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菲律賓在漫長曆史時期內,其境內7000多個島嶼上雖有人居住,但並未形成國家形態,而最早到達菲律賓羣島的國家力量,是中國三國時期的東吳。公元226(吳孫權黃武五)年,東吳官員宣化從事朱應、中郎康泰浮海巡撫東南亞,前後歷時數十年,抵達過越南、柬埔寨和南洋羣島等地,也曾到過今天菲律賓境內的臣延、耽蘭和杜薄。由於康泰回國後著有《吳時外國記》(俗稱“扶南傳”,扶南即柬埔寨),這本書雖然早已亡佚,但裴松之注《三國志》時有所引述,《晉書》中也有提及。此次“出訪”的目標是扶南,菲律賓各地僅是順風路過,因此中國此時對菲律賓,也只能説是“到此一遊”,去過而已。
隋唐時期,中國航海業空前發展,南方大港泉州十分繁榮,海船和航海設備也大為進步,已出現了中國-菲律賓之間的較固定海上貿易航線。由於風浪、潮流的關係,這條航線並非從福建沿海直接前往直線距離最近的呂宋島(即今菲律賓羣島中的呂宋島),而是從泉州出發,先繞過海南島,沿越南海岸線抵達越南南部的占城,然後繼續沿海岸線南下,在馬來半島一帶橫渡南海,抵達加里曼丹島的渤泥(文萊),再從文萊北上,抵達今天菲律賓的蘇祿羣島和棉蘭老島一帶。
還應看到,唐代“海上絲綢之路”十分繁榮,但菲律賓羣島卻只是這條海商黃金航線的一個並不起眼分支。菲律賓列島人煙稀少、經濟落後,中國的大宗輸出產品(絲綢、瓷器、茶葉),當地市場容量有限,而當地出產的水果、香料、海產品等,其它南洋地方也不難買到。這條航線最重要的意義,是開闢了一條中國福建沿海居民遷徙菲律賓的通道,此後幾百年間,呂宋等地逐漸聚集起不少華人,他們經商、務農,甚至成為海盜,在當地居住下來。
菲律賓第一個國家的第二代東王葬在山東
唐、宋、元三代,中國官方對菲律賓羣島的興趣似乎並不大,一直到明初這種局面才開始改變。1405(明成祖永樂三)年,鄭和第一次下西洋,在前往渤泥途中經停呂宋,在當地見到許多福建僑商,並應僑商請求,任命福建晉江籍華僑商人許柴佬為呂宋總督,此後直到1424年,呂宋島的最高行政長官都是這位華僑商人。
從理論上講,這17年是菲律賓和中國關係最直接、最密切的時期,因為此時呂宋最高行政長官是中國人,最高行政機構法理上直屬中國明朝中央政府。但實際情況卻遠沒這麼誇張:鄭和許下的不過是“紙上富貴”,既沒有給兵,也沒有派員,而許“總督”所能依靠的,不過是聽命於己的一些商人、同鄉和夥計,所能控制的不過是商埠周圍一小塊地盤,廣大島嶼上絕大多數土地、人口他們既不能統治、管理,也無法徵收賦税,甚至彼此間都未必知道對方的存在。1424年明成祖去世,明朝對外政策發生劇變,耗資巨大的“下西洋”因內部激烈爭議暫停。
在此前後,呂宋以南,出現了菲律賓歷史上第一個國家——蘇祿蘇丹國(在西班牙入侵菲律賓前,該國是當地社會經濟比較發達的國家之一)。公元1409年鄭和三下西洋時路過蘇祿,在和樂與蘇祿第二代東王巴哈剌會晤,並贈對方豐厚禮物。叭哈剌對中國富庶繁榮十分仰慕,與同信奉伊斯蘭教的鄭和也一見如故,請求同船到中國“朝覲觀光”,但鄭和當時領命出訪印度、錫蘭(斯里蘭卡),歸期未卜,因此婉拒。叭哈剌在鄭和走後向西王、峒王轉述中國“盛況”,令二王嘖嘖稱羨,三王決定共同設法赴華。
1417年,東王巴都葛叭哈剌、西王麻哈剌叱葛剌麻丁、峒王妻叭都葛巴剌卜及隨員、家屬等共340多人航海來到中國,當時明成祖正在北京為遷都做準備,蘇祿三王抵達南京後又換船沿運河北上,於八月初一抵達北京朝覲,逗留27天,受到明成祖接見、賜封和隆重接待,進貢“金鏤表文”和“珍珠、寶石、玳瑁諸物”,明成祖“賜印誥、襲衣、冠帶及鞍馬、儀仗器物,其從者亦賜冠帶有差”,臨行時再獲接見,三王各獲得“金鑲玉帶一條,黃金100兩,白金2000兩,羅錦文綺200匹,絹300匹,鈔1萬錠,錢3000貫,金繡蟒衣、麒麟衣各一襲”。終明朝一世,外國國王親自來訪的寥寥無幾,三王一齊來訪的僅蘇祿一例,因此所受的禮遇也是最鄭重的,和南洋號稱“最恭順”的滿剌加相同。
由於南北往返,舟車勞頓,加上寒流突襲,習慣熱帶氣候的叭哈剌沿運河南下至山東德州,因病醫治無效,於九月十三日與世長辭,遺命留葬中國。明成祖聞訊後派禮部郎中陳士啓前往祭奠,以國王禮節將扒哈剌葬於德州,並賜諡號“恭定”。安葬扒哈剌後,西王、峒王一行辭別歸國,而東王一家除長子都馬含回國嗣位外,其餘家屬包括王妃葛本寧、叭都葛蘇性,次子安都祿、三子温哈剌等10人留德州守墓。
蘇祿蘇丹國希望成為“中國固有領土”被乾隆拒絕
東、西、峒三王則得到明朝“冊封”,屬於東亞典型的“藩屬關係”,但這種所謂“藩屬國”並非真正的統治,而是一種特殊利益交換關係,即中國皇帝從“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傳統理念,認為自己是天下萬國宗主,其它國家都歸自己“領導”,而弱小鄰國一來畏懼中國實力,二來希望通過“朝貢”換得成倍的“賞賜”,獲取利益,也樂得“嘴上服軟”。不過,此後在明朝官書上,蘇祿三王此後的“朝貢”紀錄寥寥無幾。蘇祿東王留下守墓“三年”的10名家屬,僅叭都葛蘇性一人在6年後歸國,其餘都留在德州,終明朝一世,他們的國籍都是蘇祿,是明朝的“客人”。
17世紀,清朝取代明朝統治中國,此時江河日下的蘇祿蘇丹國,國王正是東王后裔,他們希望依靠中國,抵禦西班牙人的步步蠶食。1726(清雍正四)年,蘇祿蘇丹遣使“朝貢”,重建了和中國的“藩屬”關係;1731年,蘇祿蘇丹親自“來朝”並拜謁了蘇祿東王墓;1733年,蘇丹應在德州守墓的東王后裔請求,上書雍正,希望給予這些人中國國籍,獲得批准;1753(乾隆十八)年,蘇祿“老蘇丹”上《請奉納版圖表文》,請求將本國土地、丁户編入中國版圖,這是因為蘇祿被西班牙百般欺凌,強弱不敵,希望依託中國,尋求庇護。
但此時乾隆正奉行閉關鎖國政策,對海岸線以外並無興趣,甚至認為華僑都是“漢奸”,死不足惜,殖民者殺死華僑對中國有利,在這種思維定式下,他顯然不會對純屬“外人”的蘇祿請求有絲毫積極回應。蘇祿希望成為“中國固有領土”的請求最終被婉言謝絕,但雙方的“藩屬”關係依舊維持。1851(清咸豐元)年,西班牙人佔領蘇祿古都和樂,蘇祿和中國間的航路就此被切斷,這一年也是中國太平天國金田起義的年份,此後中國自顧不暇,所謂“藩屬”關係,也只剩下民國時清朝遺老所編“清史稿”中雲山霧罩的幾筆了。
1897年11月2日,呂宋成立了菲律賓第一共和國,1902年7月4日,美國吞併了菲律賓,次年宣佈“摩洛蘭”為“非法土地”,向原蘇祿蘇丹國領土大量移民。1946年7月4日,菲律賓第三共和國成立並維持至今,和“摩洛蘭”的關係始終不睦,屢屢爆發戰爭和暴力衝突。1989年11月6日,“棉蘭老穆斯林自治區”成立,包括巴西蘭、馬京達瑙、南拉瑙、蘇祿和塔威塔威五省;2012年4月26日,菲政府和摩洛伊斯蘭解放陣線簽署協議,宣佈同意該組織在菲律賓南部組建“政治實體”,但具體細節尚未議定,目前南方這塊蘇祿故地局勢仍十分微妙,至於“蘇祿蘇丹國”,理論上一直存在,如今已傳至17世,在當地享有崇高威望,但並無實權,如今的蘇丹王室,仍然是當年蘇祿東王的後裔。
從前文可知,菲律賓北方的呂宋,和南方的蘇祿,歷史上的確都曾和中國存在一些“固有”,但大抵為象徵性隸屬關係,中國並未真正實際控制過菲律賓,最接近於“隸屬”的,自然是乾隆年間的那一次蘇祿蘇丹“請奉納版圖”,但請求者系被殖民者所逼而迫不得已,被請求者又正式拒絕,這件事並未成為事實——哪怕是理論和形式上的事實。
如今“蘇祿國恭定王”的陵墓仍矗立在山東德州市北的長莊鄉北營村,東王后裔如今繁衍為安、温兩姓(分別為二王子安都祿、三子温哈剌之後),已傳承至第21代,被劃為回族(因蘇祿人篤信伊斯蘭教),大部分聚居於北營村,世代守墓,一部分則散居江蘇、河北、天津等地,已很難看出他們與普通中國東部回族的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