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你從來沒見過的梁朝偉。
憨憨傻傻,蓬頭垢面,哈喇子直流。菜市場熙熙攘攘的人羣裏,他兩眼呆滯的站在正中間。
別人拿冰塊砸他,他還樂呵呵的當別人跟他鬧着玩兒。別人拿刀威脅他趕緊滾。他痴痴傻傻的以為別人在跟他鬧着玩兒,也從攤位上拿了一把刀。這下倒好,嚇跑了所有人。菜市場裏有人要殺人,引來了警察,也引來了記者。他叫阿狗,他是個神經病。
梁朝偉接到這個角色那一年,剛剛23歲,還是個在跑龍套,當配角的新人。這一年,周潤發30歲,已經憑藉《上海灘》大紅大紫,也在這部電影裏演了個神經病。這一年,爾冬升28歲,從演員轉行做導演,處女作驚豔眾人。
《癲佬正傳》癲佬,可以簡單理解為“神經病”“精神病”。
這部電影就是講述神經病們的故事。整個片名,乍一看可能被誤會為喜劇,但看完又實在讓人笑不出來,心裏沉重,特別震撼。初戰電影界,爾冬升就展現了對社會邊緣人物的關懷。在看完這部電影之後,河馬哥對他真是充滿敬佩。馮淬帆,在片中飾演社工劉先生。在片中,他是帶領社會正常人和精神病們交流的橋樑。
當阿狗(梁朝偉飾)持刀被當成殺人犯時,只有他知道阿狗只是把刀當成了玩具。
深入險境,劉先生解除了菜市場的危機。葉德嫺,在片中飾演記者劉小姐。在片中,劉小姐就是我們大多數人的視角。
不瞭解精神病人,對他們充滿好奇,又對他們心懷忌憚。徐先生則是帶劉小姐走進這羣精神病人的一個角色。通過徐先生,這羣活在社會邊緣,從不被人重視的羣體有了被人關注的機會。重要的是,爾冬升的用意絕不是靠精神病患者來作一個噱頭,他是真的在認真關注這個羣體。整部電影,大概有三層立意。第一層,呈現。劉小姐為了寫報道,跟隨徐先生走近了這個羣體。
大街上、天橋下……有的呆滯,有的瘋癲,無一不是髒兮兮的,生活過得悽苦。其中有位三姑婆,徐先生讓她搬離垃圾堆,她不搬。徐先生説搬走就有錢給她,她傲嬌的表示,自己也有錢。沒有得到三姑婆的允許,劉小姐冒昧的湊了過來要採訪。三姑婆生氣了,拿把剪刀就朝劉小姐追了過來。看劉小姐嚇得倒在地,三姑婆放下了剪刀,哈哈大笑,嫌棄她是膽小鬼。她確實精神有問題,但她也需要尊重。在見到三姑婆之前, 劉小姐心裏有很多困惑:這些人有損市容,為什麼不把他們抓起來?讓他們隨便在街上走,他們砍人怎麼辦?你們是社工,為什麼不給他們找地方住?至少給他們洗個澡?這些想法,其實也是現實生活中很多人的想法。
看似是出於社會責任感,實則自私自利,想法過於簡單粗暴。剛開始,衣衫襤褸有損市容,要抓走,那麼後來,長得醜了胖了損不損市容?殘疾人損不損市容?擔心精神病人會砍人,但現實生活中,真正砍人多的反而是正常人,更何況,因為擔心出現某種情況就砍人,合理嗎?至於找地方住,洗個澡之類的問題,也要看他們是否自願。像三姑婆,她就願意住在垃圾堆裏,守着自己那麼點錢,她樂意。還有的精神病人,被強迫洗了澡之後,整個人都掛了。
徐先生説,污垢是他們的自我保護。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也。我們無法理解他們的世界,但應該允許他們有自己的世界。第二層,探討。片中,周潤發飾演的也是一位精神病人,阿松。在看到徐先生之後,阿松轉身就跑,徐先生追上之後,才發現他手裏拿着的是一個布娃娃。布娃娃是要給誰?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四面透風的房子里居然有個小女孩,臉上身上蓋上了厚厚的棉被。掀開一看,小女孩一臉疹子,還咧開嘴笑。這是阿松的女兒。
阿松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着她,可是,這對小女孩的病情並沒有幫助。徐先生迅速把小女孩送進了醫院,但是很快他就想起來,阿松有一兒一女,女兒生病了,兒子呢?深夜,徐先生一行人跟隨阿松,去找他的兒子。山林中,阿松走向一個墳墓。挖開來,小男孩已經青紫,很早之前就沒有了呼吸。阿松抱着他,喃喃道兒子沒有死,甚至還張開臂膀要給兒子遮雨。這一幕,又恐怖,又心酸。阿松的故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爾冬升的用意卻不僅僅在於呈現,而是去質問,這樣的悲劇為何會出現?
阿松是個精神病人,他本不該結婚,可是女方的父親不管,他説反正自己女兒也是個白痴。
兩個精神病人結婚了,本不該要孩子,可是沒人強烈阻止,阿松更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孩子出生了,本應該送去福利院,可是依舊沒有機構強勢介入,只能是兩個精神病人養兩個孩子。
孩子生病了,依舊沒有人管,阿松空有慈父心,但反而弄巧成拙,無意加速了兒子的死亡。第三層,反思。如果説阿松的故事,是在質問相關部門,是在給一些精神病人的家庭以警醒。那麼阿全的故事,就是讓我們每個普通人去反思,我們究竟可以做些什麼?片中飾演阿全的演員是秦沛,爾冬升導演的親哥哥。梁朝偉、周潤發、秦沛,演技派對陣,秦沛的片段一度還成為我的童年陰影。
阿全,一個前精神病患者。
在精神病院治了兩年後,他的狀況已經好轉,和正常人無異。但是,因為患病的履歷,他的老婆跑了,跟他離了婚,孩子也被判給了老婆。
阿全想念兒子,但一個月只能見他一次,還是在社工陪伴的情況下。對於患病的過去,阿全已經可以平常心對待。
他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兒子,他願意用盡一切努力,和兒子有更多相處的機會。一天,他前往幼兒園要接兒子時,正好碰見了前妻。阿全看到前妻就要躲,但前妻揪着他不放。阿全:“大人的事不要影響孩子嘛。”前妻:“什麼不影響,你又不知道你有病。”
“你以後不要偷偷見他,他已經管我男朋友叫‘爸爸’了。”
“我會去法庭申請,不讓你見孩子。”撕扯之中,前妻的男朋友和阿全扭打到了一起,阿全眼看着他們抱着兒子離開了。他知道,即便鬧到了法庭,得過病的他也是處於完全的劣勢。這次爭執之後,阿全的病情就加重了。他在樓道里一遍一遍的大喊“通通該死”,他在家中殺雞,一天能殺好多隻。阿全的媽媽一大把年紀,不願意阿全再被送去精神病院,就每天偷偷買雞給他殺。直到有一天,媽媽看到阿全在啃生雞吃……徐先生把阿全送去看醫生。
可是醫生説他沒病,開了藥就讓他回家。徐先生拉着醫生一再重複,自己可以肯定阿全又復發了,肯定有病。可是,醫生説:“精神病院哪有那麼多牀位?就算拿刀砍人的,也只是住一個月半個月就出來了。你們社工的責任就是讓病人儘量留在家裏,讓他們的家人照顧他們,減輕我們醫生的負擔,知道嗎?”
因為社會資源有限,所以精神病患者並不能得到及時有效的救助。阿全又一次被送回了家,可是,小區已經容不下他。
鄰居們得知小區裏住了個精神病,揮舞着棍棒找上門來要趕他走,這無疑是在刺激着阿全的病情。當看到自己母親在推搡中倒在地上時,阿全紅了眼,大喊了聲“通通該死”。就這樣,悲劇發生。這次,害死了好幾條人命。
前妻、醫生、鄰居……每個人都在挑戰着阿全那根脆弱的神經。他處在清醒和崩潰的邊緣,如果正向推進,他可能就會真的痊癒,過上正常的生活。如果給予負面刺激,他就不可自控的走向絕路。
阿全最後成了一個殺人犯,他害死了好多人,但當他無措的痛哭時,我想他心裏比誰都後悔去殺人。看完這部電影,河馬哥心裏久久不能平靜。
這部電影對社會現象的剖析,力度太大,後勁兒太強。每個故事銜接的很自然,立意由表及裏,一層層的去拷問我們,可以做些什麼。
這是1986年的電影,在2021年的現在回頭看,依舊看得人心裏沉重,我們也不得不承認,問題依舊無解。好在,在全片致鬱之後,影片給了一個光明的結局。受徐先生感召,劉小姐接下了接力棒,走在了救助的道路上。某種程度上,從無知好奇到一點點了解,劉小姐代表的就是我們每一位觀眾。只要有人在關注,有人在奔跑努力,有人心存善意,這些社會邊緣人物的處境就有改善的可能,社會性悲劇就有少發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