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生一直爭強好勝,事事都想比別人強。
自從老婆給他生了兩個女兒被計生辦給強制結紮之後,他就焉了下來,從此自覺低人一等。看見有兒子的人家就低拉着頭走過,要是哪裏圍幾個人拉家常,他就覺得那是別人在嘲笑他是個絕户頭,他甚至還能聯想到別人在説什麼,“李冬生現在可拽不起來了吧,沒有兒子,只有兩個賠錢的閨女,看他掙的家業到了不還是落在外姓人的手裏,房子蓋得比我們好又能怎樣,光沒有兒子這一條他就永遠別想超過我們,哈哈!”
一想到周圍鄰居都這樣在背後説自己,李冬生就抓狂,恨不得立馬把那娘三個給趕出家門,自己好重新立門户。可在九十年代的農村,因為女人生不出兒子就離婚,那比沒有兒子更招人罵,説不定連個不會生兒子的女人都找不來,思來想去,李冬生打掉牙齒往肚裏咽,整日咬着牙待著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對着女人和孩子。
看着兒子這麼痛苦,李冬生的母親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這天,李冬生被母親叫到她的房裏,“冬生啊,秀華以後是不能生了,老天爺擺明是想絕你這一户呢,可他絕不了咱老李家,你大哥的兒子春祖不管咋説是咱老李家的正根兒。咱老李家就這一根獨苗,你以後把春祖當成自己親生的兒子一樣看待,以後他的孩子一樣問你叫爺爺,兒都是我的兒,孫都是我的孫,咱們才是最親密的一家人。你那兩個丫頭片子將養着吧,吃幾年飯找個家嫁出去就心淨了,逢年過節的她們回來,隨便帶兩樣東西也算她們有心了!”
聽到母親這些寬慰自己,李冬生有些動搖了,他又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
從這以後,李冬生果真把侄兒春祖當成自己親生的兒子一樣看待,家裏做啥好吃的 趕快把春祖叫來嚐嚐,而自己的兩個女兒春玲和春英只能扒着門框吃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
有時候李冬生上街回來,也會在集上帶點好吃的,比如説麻花或糖葫蘆,而他不是先回自己家, 卻徑直去大哥家把零售塞給春祖,然後一臉溺愛地看着侄兒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再用手温柔地撫摸撫摸侄兒的頭。
一到過年,李冬生不給自己的女兒添購新衣,先給侄兒在街上買一身。最後還是 在媳婦的含淚祈求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甩兩錢,讓媳婦去街上扯幾尺布回來給孩子做衣服。
時間長了,人們真的開始議論紛紛,“你們看那個李冬生,是不是有病啊,把別人家的孩子當成親生的,把自己生的兩個閨女當成丫環一樣對待。那別人的再好,那也不是他生的,對人家好人家長大了也不會孝順他,就是他侄兒願意,他侄兒媳婦也得願意,腦子進水了吧!”
這些話不知怎麼就傳到了李冬生的耳朵,這讓他更加的惱羞成怒。
這天晚上,在大哥家喝了點酒的李冬生回到自己的家裏,越想越氣,抄起放在門後的掃帚,一把把在燈下給閨女補衣服的媳婦推到地上,如雨點般一下接一下的往媳婦頭上、身上、腿上拍去。李冬生的媳婦緊緊地蜷縮着身子,雙手抱頭,連吭都不吭一聲,默默地承受着這一切,有時候疼的很了,忍不住悶哼一聲。
春玲和春英躲在門簾後面,嚇得大氣不敢出,只能默默地流淚。
“娶着你這個爛女人我真晦氣,連個兒都生不出來,整個一不會下蛋的母雞。你到我家這十來年,你説説你都幹了些啥,除了給我帶來倆賠錢貨 ,你別的還有啥成績?我沒説那倆賠錢貨哩,你還護的不像樣,我跟你説,你老了指望那倆憋妮去吧!我是不指望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她們那婆家能容下你才算稀罕!”打累了,李冬生坐在凳子上,氣喘吁吁地對着媳婦説。
躲在房裏的姐妹倆使勁的咬着嘴唇,直到嘴裏感到有鹹鹹的味道,“我一定要活成個人樣,證明女兒不比兒子差,我長大嫁人的第一條就是給母親養老送終。你會有後悔的一天的,爹,等着吧 !”姐妹倆不約而同的在心裏暗暗起誓。
經過這次事件洗禮以後,春玲和春英幹活更加的賣力了,她們像個小勞力一樣一得空就幫母親幹這幹那 ,在學校也拿出了十二分力氣來學習,別的同學都在操場玩耍的時間她們也用在學習上。
有些結局在命運一開始就決定了,無論春玲和春英如何的努力,李冬生就是不拿正眼看一下。
在春玲在與重點高中失之交臂以後,李冬生就把她安排出去打工去了,説是為侄兒掙點兒結婚的錢 。
在春玲出去打工的第二年,春英以超出分數線15分的好成績被市裏的一高錄取了。李冬生聽着別人的誇獎,心裏湧起更多的苦澀,“唉,要是個男娃多好啊,他就是要出國留學,我也砸鍋賣鐵賣血地供他到不想讀的那一天,可惜是個女娃,培養的再好,最終也是給別人養的!”
“春英,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你把這一千塊錢當做路費去找你姐打工去;要麼你拿去當學費,以後我不會再給你錢了,你去了學校以後自己想辦法掙吧,我會讓你姐也不給你寄錢的。你也別怪我這個做父親的心狠手辣,我實在是做不到給別人培養兒媳婦,我沒有那麼聖人,要怪,只能怪你投胎投錯家了!”這天晚飯過後,李冬生摞下這些話,就去大哥家了。
山上的桃花紅了十次,院子裏的大棗也收了十次。
這期間,春玲在打工五年之後回來嫁到了離家三里地的鎮郊,也生了一兒一女,現在跟丈夫承包了五個塑料大棚在種植蔬菜;春英在省裏某個一本院校畢業之後,被一家世界500強企業直接給招走,一切都柳暗花明了。
“英啊,你爹病了,現在在市中心醫院,檢查結果不太好,説是肺部有問題,需要住院治療,你能不能回來看看?”這天中午,正在公司樓下吃午餐的春英接到了老家母親打來的電話。
一個月一晃而過,經過省人民醫院的精心治療,李冬生總算是轉危為安。
這天,外面的陽光特別好,李冬生在媳婦的攙扶下,可以下地走動走動了。中午的時候,春玲拎着保温桶來了。
“爹,這是我叫飯店熬的枸杞鴿子湯,對手術後身體恢復很有幫助,我媽你倆都喝吧,我熬了兩隻!”春玲把包放病牀上一放,就開始往碗裏倒湯。
李冬生吃着吃着開始嚎啕大哭,“玲啊,我對不起你們姐妹倆啊,當初你生娃,我不僅不拿東西看你,還把家裏的鴿子拿去給春祖補身子。我不算個人,想想這些年我是怎麼對你們的,現在你們又是怎麼對我的,我沒臉了,我活着還不如死了。可笑我掏心挖肺地對春祖那麼好,到現在,他們家連個電話都沒有,更別説來看我了,他們只怕我這個病花錢多,問他們借,他們嚇得連個面都不敢照。我得上這個病,是老天爺對我的報應,可惜我到死才明白誰是對我真心實意的,人生不能再回去了,要是能倒過去,我一定會對你們姐妹倆好的!”
聽到父親這樣説,春玲也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爹,現在還説這些幹啥呢?養病要緊,只要你心裏明白誰好誰壞,就行了,也算我和春英沒有白付出。你知道不知道,你生病住院花的錢都是春英拿的,她不叫我拿,説我種點兒地不容易。春英現在一個月能有兩萬了,把你接到省裏看病也是春英的意思,你得感謝你有一個這麼中用的閨女。春英還説了,省裏治得不好,咱就去北京。爹呀,你最對不起的就是春英了,當年她讀高中的飯錢都是在飯堂幫人家刷碗,人家才免費讓她吃到畢業,她的學費都是自己暑假打零工和我多少湊一點兒給她的。就大學第一年的學費我給的多些,後來都是她勤工儉學和學校發的獎學金撐到畢業的。春英這些吃的苦比我多多了,我晚上多少還能睡個囫圇覺,有時候還有個星期天,可她一年四季都沒有閒着,除了學習就是兼職掙錢,她這些年太不容易了。”
晚上,春英下班之後就馬上往醫院奔去。
一見到春英來看望自己,正在牀上半躺着的李冬生強撐着起來,笑着跟女兒打招呼。
突然間看到父親對着自己笑,春英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看着發呆的女兒,李冬生內心疼的發慌,他突然扭過身上,直接跪到了牀上,對着春英磕起頭來。
“爹,爹,你這是幹啥哩,人家都在看着呢!”春英哭着趕緊上前扶起父親。
“英啊,我這是給你賠罪呢,我罪孽深重,就是讓我死一百次也不為過。這些年我讓你受苦了,你不但不記恨我,還花這麼多錢給我治病,我這張臉臊得很啊,叫這屋裏的人們都看看,看看我養了倆多好的閨女,聽聽我以前都幹了些啥喪盡天良的事!”李冬生,不停地用兩隻手往自己的臉上扇去。
“爹,你趕緊躺好吧,傷口還沒完全長好,以前的事都過去了,還説那幹啥?不管咋説,沒有你,都沒有我和我姐,你現在想通了就好。回家之後好好跟我媽過日子,別再給她甩臉子了,我媽這一輩子更苦!”春英説完捂着臉往衞生間中去。
一股幽幽的桂花香味從窗户的縫隙裏飄進來,好一個秋高氣爽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