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丨當“星星的孩子”長大了,他們該何去何從?

大眾網·海報新聞記者 董昊騫 儀首歌 濟南報道

61歲的王寬美和其他4名家長有一個夢想:推動政府幫助建立針對自閉症患者的託養機構。

雖然這件事並不容易,王寬美還是和另外4位家長為此努力着。因為他們發現,問題無窮無盡,但最棘手的始終都是——誰也無法阻擋自家的自閉症孩子逐漸長大。孩子們到了就業年齡,渴望參加工作、融入社會,但以他們自身存在的障礙,獨立工作幾乎不可能。而他們的父母頭上的白髮越來越多,基礎疾病也越來越多。

“我們百年之後,孩子該怎麼辦呢?”這個問題困擾王寬美很多年了。

2019年,王寬美和其他4位家長聯合發起成立了濟南慧愛殘疾人服務中心(以下簡稱“惠愛”),希望在抱團取暖的同時,解決自己老去後這些自閉症孩子的生存問題。過程雖然艱難,但好在他們正朝着目標一點點前進。

“我總覺得,我的孩子可能會在某個瞬間突然就好了。”採訪中,王寬美始終樂觀,也對兒子康治捷(小名康康)的未來充滿期盼,“也許是一種幻想,但你看,他有很好的自理能力、他喜歡畫畫、他很多事情都知道,只是有時無法很好控制情緒,無法表達情緒。”

的確,康康挺懂事。在記者採訪當天,康康會高興且禮貌地問候“姐姐好”,他還在繪畫方面有着不尋常的天賦,參加過多次畫展和拍賣會,作品曾被拍出過萬的高價。但隨着王寬美和愛人逐漸衰老,他們愈發對孩子以後的生活擔憂。

這羣自閉症孩子又被稱為“星星的孩子”。當“星星的孩子”長大了,當爸爸媽媽漸漸老了,這些孩子該何去何從?家長們甚至不敢想象,百年後自己的孩子會面臨怎樣的生活呢?4月2日是世界自閉症關注日,記者走進康康的生活。

人間丨當“星星的孩子”長大了,他們該何去何從?

王寬美陪着兒子康康在惠愛中心的教室內畫畫

人間丨當“星星的孩子”長大了,他們該何去何從?

康康的畫作

“孩子不瘋,我得先瘋了”

王寬美逐漸感覺到自己老了。

她的白髮越來越多,對於冷空氣越來越不適應,吃的東西也越來越清淡,她很注意身體健康,因為,她是一名特殊的媽媽。

王寬美的小兒子康康今年18歲了,有着將近180公分的身高,眉清目秀,但極少説話。他是一名自閉症患者,是“來自星星的孩子”。

3歲前的康康跟普通孩子沒什麼兩樣,嬰兒時期還跟王寬美做一些互動,但在2歲半時不小心從嬰兒牀上摔下來後,就不説話了,3歲多被確診為“孤獨症”。“當時我覺得可能是出門少、跟人接觸也少才不會説話,才會孤獨。”那時候的王寬美並沒有意識到,這種“孤獨”會伴隨康康一生。

確診後不到半年,王寬美通過了解就決定給康康進行專業康復,“10月份確診的,轉過年來過了正月十五就送他去濟南安安特殊兒童康復中心了”。都説自閉症的孩子很難學會説話,但王寬美的孩子康復訓練了兩三個月就會説話了。一年後,康康回到幼兒園隨之升入小學,並在就讀了一年後再次回到康復學校。

説起來,康康在小學上一年級的那年,是王寬美最崩潰的日子。

那時候,她一直在陪讀,就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孩子上課,她就跟着上課。孩子下了課要去衞生間,她也跟着去。在王寬美看來,這都不算什麼,但當看到其他孩子的表現,再看看自家孩子每當遇到老師拖堂就會發出各種聲音的情況,要強的王寬美第一次覺得“孩子不瘋,我得先瘋了”。

“孩子對時間、聲音等都特別敏感,比如到了該下課的時間,老師還在繼續講課,我家孩子就會拍桌子或者發出一些聲音。”王寬美那時的精神壓力特別大,也很壓抑。她一直在想:“為什麼我的孩子這麼不爭氣?”

那一次,她打了康康一頓。但是打完之後,王寬美也有怔愣,“孩子爸爸多剛強的一個人啊,知道我打了孩子,他爸爸掉淚了……”

從那之後,家人再也沒對康康動過手,並且給了他充足的愛。

“不論是我們老兩口,還是我的大兒子、兒媳婦、小孫子,都對他很好。”多年前,王寬美在吃飯時看到小兒子的樣子,就對大兒子感嘆了一句:“你看,我和你爸爸要是身體不好了,還全指着你這當哥哥的。”

沒想到一旁才9歲的小孫子立馬接話:“奶奶爺爺,不用我爸爸媽媽,我全管我小爸爸就可以了。”

王寬美説,這讓她特別有信心,“等我老了,我的兒女會管康康。我的兒女老了,我的孫子也會管康康”。

人間丨當“星星的孩子”長大了,他們該何去何從?

王寬美在家裏看着電視,康康在卧室裏寫字

15年間,她從未離開康康超過24小時

在學校上完一年級後,家人一致認為還是要把康康送到專門的康復學校,因為那裏更適合他。

在濟南安安特殊兒童康復中心的幾年,康康掌握了基本生活技能:吃飯、刷牙、洗臉、穿衣、削水果,都做得不錯。“他學東西很快的,也有很好的自理能力,從小都是自己在一個房間睡,自己穿衣服脱衣服。”看到兒子這樣表現,王寬美覺得自己的日子沒那麼難過。

那時,幾乎每天8點10分,王寬美就會帶着康康出門。快步疾走20分鐘後就能到達兩公里外的自閉症康復學校。她希望藉此鍛鍊兒子走路,也能強健自我,好陪兒子康康走過人生更長的歲月。

事實上,從康康確診為自閉症後,王寬美便停止了所有的工作,專心在家照顧康康。15年間,王寬美從未離開康康超過24小時。康康父親也多次説“我保護康康,就像保護自己的眼睛”。

其實,除了陪伴孩子上學外,王寬美還嘗試了多種方法,“針灸、按摩、打針吃藥,甚至還將名字從‘康智傑’改成了‘康治捷’……沒用的,最後還是踏踏實實做訓練”。

15年的陪伴,15年的付出,王寬美從沒想過放棄康康。同齡人都在看孫子看孫女,沒事了就出去玩玩,她卻沒有特別羨慕,“我把康康帶到這個世上來,他就算是爬我也得陪着,這是我的責任。我有時候咳嗽,康康會過來拍拍我的背,甚至給我倒杯水,我就覺得都值了。”

“直到現在,説是幻想也好,夢想也好,我都覺得我的孩子會在某一天康復。”王寬美説,她一直都沒把孩子定義為自閉症的孩子,也沒有覺得有多麼痛苦,就算有不好的想法,也能很快調整過來。

不止是王寬美,她的小孫子也覺得康康很厲害。“有一次,我説到康康的情況,我小孫子立馬就説‘我小爸爸可厲害了,他會畫畫,他的畫還能拍賣到過萬!他比很多人都厲害。’”

的確,因為畫作,康康被冠以“天才”的名號。

他從小就表現出很強的做手工能力,10歲正式學畫畫,對顏色十分敏感,繪畫時很專注。康康的這一天賦被安安機構的老師發現,現在,他家裏擺滿了他的各種獲獎證書,他的作品也被拿到各地拍賣。其中一幅作品被拍賣到5萬多元,但收穫的所有大大小小的獎金,王寬美全部以康康的名義捐給了公益組織。

這些聲名,王寬美一家並不那麼在意。“我只希望他能快樂。”

就這樣,康康一直在康復學校待到15歲。“因為安安主要面對的是小齡自閉症兒童的康復,康康年齡確實大了。”

2019年,王寬美開始考慮通過信託來保證康康將來的生活質量。她甚至還聯合了身邊大齡自閉症兒童的家長,註冊了“慧愛殘疾人服務中心”,來倡導和推進大齡自閉症兒童就業。

人間丨當“星星的孩子”長大了,他們該何去何從?

王寬美陪着兒子康康在惠愛中心的教室內畫畫

人間丨當“星星的孩子”長大了,他們該何去何從?

王寬美展示着兒子康康的畫作

“百年之後,孩子該怎麼辦呢”

採訪過程中,康康一直在繪畫。有時,會突然發出“嗚嗚啊啊”的聲音,王寬美會輕輕地説:“安靜。”康康平復下來,又開始專心作畫。

“成立惠愛的初衷是我們這些大齡自閉症兒童的家長們抱團取暖,同時推動政府幫助建立針對自閉症患者的託養機構。”這也是王寬美現在的愁心事:孩子逐漸大了,自己也老了,但是孩子將來無法自己養活自己,“哪怕給他錢,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花、怎麼分配。我們百年之後,孩子怎麼辦呢?”

2020年,慧愛在歷下區創益園成立了“夢想星工坊”,就是想探索解決自閉症、唐寶等孩子的輔助性就業問題。在這裏,他們和志願者會教給孩子們繪畫、編織、非遺麥稈畫製作等技能,然後將孩子們創作的作品變成文創產品售賣。2021年,開辦了“星空小賣部”,讓“貨品”成為自閉症羣體與社會發生聯繫的橋樑。所獲得的收入會分給孩子們,讓他們也能自己“掙工資”。

但一切努力之後,還是面臨着諸多困難。比如孩子們的情緒管控能力欠缺,再比如缺乏紀律性等。因而,惠愛的成立者和志願者們目前正在考慮做一個託養機構。

“這兩年正在跟很多政府部門聯繫,希望他們能免費提供給我們託養機構的場地。”王寬美説,託養機構就是想解決很多自閉症家長最關心的問題:年齡大了,管不動孩子了;或者百年之後,哪裏能收容孩子?

如果能成立這麼一個託養機構,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決這些家長的後顧之憂。“屆時,聘請老師看着這些大齡的孩子,家長們也能放心。”惠愛的5位聯合創始人之所以想尋求政府幫助,主要原因還是資金,“政府如果能免費提供場地,那麼到時候主要支付老師工資和日常吃飯等生活費用就可以了,這樣就能保證託養機構的收費很低,一些貧困家庭也能把孩子託養在這裏。”

王寬美和其他4位聯合創始人知道,這條路很難走,但他們正朝着目標一點點前進。

在歷下創益園內,這羣被稱為“來自星星的孩子”不再是漆黑夜空中獨自閃爍的那顆星,而是夜空中一閃又一閃的光,雖微弱,卻在那麼多愛着他們的人的努力下,拼盡全力融入這漫天星河,最終匯聚成金庸筆下的場景:天上星,亮晶晶,永燦爛,常安寧。

人間丨當“星星的孩子”長大了,他們該何去何從?

王寬美展示着兒子康康的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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