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十年代的飛機場裏吃米線
聽説有個吃過橋米線的地方不得了。
天遠地遠去吃一趟不説,還要提前預定。價格堪稱“我省最貴”。但是去過的人又都説值得。説它別緻,説它風雅,説它有意思,説值得二刷。
我有點好奇,到底是啥子地方,讓一羣前一秒還在翻白眼的人,生生把白眼又翻了轉來?於是,我抱着一腔對過橋米線的熱愛,一腳qia進了南三環外。
3號線坐到川藏立交站,一出來就是大悦城。穿過大悦城,倒個右拐,是一條斷頭路,走到它的斷頭處,便是我們今天要擺的這個地方:祥和文。
如果説,大悦城給新時代的南三環太平園一帶帶來了一劑雞血式的鬧熱,那祥和文這一帶,明顯沒有被帶起來。至少一個太陽天的下午,你越往這個地方走,越覺一絲淒涼和孤寂。
我清楚地記得,我抵達門口的時候,左手邊是一片軍帳,右手邊是一方院落。要説穿越感,着實來得猛烈了些,總覺得是哪一環沒對,一跤子絆進了兩個不同朝代的qia qia縫縫頭。魔幻得上頭。
要在這裏用餐,就必須要預定。前一天電話那頭的妹兒多早就給我説:不好意思我們這裏的米線已經訂滿了。但聽説我只身前往之後,妹兒表示:哦,那一個人的話我們可以為您安排。
大門口的崗亭內也站了個妹兒,崗亭是古風,妹兒穿的工作服也是古風。多遠,我以為是景區售票亭,結果還沒走攏,保安便把我攔了下來,禮貌詢問來意。
核實好預定信息之後,方才放行。我當時的白眼……可能也就翻了個720°轉體五週半吧。就覺得,吃個米線嘛,至不至於?
保安大哥倒是熱情,確認你是客人之後,一路笑臉相迎到茶室。我這才明白,祥和文不單單只是吃米線的地方,這個院子啊,倒真真是一處別有洞天之景。
青瓦紅磚的矮房倒是古樸別緻,不像是個休閒娛樂的地方,倒是有些像故事裏讀到的,哪個人物的住所。
院子裏零散坐了幾桌。有兩個男人在聊藝術創作,有兩個女人在拉家常。窗子那頭的茶室裏,有兄台在寫字,有姑娘在繡花。
正廳裏的第一壺鐵羅漢正泡得紅火,茶葉隨着沸水打出的漩渦一路漂浮、旋轉、沉澱。泡茶的妹兒還不忘説:“這第一泡就是神仙泡,茶香和甘甜極好。”
她説得不緊不慢,一邊給我倒這第一泡,一邊,又馬上挽留我一定要喝到口味最佳的第三泡。
妹兒應該是茶室的服務員。她給我説她們這兒是去年九月才開的,有米線、川菜,這裏能喝茶,門外那頭的軍帳,可以吃火鍋。
我説你們這兒也太俏了嘛,吃個米線,還要打電話預定?她説她們的米線都是每天早上現去市場上買的食材,吃的時候也有專人服務。當然要算到人數來。
妹兒説,祥和文其實就是原先的五七〇一廠,1950年那會兒,是大型的航空修理企業,隸屬於空軍裝備部。
難怪,院子裏很多紅牆上掛的老照片上,都有好多不同型號的飛機、試飛站的塔台,以及這裏很久很久以前的模樣。
祥和文現在的房屋構造很大程度地保留了那二年辰的味道,兩間牆房,兩間耳房。在此基礎上,他們用了最原始的磚瓦對廠房進行修繕,使之儘量保持原貌。
妹兒説,祥和文的老闆兒很迷“民國風”,茶室架子上的這些擺件,全部都是他到處去收來的。究其原因,只因為喜歡。
去的時候,正趕上幾個服務員在整理老闆從不知道哪個地方發過來的快遞。有金絲邊的小瓷盤,有日式風格的茶葉罐,還有一些叫不上名的盒子、罐子。
妹兒拿到這些器具的時候,簡直是如數家珍,她説那個盒子是楠木製的,紋路是金絲紋。又趕緊拿起另一個盤子,説它別緻又典雅。
旁邊的直男小哥一臉茫然:你要要,我給你淘寶搜同款嘛!妹兒根本聽不到,意猶未盡地繼續把玩。
茶室的那頭,是一個像教室一樣的房間。叫善明茶書院。牆上掛着古畫,桌上擺的是古琴。聽妹兒説,這邊有老師專門教授相關課程。難怪,連她也耳濡目染。
書房的桌案上,鎮紙、印章、筆、墨、紙、硯樣樣齊全且精緻。窗子的玻璃都是統一的琉璃色,和桌上的琉璃假山,背後的宋代琉璃手,相映成趣。
晚餐五點半準時開市。茶室的妹兒把我領到只有幾步路遠的餐廳。因為祥和文的就餐大部分都是包間,適合朋友聚餐,所以他們家堂食的餐廳並不大,只夠擺幾個小桌。
我落座的時候,旁邊一桌的一家子已經吃上了。他們一邊説這裏像西餐廳,一邊把米線嗦得呼哧呼哧震天響。
米線有88/138/198三個價位,區別在於配菜多少和葷素搭配,我點的這套,是低配,卻豐富得像頂配。米線還沒上桌,幾個服務員倒是在我的桌前忙開了。
最先上來的是兩份開胃菜:涼拌黃瓜呈翡翠色,酸甜清口;赭紅色的是乾煸雞,幹香乾香的。開胃菜分量的精妙之處在於,你下兩筷子,就會瞬間覺得:餓了。
米線跟到就來。
只見餐廳的後門大開,一個廚師端着熱氣騰騰的石鍋,一個服務員全程小心翼翼地護送到桌前。在擺滿繡球菌、黃金耳、赤松茸的萬花叢中,穩穩當當地將它放下。
服務員説,此時我眼前這口空空蕩蕩的石鍋已經有攝氏300度的高温。然後她像背誦《出師表》一樣地給我播報每一道落入碗中的食物及其功效:
第一次加湯-加鵪鶉蛋-加火腿和牛肉-第二次加湯-第二次下鵪鶉蛋……每一個字,擲地有聲。
聽説祥和文這個米線是地道的雲南過橋米線。它跟我小時候在成都玉帶橋附近吃的過橋米線配置差不多,但精緻程度卻更勝一籌。
要説配菜少喃,它偏偏又零零整整地佔了整張餐桌的半壁江山。要説它花哨喃,每一個加入的菜又都大有來頭:
酥肉是自己炸的,火腿是米線的發源地雲南的,繡球菌是藥、食兩用食材,黃金耳是銀耳的一種,可以抗衰老……
服務員把菜下完,米線給我燙起,又介紹了桌邊的材料:海鹽和醋,喜歡的話可以自行添加。我便搓搓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原湯。
雞湯的確是老火慢慢吊出來的,這無法用調料粉飾出的原始鮮香騙不了人。湯汁呈奶白色,沒有厚重到撇不開的油脂,喝起來也不會一口打悶。
反而這一口,開了心暖了胃。順勢嗦一口米線,粗細得宜,軟硬適中,既沒有抿就化,也沒有嚼不斷。浸潤了湯汁裏的精華,輕輕一咬,它便在口中蹦躂,直至軟綿成渣。
幾瓢根兒原湯米線下肚,再在小碗裏面,按自己的喜好,加入小米椒、葱花、香菜一拌,香濃之外,又多了一味辛辣。
食材些吸飽了湯汁之後再吃,香香糯糯的,每撈上來的一瓢都非常有吃頭,直到見碗底的最後一瓢,依然有雞肉。
雞湯的香濃,似乎化開了我抵達祥和文之前所有的疑問和心結。天遠地遠跑一趟,只為一碗米線值不值?真的值。
當然,除此之外,在這裏喝喝茶拍拍照,也未嘗不可。就像茶室那個妹兒説的一樣:我們這兒,出片率超高哦!
回來的路上,又看見了那條涼風瑟瑟的斷頭路,但此時心頭是暖的,就連打的飽嗝,都是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