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蔣公最信任的陳誠與蔣介石之間的精神代溝

  導讀:蔣介石一生,極重精神修養,自身修身如此,對其最賞識的下屬也不例外。作為蔣最信重的部屬之一,蔣指導陳誠,可謂盡心盡力,在修身上極下工夫,期許也非常人可比:“甚望吾弟克自砥礪,準備一切,以為最後定國之用。” 但是,由於思想上的差異,陳誠對蔣的指導並不完全認同,雙方關於修身及傳統思想的微妙互動,頗具意味,是觀察蔣介石精神世界一個有趣的案例。

  1930年代的國民黨內,陳誠可謂少年得志,年少氣盛,當屬常情,所謂“外間聲聞過譽,而不知自檢自戒,無形中生長驕心”。 陳誠之驕,在國民黨中頗引物議,蔣介石也多所注意。為剋制陳誠的虛驕之氣,使之不致恣肆放縱,蔣介石數次致函陳誠,“戒其驕矜”。 先是在電文中迂迴批評:“十八軍聲譽雀起,固為可慰。據一般觀察,上下官兵已養成驕矜之氣”, 把整個十八軍作為批評對象,避免直接刺激個人,但其真正所指其實雙方都應該十分清楚。對此,陳誠不以為然,回電説:“九一八事件發生,而各官兵敵愾之情,不可終日,言行之間,不無激烈之處。外間不察,謂為驕矜,致勞厪注,心殊不安也。又查一般對於赤匪,無不談虎變色。此種情態,殊為可慮。職每以赤匪絕非三頭六臂為言,期能轉移一般人之觀感。” 這等於間接反駁了蔣介石的指責,澄清蔣所謂驕氣其實乃官兵之盛氣。接到陳誠回電後,蔣介石不再客氣,直接指出其所認為陳誠驕傲之處:

  近來與弟相晤對語,別後總覺你説人之短,看人之輕,以你所言者,總括之,幾乎天下無可用之人。換言之,即以無人能出我右者之意,存乎其間也。此為任大事成大業者,最不可有之缺點,亦即自滿驕敗之起點……中年之人,如能於韜光養晦之句,時加註重,則猶可及時蓄鋭,以收後來發揚光大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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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蔣介石不留情面的批評,陳誠內心五味雜陳,在家書中他強調的是蔣介石對他的期許,寫道:“接蔣先生一長函,大意説我看不起人矯驕,非任大事成大業之道。但其望我之切,無異形於言表。” 多報喜、少報憂乃人之常情,何況蔣對陳的期望確屬事實,這樣的反應並不為過。至於對蔣介石本人,陳誠回電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一面不得不承認蔣的指責,表示:“驕氣一節,在他人或系出於猜度,然職追隨鈞座有年,而職之個性學力,無不在鈞座洞察之中。今以是礪職,聞之不勝惶恐。嗣後惟有切實悛改,以期無負鈞座知職之明。”同時,他也不甘心就此認錯,強調:“職亦不欲為羊公不舞之鶴,重辱教命也。” 因為是蔣所言,所以陳不得不概括承受,但陳對蔣介石的韜光養晦那一套教誨並無思想的交集,他更要強調自己不是無能的不舞之鶴,潛台詞其實不無能者遭怨之意。


  陳誠口是而心實非的態度,蔣介石自是心知肚明,無奈之餘,只有祭起自己最心儀的曾國藩、王陽明的旗號,以開導陳誠於萬一。他告訴陳誠:“如稍有暇,應將曾胡各全集及王陽明、戚繼光諸書再看一遍,則養氣斷事,必有長進也。” 1933年2月,他致函陳誠,告以:“身臨江右,更覺陽明之學為可貴也。陽明得道於龍場,而立業於江右,故浙東學案,在江右尤為風行,希相與共勉之。並望注重陽明剿匪時之精神與方法。此固當時匪類智識不如今日赤賊之盛,故消滅亦易,然而其精神之修養得奏功效,亦不可不察也。自來成德立業,而能為民族人格增光者,未有不從修養精神為基礎。以修養精神者,絕非可即當唯心論者看待,而鄙視之。”蔣以自身為鑑戒對象,循循相誘:

  凡宋明以來,成名之大儒,無論其為武功或文治,皆由其修養而臻於實踐之力得來也。故望弟對於存養省察、謹言慎行之端,須注意也。中於昔年亦頗矜持不羣,輕棄收斂,至今思之,皆為好譽徇外之心所馳,而毫無把握,更無主宰,然恐悔之晚矣。尚望弟等及時注意,不可放過,則德業有基,不患功業不立也。其實,戒慎恐懼功夫,朱熹較之王陽明更多強調,但蔣多有重王輕朱傾向,所以仍以王學為重點。在信的末端,他還不忘問及:“陽明集撫州有買否?南昌亦可寄來也”,其苦心孤詣,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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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蔣介石的指導,陳誠似乎並不十分領情,其覆函頗堪玩味:“職學殖荒陋,於陽明學説,雖曾研習,然始終不敢自信。何則,以總理之遺教,深入肺腑,其它無論何種理論,皆難有所超越。明知不合治學規範,然僻性難改,亦屬莫可如何,此應陳明鈞座者也。至於明德、親民、止於至善之道,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之理,為職生平所服膺,竊願於義於文,兩無所蔽(朱子蔽於義,陽明蔽於文)。” 陳抬出孫中山來抵制蔣介石對王學的推介,這在國民黨的話語中自是無懈可擊,但説者聽者當然都不會不知道這背後的潛台詞,而且,陳誠意猶未盡,就在傳統思想的框架裏,他也要提醒蔣介石:“朱子蔽於義,陽明蔽於文。” 既指出陽明的不足,也提示蔣介石朱子的存在。


  在國民黨人中,陳誠是代表新派的青年軍人,國民革命時期接受的革命理想教育在他心中有深刻的烙印,“圍剿”期間在部隊駐地中學演講時,他曾大講“中國社會種種的罪惡,以及教育與社會的關係。”對此,當時他曾在家書中告知妻子:“我講的話,青年們我相信當然歡迎的,但是黨國要人們聽到,恐怕要加我反動的頭銜呢。不過,我相信我的總司令是十二分相信我,絕對不會有絲毫懷疑。我也管不了許多,要講還是講我的。” 對於蔣介石張揚傳統思想的舉動,其內心並不以為然。當蔣介石要求其閲讀曾國藩、王陽明著作時,陳誠的回覆是:“雖讀戚王曾胡之書,實際只可供參考資取法而已。若須與往哲精神同遊,無論在事實上所不可能,亦可不必。蓋勉力學之,終難避畫虎不成之譏也。職除受總理遺教之薰陶外,固無一事不以鈞座之意旨為意旨也。” 1933年初,陳誠所部在第四次“圍剿”中遭遇挫敗,蔣介石屢電陳誠,一方面以精神修養相戒,另方面則敦促陳誠研習傳統兵書:“近日戰況處處陷於被動。弟必煩悶愁慮。望詳讀孫子,尤須注意其地形篇。並囑趙、羅、吳等各軍長亦注意於此,庶可挽回墜勢,再振士氣也。” “今日中路軍之戰況,處置之道,應照孫吳兵略問答中第一篇之散地原則行之。惟此書各篇問答實為我剿匪軍唯一之要典,而於進剿軍進剿時所遇各種之情形與處置尤應服膺也,望督促各軍師旅團長時時勤研。” 4月9日,蔣介石長函陳誠,指點軍事部署之餘,與陳談格物致知之理:

  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於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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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蔣介石的上述指導,最能反映陳誠真實心理的,是其寫給妻子的家書。1931年6月,在給妻子的信中他説到:“下午蔣先生招各將領講《曾胡治兵語錄》。在此百忙之中,蔣先生有此種精神,實可佩服。惟所講我稍有不同意處,蓋戰術固有一定原則,然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不能拘泥也。” 這是説得比較客氣的。同月,在給妻子的家書中他對總座(顧祝同)就尖鋭得多:“總座給我一部《讀史方輿紀要》,一部《江西全省輿圖》,而且再三同我講這兩部書,對於現在剿匪的重要。我又感到我們中國的不長進,一切都是復古。或許是我的腦筋過敏吧?但一比較其它的國家來看,我只有慚懼。” 其實,就瞭解江西實情而言,這兩部書並非沒有價值,或者説比蔣介石所推崇的王學及曾左等更具價值,陳誠借顧祝同大發感慨,其實不無借題發揮、指桑罵槐之意,鋒芒所指當是此時與他大談窮理致知之學的蔣介石。

  可以看出,對於傳統思想,蔣介石和陳誠間可謂言者諄諄、聽者藐藐,蔣有蔣的邏輯,陳有陳的思路,這或許就是蔣陳間當年的代溝。蔣介石的教誨在陳誠這裏遭遇的命運顯示,雖然蔣介石尚有一言九鼎的威勢,但陳誠卻未必會三緘其口。畢竟,時代在變化,即使是國民黨內,對於文化的未來走向,也會有不同看法,蔣介石的老套修身主張,在其最信重的陳誠這裏,就已經遭遇軟性抵抗,其進一步推展的可能,大致可以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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