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他們一個是高高在上、説一不二的大清皇帝,一個是仰之鼻息、食其俸祿的小統領。事事無常,瞬息萬變,未及幾年,二人的地位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個一躍成為手握重兵、權傾四野的風雲人物,一個卻失去江山、僅剩下一個“末代皇帝”的空頭銜。他們就是中華民國陸海軍大元帥張作霖和末代皇帝溥儀。本應是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卻演繹了一段你來我往、相互利用的歷史短劇。
早在張作霖千方百計接受清廷招撫起,便註定要與清廷皇室發生千絲萬縷的聯繫了。而且張作霖內心是應該感謝行將末路的清王朝的,儘管該政權已經岌岌可危,但卻讓出身低微的張作霖完成了他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從此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接受招撫之後,張作霖便以清廷的忠實子民自居,先是剿鬍匪,後是剿蒙匪,出生入死換取了清統治者的獎賞與重用。由此也有了他與剛剛登基的小皇帝溥儀的初次接軌。小皇帝溥儀賞賜張作霖頂戴花翎,並以總兵記名,擢升為洮南鎮守使。此外,溥儀還賞賜給張作霖龍袍一件,可見對其的肯定與重視。辛亥革命之際,張作霖果斷決策,保衞清廷,鎮壓革命。心機頗重的張作霖此時並非真心維護那個他從未蒙面的年幼小皇帝,僅是將此作為他政治上崛起的一次有利契機。但此舉卻讓風雨飄搖中的清廷感激涕零,小皇帝也再次對這位忠實護主的勇士進行破格升賞,任命他為“關外練兵大臣”,並再次賞戴花翎。
一心熱衷於升發的張作霖,從未見過這麼大的封賞,不禁受寵若驚,馬上以“社稷之臣”的身份,聯合馮德麟、馬龍潭、吳俊升等三十三名武將,給當時任內閣總理的袁世凱拍電,表示要武裝勤王。其電文説:“革命軍釀成民亂,無視君主,徒逞其私利私憤,其行為殆與盜賊無異。朝廷只汲汲於大局之和平,雖有議和之議,但如斯缺乏誠意之和平,殊無講求之必要,吾人所可取之途徑,惟有武力而已。東三省與內地各省不同,軍隊部署既定,且勤王之心亦厚。勁旅數萬,一旦有命,即可取道山東南下,誓當剿滅革命軍,以區區微忠,盡瘁朝廷……”不知其時的小皇帝是否懂事,如已懂事,恐怕也會被張作霖的“耿耿忠心”所感動。
不僅如此,當直隸張環芝來電約張作霖帶兵進關“勤王”時,他“即電覆允許,擬即自帶巡防隊數營赴直聯合各軍與民軍交戰”,只是由於趙爾巽認為他在“保安會甚孚眾望,恐一日離省人心浮動,故特挽留”,因而未能前往。否則,張作霖其時便有機會挺進關內!但張作霖的出兵並不能挽腐朽的清廷於傾倒,歷史的車輪很快便進入了民國時期。溥儀雖退位了,但很多清室遺民不忍清廷走向終結,故一直積極地進行復闢活動。曾沐浴着“浩蕩皇恩”而爬上高官顯位的張勳便是清廷的堅守者。縱觀全國上下,張勳認為已升任為奉天省長的張作霖手握重兵,最主要是他曾深感張作霖對清廷的耿耿忠心,乃派人進行聯絡。張作霖欣然同意,並派代表副官長趙錫嘏參加了張勳在徐州召開的策劃復辟會議。由於在各省軍閥中,“尤以張作霖與皖省長倪嗣沖贊成最力”,其代表趙錫嘏于徐州也備受優待。這時,張作霖的謀士袁金鎧為他出謀劃策:“馮德麟因你升為督軍,時有不平之色。莫若令其入京,暗中參加復辟,事成大帥不失戴詡之功,不成以馮當之,卧榻前免去他人酣睡,亦調虎離山之計也。”張作霖對袁金鎧的進言,“深以為然”。權衡利弊,不久前還舉雙手贊成的張作霖馬上轉為“高騎牆頭”,“暫行觀望”。
1917年6月7日,張勳以13省軍事同盟盟主身份,率“辮子軍”北上,敲響了復辟的鑼鼓,並於7月1日擁立溥儀為帝,重登寶座。頓時北京街頭又高懸起清代黃龍旗,不少人又披上假辮,袍褂加身。紫禁城內重新熱鬧起來,並大加封官許願,張作霖亦在其列:“任命執事為奉天巡撫,速向朝廷呈獻賀表,並用宣統年號。”張勳這一逆歷史潮流而動的復辟醜劇上演後,立即引起全國的一片聲討。張勳走投無路,乃同王士珍、陳寶琛等人商討救急之策。他們一下就想起了奉天重兵在握的張作霖,於是馬上擬旨,封張作霖為東三省總督,命他火速進京勤王。幾天前還只授張作霖為奉天巡撫,如今用得上了,馬上以高官相誘。寫完上諭得加蓋皇上的“法天立道”御寶才能生效啊,偏偏印盒鑰匙在載灃手裏。陳寶琛下令:砸鎖取印。並命在北京參加復辟的奉軍旅長張海鵬火速出關送信,請張作霖派兵救駕。張海鵬受命後便“化裝從小路繞道熱河一帶逃回關外”。豈料,剛出京就被討逆軍截獲,聖旨離張作霖還遠着呢。
其實,即使聖旨如期送到,審時度勢的張作霖也不會再來救駕的。聰明如他,怎會擔着與全國人為敵的風險為處於逆勢的清廷張目。一見風頭不對,張作霖馬上命令其前往天津“觀望風色的代表趙錫嘏,晉謁段總理,”表示隨時“聽候總統吩咐。”段祺瑞聽了大喜:“不料張雨亭,他還贊成民國。”就這樣,張作霖搖身一變,又成了反對復辟的“進步人士”了。在這場復辟醜劇中,溥儀下台,張勳出走。一直觀望的張作霖卻趁機扳倒馮德麟,驅逐孟恩遠,向着他東北王的寶座更近一步,成為一個大贏家。
復辟失敗後,紫禁城裏的小皇帝和他的忠臣們卻一刻也沒有停止復辟活動。吸取教訓,他們認識到:直接決定小朝廷的安危和前途禍福的,還是那些握有重兵的軍閥們。於是,溥儀開始在眾多的軍閥中物色他的支持者,首先他就選擇了奉系軍閥首領、東三省巡閲使張作霖。張作霖之所以入選,其一,他是手中握有重兵的權勢人物;其二,他對清廷有着一種莫名的“尊崇”,屬可拉攏之人;其三,就在於他所統治的地區是大清王朝的發祥之地,清王室在那裏還附有大批土地、皇產及莊園。對此,溥儀也曾承認説:“我記得這年(1919年)的下半年,紫禁城裏的小朝廷和老北洋系以外的軍人便有了較親密的交往。第一個對象是奉系的首領張作霖巡閲使。”
對徒有虛名的溥儀拋來的橄欖枝,此時已登上東北王寶座的張作霖並沒有無動於衷。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盤:宣統皇帝雖然只剩下一個空名了,但其在滿蒙地區仍有一定的號召力和影響力。可以藉助他“宣統皇帝”的名號增加自己統治上的光彩,為進一步奪取滿蒙造勢 就這樣,兩個各有所圖的人開始了若即若離的交往1919年,紫禁城突然收到一筆鉅款,溥儀的父親載灃打開一看,原來是奉天代售皇產莊園的款子。那時候紫禁城的開銷全靠民國政府的施捨,或偷偷盜賣文物國寶度日,現在意外地收一筆數目不小的錢,自然對“總策劃”張作霖感激不盡。隨後,由內務府選出兩件古物,一件是《御製題詠董邦達淡月寒林圖》畫軸,另一件是一對乾隆款的瓷瓶,用載灃的名義,派三品專差唐銘盛於10月前往奉天向張作霖面謝。來而不往非禮也,張作霖特派把兄弟張景惠攜帶禮物, 隨唐銘盛赴京答謝。
正所謂沒有不透風的牆, 兩人的交往很快為嗅覺靈敏的外文報紙捕獲,於是在這一年的報道中諸如“張作霖正策劃恢復帝制,準備在即將到來的秋季,使那位年輕的皇帝在瀋陽重登皇位”等相關報道漸次出爐,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9月9日天津的《華北每日郵電》報,發了一篇題為《另一場復辟是否近在眼前?》 的報道。到12月27日,《北京導報》 更是直接披露“最近幾天在當地的各個階層中,尤其是在張作霖將軍手下的軍人中,盛傳一種傳聞,聲稱清朝的君主制度不久將在北京重新建立,以取代現存所謂的中國共和制政府……此次發起重建君主制的,是張作霖將軍“對於這些報道,溥儀甚感興奮:“它使我從心底感到了欣喜,我從而也明白了為什麼奉軍首領對紫禁城那樣熱誠”。看到希望的溥儀更加緊了與張作霖的往來。面對外界的傳聞, 張作霖是置若罔聞,於次年的4月17日,再次託人給溥儀進呈了兩棵東北人蔘。
此外張作霖還於危難之際充當小皇帝的“保護神”。1920年7月12日,直皖戰爭爆發。14日,張作霖就派人入宮向溥儀通報軍情,並一再聲明要“鞏衞皇室”,寬溥儀的心。此舉再次博得了小皇帝的好感。直奉戰勝,紫禁城內得知張作霖馬上要進京,異常興奮,馬上派出內務府大臣紹英前去迎接。當聽説張作霖要入紫禁城內給“聖上請安”,整個紫禁城都為之沸騰了。甚至為了迎接張作霖並給他準備賜品,溥儀的近親重臣們還特意到醇王府開了個小會,最後決定應加大對張作霖的賞賜力度,要在“一般品目之外,加上一口寶刀”對張作霖的禮遇有加可見一斑。但事務繁忙的張作霖並沒有進見溥儀,這讓精心準備的紫禁城大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