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説,看完電影《第十一回》,覺得金財鈴就是周迅。
聽到這句評價,周迅睜大眼睛,想了想,略帶靦腆地一笑,“你的意思是説,我演得好,是吧(笑)?”
周迅
在周迅眼中,似乎自己永遠都長不大。人們習慣用“精靈”來形容她,剛剛過去的元宵節,電視劇《大明宮詞》中太平公主遇見薛紹的動圖、片段依然在社交媒體上刷屏,觀眾一幀幀地回味,感嘆這才是元宵節該有的樣子,連她自己都承認,這些過去已久的經典,在適當的時機,也不得不看。
今年,她再次高頻出現在大家眼前,無論是春節檔電影《侍神令》,還是正在熱映的《第十一回》,以及待映的《世間有她》《涉過憤怒的海》。提及觀眾對其演技的認可,周迅淺淺一笑,“先謝謝。其實,我也看過很多演員演戲,每個演員會有自己的長處或是短板。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優勢、弱點,現階段就希望能把弱的這部分努力補一補。”“具體來説,弱的是什麼呢?”“這很難具象地表達,表演這件事,需要一點兒天賦,但最重要的還是你要喜歡,喜歡就會去琢磨,琢磨的深度能達到多少,成就了這個角色的質感有多少。我現在覺得自己琢磨得還不夠,還需要更努力深入地折騰。”
如懿和四郎
“大概只有演員才能體會到的交錯感”
周迅一直很喜歡陳建斌創作的作品,從對方“演而優則導”開始,她就“追”他拍的戲。事實上,在籌備電影《一個勺子》時,兩人就有過一起合作的想法,但因為檔期原因最終沒能實現,這些遺憾都在《第十一回》中得到了彌補。
陳建斌記得,劇本剛完成第一稿時,他正巧去參加周迅的一檔節目《表演者言》,錄製後大家聊了聊近況。陳建斌也將剛完成劇本的消息告訴了周迅,“她當時説你拿來給我看看吧,看完後她非常喜歡,於是就有了這次偶然的合作。”
至今,周迅都清晰地記得初次看到《第十一回》劇本的感覺——一種現實主義題材帶給她的興奮感。於是,便有了如懿(周迅在《如懿傳》中的角色)與四郎(陳建斌在《甄嬛傳》中的角色)的夢幻聯動。周迅説,拍的時候還真的沒想過。但有次她和孫儷碰面,會想這下對方不是成了她的婆婆,“這種交錯感的體會,大概也只有演員才能夠碰到”。
周迅與陳建斌搭檔合作後者執導的電影《第十一回》。
除了題材讓她感興趣,還有一種朦朧感對周迅來説極為重要。
翻看陳建斌的作品,周迅總有種“説不清楚”的感覺,“你要把他的戲説得很清楚是非常難的,很難找到一個詞來詮釋。看戲的過程中,你的腦子會跟着轉動,能理解,但要把它具象化卻又很難,我特別喜歡這種感覺,感覺到了卻不説破,感覺很懂卻講不出來。”誰都知道陳建斌作品的藝術解讀空間很大,這種留白正中周迅下懷,“場景、佈局、台詞、配樂,很多情節沒那麼簡單,但你都説不準,很難概括,這種朦朧感我非常喜歡。”
而在陳建斌心中,周迅是能準確詮釋金財鈴的不二人選,他説,能找到周迅是一種福氣:“她是一個非常好的演員,很好合作,也願意嘗試新的東西,全身都有好演員的美德。”陳建斌口中的“演員美德”,是指周迅對於表演的純粹。
周迅與竇靖童
“毫無雜念地演,就是最好的化學反應”
誰能想到有一天周迅會素面朝天、披頭散髮,叉着腰衝着竇靖童大吼,並大力地一次次打着對方耳光,自己也被“教訓”得鼻青臉腫,成了躺在車前為丈夫維權的彪悍婦女。
電影《第十一回》中,周迅飾演了彪悍婦女金財鈴。
《第十一回》上映後,“周迅演技”迅速登上熱搜,雖説這不是周迅第一次演繹市井類角色,但這絕對是她從業以來最具顛覆性的一次,她又一次把自己歸零,出演一個完全不像自己的人,“金財鈴性格很真實,但我和她也有很大的差距,比如生活中我相對比較被動,沒有辦法像她一樣豁出去大鬧,這是我們最不像的地方。”
雖然與片中的角色有差距,但偏偏她是周迅,從來不給自己的表演設限。在對金財鈴進行了評估後,她告訴自己應該能把握得住。“我在生活中有見過這樣的女人,且不在少數,她們心地善良但不會用言語表達,比如不會和老公説甜言蜜語或鼓勵女兒,但她的行為都是為家人考慮的。我也有過這種感受,明明是這麼想的,開口卻説了別的話,這並不是口是心非,而是無法從語言上表達到位,她只能兇,只能發脾氣,因為她不知道怎麼解決,很急也暴躁,就是説不明白。”
很多時候,塑造角色與她對錶演付出的努力與琢磨有關。片場內和導演溝通探討,片場外細緻入微地觀察體會,是陪伴周迅演戲多年的習慣。採訪中,也能感受到她沒有過多的表演慾望,也沒有創作上的太大野心。她對角色的描述非常純粹,不刻意贅述是如何刻畫,也不會分析自己演這個角色花了多少心思和努力,甚至一直不斷反思自己觀察應該再細膩一點兒。從影多年,她身上似乎沒有半點兒演戲的套路,很多時候都是用觀察、用瞭解這些最直白的方式,讓自己成為角色,就像她輕描淡寫地回答為什麼“演得好”——表演還是迴歸現實生活,角色就是實實在在、生活在生活中的人。
周迅找來好朋友竇靖童,在片中飾演其女兒。
作為影片的導演,陳建斌最為感謝的是她還將自己的好朋友竇靖童拉來,也給金財鈴女兒金多多找到了最好的扮演者,“陳導告訴我希望片中的女兒是竇靖童那樣的,我就想與其要找一個和她像的,那她直接來演豈不更好?雖然她和金多多本身差別很大,有時可能也比較害羞,但我和她熟悉,至少不是陌生人,會給她和我一個輕鬆的創作環境,沒多想,演就是了。”被問到會不會把自己的演戲經驗傳授給竇靖童,周迅笑説竇靖童本就是一個很有靈性、有才華的人,以自己的感覺來就好了,兩人都毫無雜念地演,就能有很好的化學反應。
電影與表演
“把自己清空,承載什麼都交給導演”
即使是在演員這個多數活在想象中的職業裏,表演迴歸生活,是周迅這麼多年一直秉持着的真誠。
從14歲就開始演戲的她,即使到了46歲,眼中都閃着一種光,對事對生活總有種孩子的心氣兒,就像她調侃自己“還不成熟”。這與她和電影結緣有關,因為父親在電影院工作,小時候,周迅意識中的“玩”就是看電影。電影院像一條時空隧道,讓她往返於現實和虛幻,從《紅與白》一類的法國電影開始,除了恐怖片,她幾乎什麼都看:從武俠片裏學行俠仗義;在超級英雄電影裏學揚善除惡樂於助人……她用影像來摸索着外面世界的“處世哲學”。那時的周迅,將成為演員定義為大城市的事情,認為這事兒太遙遠,僅有一瞬間她覺得做演員或許也挺好的,因為人在銀幕上會變得“挺大的”。
《大明宮詞》中,周迅飾演少年太平公主。
後來,周迅真的變成了演員,但仍帶着肆意天真的底色,所以才能在26歲,演出14歲的少年太平,《大明宮詞》中只有7集戲份的小太平,她單憑外在,憑直覺,就吃住了鏡頭,也一舉打開了國民度。其後,她迎來了擔綱主演的多部代表作,包括電視劇《橘子紅了》《射鵰英雄傳》、電影《蘇州河》《巴爾扎克與小裁縫》《戀愛中的寶貝》《如果·愛》《李米的猜想》《風聲》……三十出頭就拿遍了“三金”(金雞獎、金像獎、金馬獎)最佳女主角,被很多年輕演員視為偶像。
憑藉電影《如果·愛》(上)《李米的猜想》,周迅拿下了“三金”最佳女主角。
陳建斌説周迅是具有天賦的演員,李少紅也對周迅在表演上的驅動力有着極為深刻的印象,“她是那種為戲而生的人,每一次表演都執着於‘來真的’,用盡全力把自己和角色在戲中融為一體”。
不同於四小花旦其他人的選擇,或轉型做導演、做製片,或迴歸家庭,周迅似乎一直在堅持表演,她坦言自己不是“編劇創作型的選手”,很多時候還是要看什麼樣的劇本和故事來找她,她更願意把自己形容成空杯子,在拍戲前清空,相信手中的這個角色,保持真誠,沒有雜念,至於要往容器裏承載什麼就交由導演。她舉例,“其實《第十一回》最開始的劇本並非如今的章回體,陳建斌導演就是那種不停地在想、不停地在創新的人,一天不定稿他都會進行改動,我沒他那麼喜歡折騰,但會覺得愛折騰是件極好的事情,我覺得我應該像他一樣,再多點兒探索精神。”
少女感和孩子氣
“就算到現在,我都覺得自己沒成熟”
表演對周迅來説,似乎始終是快樂、自由、無憂無慮的,它不是一種謀生工具,也不會給她帶來太大的壓力,這份純粹為周迅創造了很多新的角色。即使年過四十,她依舊保持着那份熱忱與心性,去探索未知的角色。這幾年,人們似乎也看到了她的變化,如同早前熱播的電視劇《如懿傳》,當焦點都集中在她還有沒有少女感的談論時,她會很真誠地面對:“我也很納悶,為什麼大家會扣一個少女感給我,可能是年輕時的角色讓人印象深刻。但我認為少女感不侷限於某一個年齡狀態,我的工作就是要打開自己,把最真實的樣子呈現給大家。”
電視劇《如懿傳》劇照
以前,大家總認為拍戲佔了周迅生活的大部分,她是個喜歡躲起來的人,抗拒待在不熟悉的環境裏,和陌生人聊天會感到緊張。近些年來,她不躲了,除了大銀幕上,很多綜藝裏也有她的影子,生活類節目中,她似乎總有一顆好奇的心,會脱掉鞋去溪邊玩耍,下地刨芋頭,伸手舀海里的水嚐嚐味道,吃上幾碗白米飯……她似乎從銀幕中嚴肅的角色裏抽離出來,還原了一個普通人,儘管在新聞稿中對她的描述是“走下雲端”“褪去星光”,但她很清楚,經營這些節目是為了找到喜歡、適合、自在的感覺,能踐行自己“我喜歡、我願意、我覺得適合自己”的綜藝生活。
在很多場合,一些明確的回答周迅是不知道的,她説不清楚心裏的具體感覺,就像如何在紛爭離合的娛樂圈保持着平靜和稚氣,她給不出秘訣,只知道這些年自己就沒怎麼變過,始終用天真的眼光去打量這個世界。
金星曾問她如何保鮮?她回答説覺得自己一直像個小孩子,對人事的判斷也好,平時的狀態也好。因為當演員有責任讓自己很乾淨,保持很簡單的、很小孩的感覺。
前年,她曾説過自己才成熟,如今聽聞此言,她急忙擺手:“我覺得我前年這麼説都太早了,就算到現在我都覺得自己沒成熟。”她想了想,問出一句“我到底能不能長大啊?”
周迅
確實,以前的她也總想和自己較勁,糾正身上的孩子氣,例如撕商標會把衣服撕壞,坐車喜歡數樹,看電視要五格五格地調音量,人山人海的紅毯上不拔高自己的感受,笑着説“人好多啊”。如今,她把這個問題想得通透,甚至覺得孩子氣是種珍貴的感覺:“我從小就拍戲,在一個被保護的狀態中成長,生活裏的磕磕碰碰我是缺少的。温室裏成長,沒有苦大仇深,我的痛苦都是我生命的一些經歷,能體會的也就是成長環境中的生老病死,沒有遇到過很大的災難或是多壞的人,對演員來講或許是種缺失,但我很珍惜這份純粹,就像現在,我真的覺得自己狀態挺好的。”
周公子談
“信念”——相信導演
儘管在你們心中我表演豐富,但我拍戲非常相信導演,一個導演一個性格,既然選擇了合作就要接受他的習慣、他在現場的執着。感覺對了,這個戲很快就過去了,沒時間去想到底難還是不難,跟着感覺走,是最好的。
“工作方式”——找感覺
我的工作方式,是到我所有能想到的事情裏找感覺。例如拍《如懿傳》之前有在故宮專門研究清朝禮儀、生活的老師給我們上課,瞭解皇宮裏的規矩,去感受當時人的生活,就像穿上那時女子的鞋,再着急你都跑不了,你也會深刻體會到她們的心理過程。
“表演”——終究還是要呈現人
其實演員比常人更容易瞭解人,更容易知道人的特性,因為演員就在研究人,研究角色其實就是研究人。你看電影、電視劇時,通常都會從中找到似曾相識的感覺。幻化成演員的表現是一個道理,你終究還是去呈現人嘛。
“教學”——需要有人傳承演員品質
山下學堂是針對那些真真正正對錶演有興趣的孩子,他們是認認真真在學,而不是覺得當明星是獲得名利的一種手段。有人可能覺得獲得名利也沒問題,因為這個社會本就多元化,但是,還是需要有一批人,把演員的品質傳承下去。
口述:周迅
【新鮮對話】
新京報:《第十一回》中的表演對你來説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周迅:我想這是個全新的經歷,就我自己而言,也很希望能再多嘗試幾個這樣的角色,再把它完成得更細緻一點兒,這是我對自己的期望。
新京報:綜藝裏的你對大自然特別好奇,會主動去嘗翡翠湖水的味道。
周迅:我覺得這是非常必要的,因為我見識或是看到的世界還不算多,必須要多觀察生活,才會知道更多細節,有更生動的體會。
新京報:似乎你生活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演戲,這些角色會對你的生活造成影響嗎?比如出戏難?
周迅:出出進進的,很多時候你是不知道的。比如,你演戲,演到一個禮拜或半個月的時候,突然有一場戲或一句台詞,讓你產生了很強烈的感覺,那個時候你會發現自己就是這個人了,甚至會突然發現你在戲中的言談舉止是走對了的,那時候你是真正地進入了,但要説什麼時候出戏,你其實是不知道的。
周迅
新京報:那你會把角色的想法和觀念帶到生活裏嗎?在片場你的狀態是?
周迅:一般不會,像金財鈴的那種潑辣勁兒肯定影響不了我,生活中我還是一個相對比較含蓄的人,會有自己的脾氣,但不會像她那個樣子(笑)。至於在片場我真的很難描述,因為每一個劇組、每一次合作的人都不一樣,每一個劇本、每一個角色也不一樣,很難統一給個説法,但肯定是很認真的,這是最起碼的。
新京報:對演戲堅持了這麼久,表演的心態會不會變化?你並不多產,但很多作品都挺精品的,你的接戲標準和對錶演的看法有變化嗎?
周迅:這也是不知道的(笑)。其實像演員這類職業,得看在這一年有什麼樣的劇本,跟種田的農民伯伯挺像的,今年的天氣怎麼樣?明天是否要下雪,天寒地凍時小麥該怎麼辦?演員也是這樣,你得看有什麼樣的故事,是誰在拍,這些因素對演員來説都是不確定的,也大概只能在每年開年才能知道這一年自己會遇上什麼樣的作品,而不是説我今年就把自己大後年要演的角色確定好了。它存在這樣一種變數,所以每個時期的心態自然也會有一個變化。
新京報:有個説法“好演員總是缺劇本的”,你認為呢?現在還有沒有渴望的角色?
周迅:那要看你想拍什麼樣的劇本了。有沒有渴望的,我認為這也是不知道的,就像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遇到了金財鈴。
新京報:現在的生活狀態是最滿意的嗎?
周迅:人到每個階段都會有煩惱,總是刻意強調自己的煩惱,好像有點兒不大厚道,但你説有沒有煩惱?做人大概不可能什麼煩惱都沒有,對吧?不過,拋開這些,我仔細想了想,現在(生活狀態)真的已經非常、非常好了。(笑)
新京報資深記者 周慧曉婉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校對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