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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資深記者 滕朝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海報設計 倪萍 校對 趙琳
3月28日晚8點32分，中國香港資深演員廖啓智因胃癌於香港沙田威爾斯親王醫院病逝，終年66歲。
在2014年播出的電視劇《警戒線》中，廖啓智難得做了一次主角。（圖為《警戒線》劇照）
在廖啓智從影的四十多年時間裏，為觀眾奉獻了無數經典角色，和吳孟達一樣，他也是香港演藝圈的黃金配角，共獲得過八次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提名，其中分別憑藉電影《籠民》和《證人》中的表演攬入兩座獎盃。別人請教他演戲的方法，他會説，把人做好就可以了，好好做人。
其實，廖啓智的人生遠比電影更充滿戲劇性。兩次報考無線藝員訓練班，跑了多年龍套；小兒子2歲時得了血癌，5歲去世；妻子因兒子病故備受打擊，患上抑鬱症；當好不容易撫平了妻子的心靈創傷，廖啓智在去年又被查出罹患胃癌。
他一生坎坷，卻始終笑看風雲。自從發現得了癌症後，廖啓智一直把患病消息低調處理，為的是不想打擾身邊人，也不想別人替他擔心。面對接二連三的厄運，他依舊淡然，沒有自怨自艾，停止了工作，全力配合治療。從影多年，廖啓智幾乎沒演過主角，但在磨難面前，永不屈服的他卻靠着自己的努力，成為人生的最佳男主角。
主角配角，都是戲劇的一部分
1954年4月7日，廖啓智出生於香港一個基層家庭。從小愛看電視，受到童星馮寶寶的影響，他立志長大要當一名演員。1976年，22歲的廖啓智報考香港無線藝員訓練班，無奈因為平凡的外形條件被考官淘汰，但廖啓智性格執着，並沒有放棄，而是苦練表演專業，經常獨自對着鏡子練習表演。兩年後，他再次報考香港無線藝員訓練班，終被錄取，與湯鎮業，以及後來成為他太太的陳敏兒等一起成為第8期藝員訓練班學員。
訓練班畢業後，廖啓智與湯鎮業都得到了出演TVB經典劇集《上海灘》的機會，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命運卻截然相反，湯鎮業飾演熱血青年陳翰林，戲份吃重，角色討巧，給觀眾留下很深的印象，很快就成為無線台打造的“無線五虎將”之一，演藝事業平步青雲。而廖啓智只能出演丁力的馬仔陳祥貴，淹沒於諸多龍套中，並沒有掀起多少水花。
廖啓智在周潤發主演的電視劇《上海灘》中出演丁力的馬仔陳祥貴。
在之後的演繹生涯中，因為受到外形束縛，他始終只能飾演一些邊緣角色，戲份不多，能讓人記住他的樣子，但又叫不出名字。廖啓智也曾幻想過大紅大紫，以為靠演技能補平短板，所以他拼命接戲，竭盡全力演好每一個角色，然而，拼搏了數年，廖啓智依然只是觀眾眼中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1992年張之亮導演的電影《籠民》是廖啓智演藝生涯的一個轉折點。這是一部寫實影片，講述香港籠屋面臨拆遷，住在裏面的眾多居民因為無處安身而想方設法保護籠屋的故事。廖啓智在片中飾演一個智障兒，在喬宏、泰迪·羅賓、胡楓、劉洵等一眾老戲骨的包圍下，演技依然閃光。在次年舉行的香港電影金像獎上擊敗梁朝偉、黃秋生、吳鎮宇等對手，拿下最佳男配角獎。
廖啓智憑藉電影《籠民》首次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
獲得業界認可之後，廖啓智對於表演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不管是主角還是配角，都是戲劇的一部分，既然無法做主角，就認真演好配角。
在他提名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的作品《殺破狼》中，有一場他和任達華飾演的上司吃飯的戲份。兩人快吃完時，任達華很平靜地説：“我得了癌症”。廖啓智抬頭看了一眼，雲淡風輕地問：“哪裏啊？”
“腦袋。”
“有得治嗎？”
“不知道。”
“那就是沒事了。”
任達華吃完先走，回頭對廖啓智説道：“吃完出來做事啊！”
廖啓智喝了一口奶茶，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將杯子摔在桌子上。雖然整個過程對白極簡，但最後的一摔頗有對“上天不公，好人短命”的憤慨。
電影《殺破狼》中，這場與任達華的對手戲，見證了廖啓智的表演功力。
苦難不是活下去的理由
比起磕絆的演藝事業，廖啓智的愛情之路相當順遂。作為訓練班的同班學員，廖啓智和陳敏兒只認識了三週，就確定了戀愛關係。
當時的陳敏兒外形清秀標緻，曾是無線力捧的當紅花旦之一，與劉德華在電視劇《獵鷹》中飾演情侶而爆紅。她的名氣遠大於一直跑龍套的廖啓智，很多人都覺得兩人不般配，但在結束了8年戀愛長跑後，陳敏兒答應了廖啓智的求婚，兩人於1987年步入婚姻殿堂。
廖啓智與太太陳敏兒。
1993年，廖啓智拿下第一座金像獎最佳男配角，事業漸入正軌，妻子也慢慢淡出娛樂圈，退居幕後悉心照料家庭。面對長時間的拍攝工作，廖啓智選擇把家搬到離無線電視台很近的地方，這樣能有更多時間陪家人。
婚後，兩人育有三個兒子，本以為接下來是平凡幸福的一生，沒想到厄運卻接踵而來。
2003年，兩歲的小兒子文諾被查出患上血癌，痛不欲生的廖啓智不得不強忍着悲傷，一邊拼命拍戲賺錢，一邊四處帶兒子看病。他每天早上六點起牀，先送兩個兒子上學，再去醫院看一眼小兒子，然後再到劇組拍戲，還要在綜藝節目中強顏歡笑，直到凌晨才回家，第二天接着一大早起牀出門。
經過一年的治療，文諾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但幸福的生活只維持了一年，小兒子的病情再次反覆，廖啓智不得不中斷工作，每天陪兒子和病魔抗爭。好不容易等到合適的骨髓，本以為做了骨髓移植手術後，就能從此康復，沒想到卻發生了排斥現象，醫生也束手無策。在得知兒子時日無多後，廖啓智放棄給兒子治療，默默嚥下悲痛，帶着兒子四處遊玩，還給兒子編制了一個美麗的童話——因為文諾太乖巧，所以提前被安置到了一個叫天堂的地方，那裏非常好玩，沒有任何痛苦。
2006年，文諾最終因病去世。廖啓智每晚都有給三個孩子蓋被子的習慣，每次去到文諾的牀邊，空蕩蕩的，讓他無法接受。然而，禍不單行，因為難以承受喪子之痛，妻子陳敏兒被確診抑鬱症。面對悲傷的妻子，廖啓智也想過尋死，但看着年幼的兒子，又不得不堅強。作為一家之主，他並沒有傷心的資格。此後，廖啓智只要忙完工作，都會立刻回到妻子身邊，不斷開導她。
2009年，廖啓智憑藉電影《證人》再度拿下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站在頒獎典禮上，他閃着淚光，抬着頭説，“兒子呀，這個獎16年前已經拿過了，承你貴言我又拿到一個新的。諾諾呀，雖然今天你不在我身邊，但我知道這個獎我和你都有份。”
2009年，廖啓智憑藉電影《證人》再次拿下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
“生活還要繼續，要想活得精彩，遇到事情時，就要勇敢面對”，廖啓智説：“苦難不是活下去的理由，快樂才是。”
做個正常人
2010年，廖啓智出演了一部電視劇叫《怪俠一枝梅》，劇中他飾演霍建華的師傅。有場戲，廖啓智要被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拍了快20個小時，卻沒有一句怨言。這一切，霍建華都看在眼裏。
有一天，兩人坐同一輛車去片場，霍建華就問廖啓智：“你可以教我演戲的方法嗎？”廖啓智説：“你把人做好了就可以了，好好做人，做個正常人。”當時的霍建華還不能悟到字面裏的意思。
2018年10月，廖啓智在京出席其參演的電視劇《無雙》發佈會。圖/IC PHOTO
在霍建華的印象中，廖啓智從來沒有助理，一個人背個包，帶個隨身聽，聽着就進化妝間了，也不知道聽的是什麼。殺青後，霍建華説，智叔，我們出來吃個飯吧。兩人喝了點酒，霍建華就問，你每天早上在聽什麼？他説，是小兒子唱的詩歌。這首歌是妻子教兒子唱的，廖啓智將兒子的歌聲設置成了手機鈴聲，以後無論用什麼電話，都會用這個鈴聲，“每次聽到，就好有動力。”
廖啓智演過黑社會、反派、性格很張揚的角色，但現實中人卻是這麼的樸實。或許，這就是他所説的演戲的方法——做個正常人。
電影《無間道2》中有一場廖啓智飾演的三叔殺完人後吹口琴的段落，造就了片中的一段華章。最初劇本中寫的是，三叔吸上一口煙，然後一手彈走了煙頭。但廖啓智不擅長抽煙，覺得如果動作做出來生硬，效果反而不好。有一天，他和太太兒子去逛街，看見有賣兒童口琴的，就想起小學時學過，不如買來玩，代替吸煙也不錯，便特意練習了一首《友誼地久天長》。
電影《無間道2》中的這場口琴戲，堪稱經典。
拍攝這場戲時，劇組都在忙，而廖啓智一直拿着口琴在片場吹，大家就覺得很奇怪。這時，廖啓智走到導演劉偉強和麥兆輝面前説，想吹口琴。兩位導演很茫然，不知道什麼意思，廖啓智也不解釋，就走了，繼續在旁邊吹口琴。導演只好拍了兩個方案，一個吹口琴的，一個沒吹。最後，還是選用了吹口琴的版本，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宿命感，為影片帶來了獨有的氣質。
前幾年，網上流出幾組疑似廖啓智擺地攤賣衣服的圖片，結果不少自媒體以標題黨形式加以報道，“66歲TVB黃金配角廖啓智，晚景淪落到以擺攤為生”，看着讓人心酸。諷刺的是，這組照片其實是廖啓智出演電影《再見·女人街》的花絮。一組電影花絮照被自媒體煞有介事地當成新聞，也從側面印證了廖啓智演技好到可以讓觀眾迷失在電影和現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