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島主
前一陣兒，偶然看到TVB1976年的民初武俠劇《大江南北》，看到年方廿三的吳孟達在劇裏飾演與周潤發雙雄相鬥的雷金山，略有些用力過度的表演，加上他時常眯縫的眼睛，頗有點今日陳赫的味道。這是一個基本上與今天人們刻板印象裏認識的吳孟達距離遙遠的電視形象，卻是他出道初期在《民間傳奇》《創業興家》《書劍恩仇錄》等劇集中密集表現出的常態。
上世紀70年代小熒幕上的吳孟達，是這位無線電視訓練班第三期學員表演生涯的開始。生於上世紀50年代初的吳孟達，和他同時代的演員們一樣，在青少年時代見證了戰後香港平民階層的艱難奮鬥，也因此由一位來自廈門的移民家庭小孩逐漸成長為與城市共同闖過時代風雨的香港人。
這是作為演員的吳孟達最鮮明的底色。初時，這層背景伴隨着他在無線電視的演出而成為經濟起飛時代的集體回憶，到了1979年出演《楚留香傳奇》的男二號胡鐵花，才真正進入了他表演事業的春天。以並不算出眾的樣貌，在訓練班取得第五名的成績，又在短短几年的電視台生涯裏累積了經驗，胡鐵花一角與風流倜儻的楚留香（鄭少秋）形成諧趣的對照，最終成為風靡港台的經典角色代言人。
暴得大名之後的揮霍令他的演藝事業迅速沉落，幾乎整個上世紀80年代，吳孟達無論在電影或電視劇中都以配角亮相。那是香港電影工業的黃金年代，卻是吳孟達本人經歷沉浮、潛心鑽研表演的階段，他以厚積薄發的耐力出演了大小正反等各種龍套角色，於1984年TVB的《新紮師兄》中警校導師葉昌華一角重新建立了其表演的新座標——面惡心善的教官，雖然在今天看來頗有些臉譜化，但赤膊上陣與威嚴神色，都非常迅速有效地建立了人物性格。之後在1989年的《蓋世豪俠》及《他來自江湖》，吳孟達與周星馳成為最佳拍檔。《蓋世豪俠》裏吳孟達一人分飾兩角，將正派俠客與陰柔氣味的邪門反派詮釋入骨。這部劇是周星馳第一次在無線電視擔任長劇男主角，在上世紀80年代末無線武俠劇的典型影像造型中，演出了此後影響力長達數十年的早期無厘頭風格。
在1990年標誌着“周吳配”的大銀幕組合正式取得商業成功的《賭聖》之後，直到2001年的《少林足球》，十來年中，絕大部分周星馳主演的電影都與吳孟達合作，這兩位曾經在TVB晚會上搭檔説相聲,吐槽公司藝員制度的夥伴，在香港電影的巔峯時代，貢獻了包括《鹿鼎記》《西遊記》（內地名《大話西遊》）《武狀元蘇乞兒》《食神》等載入香港影史的經典喜劇。這些作品或當時得令，或在日後被影迷或學者反覆提起，成為了今天世人對吳孟達最集中的印象。
他在戲中往往在周星馳張弛靈活的“沸度表演”節奏間隙，以“退格”的形式，演出各類猥瑣、憨直、富於機巧的喜劇角色，真正達到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根據陳清偉《香港電影工業結構及市場分析》一書中發表的統計，1990年至1996年底，周星馳出演電影的總收入“一個人在七年內佔香港片在香港市場近一成半”，他長期搭檔的配角演員吳孟達，亦因此成為這七年間出演作品總票房第二高的香港男演員，吳孟達與周星馳的合作密切程度與票房號召力可見一斑。
世人皆以周星馳與吳孟達“焦不離孟”的合作關係為吳孟達表演生涯的最高成就，在我看來，無論在吳孟達的“周星馳時代”前、中期或之後，都有若干足以支撐起他表演獨立性格的優秀作品，比如上世紀80年代飾演反派的《英雄本色II》。1990年《天若有情》中以細微動作不斷貫穿人物行動直至最終爆發終結的吳孟達，演出兼具細膩與鋒芒，憑藉“太保”一角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在2000年以後，仍然保持高強度工作紀錄的吳孟達，起碼在《香港仔》（內地名《人間·小團圓》）《導火新聞線》以及《流浪地球》中貢獻出類型化表演之外具有深厚人物塑造砥石的演出。
吳孟達一生經歷過許多足以塑就萬千香港市民性格的風雲變幻，也在影視工業發展與重心遷移中緊跟潮流，於批量複製中仍試圖綻放自身的表演光芒。他是一位香港表演文化陣列中的匠人，也是一個有沉浮有花邊的明星。不知不覺，他40多年的演藝生涯，被記取、定格在那個最深入人心的笑容，但其實生而為人的繁複一生，值得言説的又何止這些。
圖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