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淑女
選入漢宮湖北興山縣明妃村,三面環水,水光瀲灩;一面環山,山青如黛。這是王昭君的故鄉。王昭君吸山水之靈氣,出落得丰姿綽約,楚楚動人。公元前36年,王昭君被選入漢元帝宮中,為掖庭待詔。
十七歲的王昭君天生麗質,冰雪聰明,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真是“蛾眉絕世不可尋,能使花羞在上林”。然而王昭君並沒有受到漢元帝的垂青。
原來漢元帝每年都從全國各地挑選秀女入宮,經年累月,人數已近兩萬。亂花漸欲迷人眼,怎麼才能臨幸到最美麗的美人呢?漢元帝讓人把待詔宮女製成圖像,隨時把美人圖掛在身邊,閒暇時便細細品評。如果當時有攝影、錄像設備,王昭君的命運可能就會是另一番光景。可惜的是,當時的美人圖全靠畫家去描摹。擔任此美差的畫家姓毛名延壽。毛畫家,靠着繪圖工具,很是飽覽了一番天下秀色。皇帝的女人,他可沒有膽量動,可他敢動那些女人的錢包。
西漢後宮有嚴格的編制系統。元帝在前代後宮十級的基礎上,擴大為十五級。級別不同,待遇有別。昭儀位比宰相,爵比親王;婕妤位比上卿,爵比列侯。最後一級的待遇也比宮女高得多。宮女是沒有品級,沒有進入編制的。因此,很多宮女為了提高自己的待遇,千方百計地擠進編制之中。而最佳的路徑,就是得到皇帝的寵幸!所以出身富貴人家的宮女無不動用各種渠道賄賂毛畫家,就是那些沒有後台,頭腦靈活一點的,也會想方設法巴結毛畫家。王昭君初入宮廷,不懂這些規矩,後來知道了其中的秘密,卻不屑那樣去做。一方面,她為人正直,獻媚的手段,她不屑一用;另一方面,她自信:憑自己的身材容顏,畫成圖像遞交給皇上,自會得到皇上寵幸。
畫像那天,王昭君施了個淡淡妝,頭上盤了個端端的螺髻頭,一枝玉簪斜插在上,身穿月白色繞襟深衣,一條嫩綠假帶將腰束成一握,手腕上戴一對碧玉手鐲。見過很多美人的畫家毛延壽,實在驚羨王昭君的美麗絕倫。他深信,目前皇帝所享用的美色中,沒有一個比得上王昭君。動筆前,毛延壽向王昭君自我吹噓道:“世上各色人等,沒有我這枝筆畫不了的!傳神寫照,栩栩如生,筆到即成,他人完全可以按圖索人。”王昭君明白他的意思,可沒有搭理他。
下筆之時,毛延壽在心裏曾湧出過絲絲同情,希望王昭君放下架子,對他尊重一些,向他有所表示,以使自己的虛榮心得到些許滿足,那樣,他就不會昧着良心下筆。於是,他又拐彎抹角地説道:“王宮人,你臉上有一點,如果你大方一點,我會在適當的地方給你一點!”王昭君平靜地説:“我不可能有一點,你有權給一點。”毛延壽惱羞成怒,便把那點該點到秋水上的丹青,點到了秋水下的臉上。他暗自惋惜:“可惜!可惜!”漢元帝看到王昭君畫像上的喪夫落淚痣時,以為她是個不吉的女人,便將畫像扔在了一邊。王昭君失去了一次絕好的機會。此後,三年多過去了,她仍是個待詔宮女。漢宮秀女自請出塞漢元帝竟寧元年(公元前33年),南匈奴呼韓邪單于前來朝覲大漢天子。漢元帝大擺筵席,招待這位遠道而來的“貴賓”。席間,呼韓邪單于提出了“願為天朝之婿”的請求。漢元帝本想送一個真公主,但金枝玉葉誰願意前去呢?於是暗中傳旨後宮待詔宮女:“有願意嫁到匈奴去的,朝廷以公主對待。”
後宮的宮女聽説要離開本土遠嫁匈奴,都不樂意。因為宮中流傳着細君公主的故事。漢武帝時,朝廷為了聯絡烏孫國共同抗擊匈奴,把江都王劉建的女兒細君公主遠嫁給烏孫王昆莫。昆莫當時已經年邁,夜晚獨居外帳中。細君悲傷遠嫁,又面對老夫,再加上語言不通,整日悲愁哭泣。她作《黃鶴歌》一首向漢武帝告哀:“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託異國兮烏孫王,穹廬為室兮氈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居常思土兮心內傷,願為黃鶴兮歸故鄉。”漢武帝寫信勸她以國事為重。後來,昆莫死去,細君公主要求迴歸大漢,漢武帝又傳旨讓她依照當時的風俗嫁給了繼立的君王。
王昭君當然知道細君公主的事,但是,她更瞭解普通宮女的愁苦。在後宮,為後為妃的高高在上,富貴沖天,宮女則命賤命薄、如蟻如紙。自己入宮已有些年頭了,只因拒絕了畫師的索賄,至今未能出永巷一步,仍是一個宮女。書燭銀台旁,宮槐月光下,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永巷離皇帝的寢殿並不遙遠,每天玉輦經過,絲絃管響,每夜歌舞不絕。她深深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咫尺天涯!什麼是那種不堪的境地了!那是令人萬般無奈,柔腸寸斷,悲怨似海的境地。永巷內不斷有宮人發瘋和自殺的消息傳來。
“遠嫁匈奴即能保大漢和匈奴安居樂業,”想到邊境兵荒馬亂、妻離子散的場景,王昭君心跳加速,“不枉我知書達理,不棄我天生麗質,我要遠嫁匈奴為民造福。”
當呼韓邪單于牽着王昭君的纖纖素手出現在定婚儀式上的時候,漢元帝眼前頓時一亮。一位美人,兩道黛眉輕顰微蹙,稍露一絲幽怨;一頭秀髮雲鬟霧鬢,更顯萬種風情。她的出現,“使漢宮為之生色”,漢元帝臉色立即變青。他不停地在心裏自問:“後宮怎麼還有這樣絕色的女子?我為何還不曾臨幸呢?”他強打起精神,主持完儀式。
漢元帝回到內宮,立即叫人從宮女的畫像中找出王昭君的畫像細細端詳。模樣雖有點像,但完全沒有昭君本人那樣可愛,而粉頰秀靨之上,何曾有什麼黑痣,完全是無中生有!漢元帝一氣之下,將毛延壽推出斬首。
有詩為證:曾聞漢王斬畫師,何由畫師定妍媸?
宮中多少如花女,不嫁單于君不知。
在去匈奴前,王昭君請求回家看望親人。漢元帝對這位無緣臨幸的美人,充滿了愛憐,特旨恩准了她的請求。王嬙自請和親的壯舉在家鄉迅速傳開。聽説她省親回來,人們在香溪夾岸十里,迎接昭君回家。王昭君站在綺羅綿緞裝飾的畫舫上,含着熱淚,一路向鄉親們致意。父母親見到昭君,悲喜交加。見面即為永別,父母心中如刀絞!女兒出塞去結兩國友好,又令雙親感到莫大的欣慰。
王昭君回到家鄉後,一面與親人細細敍別,一面滿山遍野尋覓兒時的足跡。看到故鄉的青山秀水,聽着熟悉的鄉音,王昭君依依不捨。
王昭君離開家鄉那天,鄉親們送了一程又一程。登上江中的龍舟,王昭君抱起心愛的琵琶,彈起哀婉動人的別離曲。岸邊盛開的桃花宛是她的知音。曲聲中,桃花紛紛飄下,有的落在龍船上,有的飄到她身上。看到漸離漸遠的故鄉與親人,看到紛飛的花瓣,聯想到自己的人生,王昭君不禁潸然淚下,淚水灑落在桃花瓣上,又漂入江中。那些沾滿昭君淚水的桃花瓣紛紛變成了五顏六色的小魚,追隨龍舟遊動。有位船工隨手摸起一條小魚獻給昭君,昭君深情地賜給它們一個美麗的名字——桃花魚。
從此,每當桃花盛開的季節,桃花魚便在香溪清澈的水中游來游去,好像在和故鄉的人們一起迎接着昭君的歸來。
大漢美女
奉旨入胡步出殿門前,昭君駐足慢慢回首一望,眉頭微蹙,臉上露出哀怨的神情。這一瞥,竦動左右,大殿之上,所有的人都被哀怨的美麗所震懾。這哀怨是對元帝的,令元帝更是揪心悔恨,悔恨生生錯過了國色天香。
王昭君面向未央宮拜別了天子,帶着一種異樣的感情,看了最後一眼熟悉而又陌生的長安宮闕,懷抱着琵琶上馬而去。當護衞的儀仗浩浩蕩蕩經過長安大街時,沿途萬人空巷,爭睹昭君公主的風采。眼看如此風情萬種的美人兒,離開繁華的長安城,前往荒涼的胡地,陪伴一個蒼老的匈奴單于,人們無不嗟嘆不已。秋風陣陣,旌旗獵獵。一路上,馬嘶雁鳴,撕裂她的心肝;秋風黃葉,引動她的憂傷。她心緒難平。馬背之上,她撥動琴絃,奏起悲壯的離別之曲,吟出一首《怨詞》:秋木萋萋,其葉萎黃,有鳥處山,集於芭桑。
養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行雲,上游曲房。
離宮絕曠,身體摧藏,志念沒沉,不得頡頏。
雖得委禽,心有徊惶,我獨伊何,來往變常。
翩翩之燕,遠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進阻且長,嗚呼哀哉!憂心惻傷。
琵琶聲令人肝腸寸斷。南飛的大雁聽到了憂鬱的琵琶聲,看到了騎在馬上的美人,一隻只忘記了擺動翅膀,於是,都紛紛跌落到地下。從此,昭君有了“落雁”的美稱。
出了雁門關,匈奴大隊騎士、氈車、胡姬前來迎接,馬背上的王昭君,成了萬里荒漠中一道靚麗風景。第二年初夏,王昭君到達漠北匈奴王廷,只見牛羊遍地,青草無邊,異域風情,既讓王昭君欣喜,又讓王昭君揪心。到了傍晚,一座座帳篷中,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昭君的到來,受到當地民眾的熱烈歡迎,王昭君於是又從心裏生出一絲回家的感覺。到達王庭之後,呼韓邪單于立即封她為“寧胡閼氏”,意為匈奴有了漢女作“閼氏”(王妻),邊境開始安寧。
漢成帝建始元年(公元前32年),王昭君為呼韓邪單于生下一子,取名伊督智牙師,封為右日逐王,一年後,老邁的呼韓邪單于去世。王昭君時年24歲。
大閼氏的長子雕陶莫皋繼承了單于王位,依照匈奴的習俗,王昭君成了雕陶莫皋的妻子。年輕的單于對王昭君百般疼愛,夫妻生活恩愛甜蜜。昭君接連生下兩個女兒,長女叫雲,次女叫當,後來分別嫁給匈奴貴族。
漢成帝鴻嘉元年(公元前20年),美麗的女子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年僅35歲。“漢月還從東海出,明妃西嫁無來日。”王昭君留下的永遠是一個背影!“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王昭君留給人們的還有悲苦!
“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王昭君帶給人們的還有欣慰!
遠去的是王昭君,留下的是一段悽美的故事。
(注:王昭君在歷史上又被稱為“明妃”,系西晉時為避司馬昭的諱,改稱“昭君”為“明君”,後漸漸有“明妃”之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