”了一聲表示，被李誕給騙了！
怎麼，事件又反轉了？
原來，她上個月刷《奇葩説》時，剛被李誕圈粉。
那時李誕還在節目裏三觀極正地説：“女性獨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可這才過多久，他又給出這樣侮辱女性的描述。前後反差，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但其實，李誕身上這種割裂感，早已被他的好友蔣方舟説得明明白白。
當時她望着李誕，不無遺憾地説：
“本想和你一起成為恆星，你卻成了諧星。”
既然作為諧星，李誕要做的就是醒眼閲世，洞察世間不同的需求，並加以滿足。
因此，他會説觀眾想聽的話，成為他們眼裏的性情中人；
同時，他也呈現商家想要的文案，哪怕與曾經的性情格格不入。
李誕這個人吧，剝開性情的外殼，裏頭全是清醒。
李蛋與李誕
在離家2700多公里的大學寢室裏，當時還是李蛋的他打了個酒嗝，碼着自己的《宇宙超度指南》。
小説講的是兩位僧人穿梭宇宙，給各種將死之人超度的故事。
不久後有人找上門：我們想出版你的小説。
李蛋卻拒絕——是錢給的太少了？
不，是我寫得太爛！
在他看來，這本書一如兩個主角的名字：澈丹（扯淡）和空舟（空謅）。
但他在這本書裏留下這麼一句話：
“小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小還有自己的堅持。”
那些年還是個網絡段子手的李蛋，雖然渺小，卻有這樣一份純粹的堅持。
當段子手們互相轉發，提高熱度時，他特別鄙視：
“他寫的傻，我怎麼會轉？”
當同行夾着段子發廣告，他也不屑為伍，“那錢掙得特沒意思！”
大學實習時，他削尖腦袋擠進南方報業，立志成為記者，為世人報導真相。
可當看到記者濫用職權為自己搞春運車票時，深感理想被踐踏的李蛋，當即撂挑子不幹了。
後來，他經朋友介紹去了北京的奧美廣告公司。
廣告文案自然不是他的追求，他也沒想有所發展，嗜酒如命，每月三千來塊的工資到手就花得精光。
鐵哥們王建國説起當時的他：
“性格很野，錢不錢根本不想，就是往前走，沒了就沒了。”
現實遲遲沒有崩潰，只因夢想還在苦苦支撐。
可夢想漸漸在酒杯相碰的聲音裏搖搖欲墜，他看着身邊同事接私活賺得盆滿缽滿。半夢半醒中，他彷彿看到遙遠而荒涼的內蒙家鄉，那個荒草叢生，狗比人多的廢棄礦場。
於是，他在聽聞有更高工資後，和王建國一起來到《80後脱口秀》。
當第一個月的工資——7000元現金疊成厚厚一沓，重重拍在他手上時，也將理想主義寄存的軀殼徹底拍碎。
在酒精澆灌下片刻失真的世界裏，他曾告訴自己夢想並未遠離；可夢醒時分，他對自己説，別較勁了。
他將幕後的一切視為將來綻放台前的蟄伏，他發現自己有寫脱口秀的天分，便將其發揮到極致，哪怕自己並不喜歡脱口秀。
多年後，靠着脱口秀大紅大紫的他，把名字改成了李誕。
有人問為什麼，他説：“雞蛋的蛋，難登大雅之堂。我叫李誕，荒誕的誕。”
曾經的堅持也似乎就此變得荒誕，他翻出硬盤裏的《宇宙超度指南》，聯繫出版社出版。
看着這本自己曾拒絕出版的書，他在開頭加了五個字：
性情與清醒
2017年《吐槽大會》上線，憑藉犀利的吐槽,內涵的段子，一時引爆全網。
起初投資人只期望2000萬的點擊量，實際播放量卻突破了1億。
人們立刻記住了這位頭髮比人紅，眯着小眼睛，瞎説大實話的李誕。
而在這份吐槽狂歡中，李誕有着難得的清醒。
他深知這檔節目的魅力在於講真話，又不能真正觸及某些人的底線，於是他精準拿捏着分寸。
他吐槽李小璐的整容：
“李小璐曾是每個男生的夢中情人，如今我們醒了，只有賈乃亮還沒醒。”
他吐槽周杰拍戲的假戲真做：
“林心如在和周杰老師演過吻戲後，也會口臭。”
每一句看似直戳要害，其實都是字斟句酌後的產物。
尤其吐槽周杰那期，因為五顏六色的梗太多而被網刪後，李誕變得更加謹慎。
每期他都會和嘉賓提前過稿子，哪些梗能玩，哪些點不能提。
但凡嘉賓眉頭一皺，哪怕全篇推翻，李誕也會不厭其煩地修改稿子，保證最後能説出來的，是經過當事人同意的。
這也是為什麼不久前伊能靜炮轟《吐槽大會》玩梗不尊重她時，收到的反而是許多網友的嘲諷。
不過這也勢必讓《吐槽大會》變得避重就輕，到第三季時，節目口碑出現大滑坡，“吐槽大會”成了“洗白大會”。
對此，李誕早有預判，於是在《吐槽大會》第一季結束後不久，就攜原班人馬推出《脱口秀大會》。
不再把吐槽對象着眼於個人，真説、敢説作為賣點就有了更多自由度。
不到一年，李誕所在的笑果文化，就從最初估值1.4億飆升到12億。
可此時這份“真敢説”，和當初夢想成為記者，那份直面真相的初心早已背道而馳。
在《十三邀》對話許知遠時，他説自己要少説真話，真話説多了，錢就賺少了。
所以，一方面他的吐槽讓人直呼“真性情、真敢説”；另一方面呢，去日本旅遊也不敢發微博，擔心被人説是精日。
李誕在用清醒，表演人們眼裏的性情。
但表演總歸是有痕跡的。
真人秀《嚮往的生活》上，李誕的懶人形象幾乎已成為時下佛系精神的標籤；
台下卻是他為了賺錢拼命寫段子、出書、尬舞，一副汲汲以求的樣子。
他一邊吐槽京東的徐雷是消費陷阱挖井人，一邊又在直播裏調侃只看不買的粉絲是“垃圾”。
翻車也時有之。
像這次代言內衣一樣，他曾調侃馮立文，“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你明天可以休息了，壞消息是你的演出被取消了。”
當看到馮立文突變的臉色後，李誕趕緊道歉，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他深知世界運行的規則，每每在試探和讓步的邊緣遊走，又都可以自我挽救。
畢竟，在記憶已成為奢侈品的網絡時代，遮羞布可以被一次次扯開，但只要別扯得粉碎，時間總能把裂口縫回去，不留痕跡。
笑場與衷腸
傅首爾曾看着李誕説：“你看着他們大笑，卻把自己喝多，你真的快樂嗎？”
後者的嬉皮笑臉驀地一滯，有一剎那的沉默。
心靈的光，在孤獨時點亮，在熱鬧時寂滅。
他自己在書裏寫，“未曾開言我先笑場,笑場完了聽我訴一訴衷腸。”
笑場的笑雖然尷尬，但至少發自內心。
而當李誕變得專業不再笑場，他能熟練地讓全場大笑，卻也沒了傾訴衷腸的空間。
對此他沒有逃避，索性更加直面現實。
許知遠曾説：“只有那些粗糲的、摩擦的對抗，才能最終被時代留下。”
對此，李誕不羈地笑道：“我就是沒想過要留下什麼，我就是要淺薄地活着……”
21年前，年僅17歲的韓寒參加央視訪談節目《對話》。
節目上他舌戰羣儒，一臉淡定地調侃着教育，貶低着高考，諷刺着那些説他只會用聊天室的大人們。
從這一幕幕裏，我們彷彿看見了李誕曾用理想主義對抗現實的那些年。
然而這個極具叛逆的韓寒，終究在與世界和解後變得温柔起來。
他承認自己的高考無用論有失偏頗；
曾經揚言不拍廣告的清高，也揉碎在咖啡攪拌的疊紋裏。
到如今，只有他當初那句“別人模仿我的後果，不應該我去負責”，依然故我。
每一代年輕人，都會為自己骨子裏的叛逆尋求精神寄託。
80後的寄託是韓寒，90後則用李誕的“佛系”，去對抗時代洪流的傾軋。
可李誕失去了笑場與衷腸，在看透世界扭曲的真相後，也配合着光怪陸離了起來。
佛系，如今只是他萬千表演形式裏的一種，他按照受眾需求輸出觀點，讓你安於平靜又能傾於亢奮，相信大愛又能接受自私。
想到冰心曾説的一句話：
“你不要輕信我，貽你以無限的煩惱，我只是受思潮驅使的弱者。”
你若能看透世界，則不用擔心會被人帶着走；你若看不透，也別指望清醒的人帶你去看透。
作為觀眾，我們與其零距離擁抱李誕，退守到安全距離以外各取所需，興許才是更好的選擇。
參考資料：
《李誕公然違反廣告法，“代言”女性內衣引眾怒遭舉報》，來源：鳳凰網
《做家務的男人》，2019-10-19期；
《李誕|淺薄如水》，來源：《人物》，謝夢遙；
《李誕不自由》，來源：《首席人物觀》，黃瑩瑩；
《十三邀》，2018-01-19期；
《嚮往的生活》，第2季第4期；
《估值30億的笑果文化，背後股東都有哪些熟悉的面孔》，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奇葩説-第七季》，2020-12-24期；
央視《對話》，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