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玉有一次請客,邀了一大幫人。規矩只有一個:每個去的人,得自己帶一個菜,還得自煮自燒,老黃先生只貼油鹽醬醋糖外帶柴火。去的都是名流,當然帶去的菜都是拿手好菜,這就有意思了。
一時間,海蔘大蝦鮮貝時蔬,可謂應有盡有,只有王世襄拎着一捆葱進了門。
結果卻出乎人意料——海蔘大蝦鮮貝都剩不少,唯有王世襄做的“油燜葱”被大家一掃而光,還回味悠長,一時傳為美談。
説到燜葱,有微博上的朋友介紹做法,打開一看,“幹燜葱”的內容竟是紅燒豬蹄。其他有關“燜葱”的條目,也是雲山霧罩不知所云,而且,葱都是配角。
我想,王世襄老先生提了一捆葱去,該是以葱為主的一個菜。
北方的葱我見過,有一人高,那葉子除了最靠裏的嫩心,委實不是好東西,又苦又老。但是葱白卻不同,我下放時,用現做的熟百葉,夾上學種的山東大葱白,就撒了一點鹽,一口下去,那個香,那個甜,還有那個葱特有的衝味,使我至今猶能回味。
粗的葱白有二三公分的直徑,剝掉外面的幾層,中間部分相當的嫩。我猜想,王世襄老先生的燜葱,一定是在葱白上做文章。
聽説,取葱白剝嫩洗淨,寸斷斜花,連而不斷,以使葱段入味。豬油起鍋,炸至焦黃。我們這一代人一定知道媽媽熬豬油時,那個在油麪翻滾的葱味是多麼的香……
在王世襄先生的步驟裏,這才是第一步,燜才是主要的製作方法,或許高湯海米,配料多多,但是一定不會喧賓奪主,肯定都是為了替葱增味……
我突然領悟到,這葱的做法,庶己雷同我們江南的油燜茄子才是。
我不由沉思,舌尖,不對吧?“成年人在舌面上約有100—300個味蕾。味蕾接觸到食物後,它立即將味感刺激傳遞給味覺神經,再輸入大腦的味覺中樞。舌頭的不同部位上的味蕾,對味覺的感受程度又不盡相同:舌尖上的味蕾對甜味最敏感,舌根部的味蕾對苦味、辣味最敏感,舌頭及兩側的味蕾對鹹味最敏感,舌尖兩側的味蕾還對酸味最敏感。據測定,鹹味信息傳遞最快,甜味和酸味不快不慢,苦味停留的時間最長……”
這一段是我摘錄於百度,不去説邏輯上的荒誕,我倒是蠻喜歡舌尖的,那是豬舌頭。
小雪過後,買回幾隻,找一隻小缸,拿大籽鹽把豬舌頭醃上一週以上,同時醃的,還有豬耳朵甚至還有豬腳爪。看見太陽不錯,就拿出去曬,要不就掛在風口上吹。
到過年時,五香八角油鹽醬醋葱姜滷一下,切成片裝盤,是我喜歡的菜。
豬爪呢,放很多水,就擱葱姜慢慢地熬煮,熬得皮脱肉爛骨頭都脱落了,揀掉骨頭,成了一鍋凍子,如同水晶,也是好菜。雖然知道醃臘食品對人不太好,不常年吃它,只是難得享受一下味道,我想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何必草木皆兵?
喜歡寫文章的人,花鳥魚蟲還有吃,是最安全的題材,不管什麼時候都準風月談,不會捅什麼亂子。
早晨,沒早飯了,想起買了很久的糯米粉,沒鍋但是有水舀子,不鏽鋼的,可以在電磁灶上用。用水和麪,捏成二寸長的面魚兒,煮熟了,一口面魚兒,一口油炸花生米,一口鹹菜挫子,我竟然把這些東西吃出了菜圓子的味道,很香很香。
金聖嘆説,豆腐皮加花生米同吃,可以吃出金華火腿的味道。我這個吃法,也有類似的妙處,介紹給單身不會包圓子的朋友,或者懶得不想動又想吃的人。
鹹菜,人人都知道,“鹹菜挫子”是土話,是江淮節儉的人家把青菜邊皮洗淨切細,用鹽碼碼,稍微醃一下,擰乾再下鍋炒。可以煮魚,也可以跟毛豆香乾炒,不同於醃了一冬的那種鹹菜。
西方有一種鱈魚罐頭,據説臭味200倍於納豆,還有北歐的鯊魚乾,當地人要輕度腐爛的才吃,既然如此,又何必計較我們吃臭豆腐乳和皮蛋呢,至於認為皮蛋是“魔鬼生的蛋”嗎?
這樣想想,從吃來説,容易能勾起人的深思,向文化的深處的漫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