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陪診師自述:我用"一文不值"的時間,換來了他最需要的安全感

由 南門語山 發佈於 健康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顯微故事”(ID:xianweigushi),作者:馬孔多,編輯:曹妮,36氪經授權發佈。

陪一個人看病,也親歷了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刻。

陪診師,是近幾年誕生的一個新興職業。 

這是一個低門檻的職業,不需要醫學背景,不需要資格證書,只需要你肯付出你的時間。 

這也是一個與情感息息相關的職業,大多數尋求陪診服務的患者是一個需要情感關愛的人。 

在陪診師背後,所隱藏的是一個又一個孤獨的故事。 

以下是關於陪診師的真實故事: 

販賣自己“一文不值”的時間

作為陪診師,丁思捷接到的第一個單子,是陪伴一位寶媽去做孕檢。

下單的人是一位男性,他在電話裏跟丁思捷囑咐,自己正在遠方出差,無法陪伴妻子去醫院,希望丁思捷能夠陪妻子好好地做完孕檢。

“這一單每小時服務費只有40元,一上午時間大概最多隻能賺160塊”,這是丁思捷第一次服務,她極為重視。她先是跟女客户取得聯繫,幫助她在手機上約好專家號,然後提前一天去醫院踩點,摸清楚就診路線,這樣在實際服務過程中,不至於在客户面前顯得手足無措。

 圖 | 互聯網陪診平台

陪診師,是一個沒有準入門檻的職業。在這一行,不需要擁有豐富的醫學知識背景,不需要考取職業資格證書,只需要一份耐心和細心。

來諮詢的客户,總是會帶着一連串的問題,而在諮詢的一百個客户裏,很可能最後只有十個客户成交。

其次,對於選擇什麼樣的醫院,怎麼預約掛號、什麼病看什麼科室、哪些專家比較給力、怎麼樣就診才能節省時間……如果客户從外地來,還要提供接送、訂酒店等服務。

對於陪診師這份職業而言,如果沒有充足的耐心,肯定是招架不住的。

引領丁思捷入行的肖師傅從業4年多,已經算是富有經驗的“老人”了。

肖師傅在初入行之時,主要做本市的客源,後來就專門服務前來就診的外地人——這類羣體不熟悉城市和醫院環境,更需要陪診師服務,但需要傾注的精力也更多,帶來的報酬就更多。

由於陪診師這份職業目前仍屬於小眾行業,大多數人並不瞭解,因而很多客户會產生天然的排斥心理。

肖師傅剛服務外地客户那會,常常被人當成是醫托,她只能反覆介紹,讓客户滿意後再付款,以此來換取客户的信任和理解。

肖師傅曾經服務過的一位老人。他一生未娶未育,孤身一人從外地來到這裏,在醫院連續看了三天病。他在看完病後,跟肖師傅説,如果能一天之內看完病就好了,這樣就不用躺在陌生的賓館裏想家。

因此,肖師傅定下一條不成文的原則:接下訂單後,儘可能讓外地客户當天結束就診,當天返回。這意味着,在每筆訂單背後,她都要事無鉅細地詢問客户的需求,制定好就診路線,陪伴客户高效完成就診。

有些客户比較頑固,肖師傅車接車送,在醫院裏忙上忙下,患者就光坐着,不一會兒功夫就看完了病,沒操半點心,可對於肖師傅這樣的全程服務,客户只是説了句不滿意,拒絕付錢。

肖師傅也只能啞巴吃黃連,但依然堅持要把客户送到火車站,在客户臨走時,還不忘給他説一聲,祝您早日康復。

正是由於這樣的服務態度,讓肖師傅在一些患者圈子裏積攢了口碑。有些遠道而來的患者,專門找肖師傅購買服務。

肖師傅在丁思捷考慮入行之前,就曾以過來人的口吻跟她説過,“陪診師,販賣的是時間。無論是跟客户前期溝通,還是排隊掛號繳費、等待就診,這一切都沒有過多的技術含量,唯一需要陪診師付出的就是自己的時間。”

丁思捷高中畢業後,做了幾年電銷,有一天終於忍受不了這份工作,辭職了。她在本地一個微信羣裏,偶然瞭解到這個職業,就找到肖師傅。經過短暫的培訓,成為了一名陪診師。

丁思捷按照和這位準媽媽約定的時間,提前半小時來到醫院,但她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等來客户。

這期間,她一度覺得自己被放鴿子了,她感到害怕,因為自己並沒有收取定金,如果對方爽約,那麼這兩天活算是白乾了。

她這才理解師傅所説的那句話,陪診師,賣的就是時間。但是,陪診師的時間,似乎是一文不值的。

丁思捷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各項準備工作。可是,在實際過程中,卻狀況不斷。比如,多等了這一個小時,預約號就失效了,得重新排隊線下取號;好不容易輪到她之時,丁思捷發現客户指定的那位專家號早已經取完,她想去跟客户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換個專家,可想到退出隊伍後又得重新排隊,就自己做主,取了另一位專家號。

很顯然,客户是不滿意的,直接拿走了丁思捷手上的掛號單,讓她馬上走,不再需要她的陪診。

這是丁思捷的第一個訂單,她沒有賺到一分錢,還虧了兩個掛號費,虧了兩天時間。

這個行業薪水並不高,並不像網絡上所宣傳的那樣“輕輕鬆鬆月入過萬”,至少在丁思捷這裏,她很少做到過月入過萬,扣掉交給公司的部分,每年收入大約在8萬元左右。

丁思捷堅持了兩年多,這期間她想過放棄,但自己一沒學歷二沒背景,又能找到什麼好工作呢?

每當這時,她總會想起自己的師傅,在她的認知中,肖師傅的業績已經是行業的天花板,也是她的榜樣和目標。

世界上最孤獨的一羣人

老李是丁思捷這幾年來認識的老客户。

他在郊區一家礦場上班,皮膚黝黑,像是非洲人一樣。他長年累月在礦井下工作,肺部被粉塵漸漸侵蝕污染,患上了肺塵埃沉着病,別名叫塵肺病,公司賠給他一大筆錢,將他辭退。

老李的病,需要定期去醫院。他在農村的家,其實離市裏並不算遠,倒兩次公交,坐一個多小時就到了。

老李對市裏也熟悉,知道醫院在哪,按理説,並不需要陪診。丁思捷剛開始也很疑惑,老李完全可以自己去就診。後來,兩人熟悉之後,丁思捷才明白了其中原因。

老李在剛邁入中年的那個年紀,有一天早上,妻子去村裏池塘洗衣服,滑進了水裏,掙扎了幾下,溺水去世了。老李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夫妻倆含辛茹苦供他上完大學,畢業後,兒子逃離了這個貧窮的家,斷絕和家裏人的聯繫。

老李聽村裏兒子的童年玩伴説,兒子現在在深圳打工,至於詳細地址,玩伴也説不上來。

在老李確診塵肺病後,他曾嘗試過聯繫兒子,但始終找不到人。他去醫院看病,看着那些跟自己差不多大年紀的人,有兒女陪着,感到很辛酸。這種滋味,已經遠遠超越了肺部病變帶來的生理痛楚。

每當拿完藥後,老李總會在醫院大廳長椅上坐一會兒,看看手機裏妻子和兒子的照片。遺憾的是,連一張全家福,他們都沒有拍過,這個家,就分崩離析了。

每次陪老李去看病,丁思捷都會開車接送。村裏的路並不好開,丁思捷有幾次差點跟村民的三輪車撞上。看病過程中,丁思捷讓老李在大廳裏坐着,她去跑科室。老李閒不住,就跟在她後面一起跑。

有一次,藥房的護士發錯了藥,丁思捷沒有注意到,就把塑料袋子交給了老李。老李看了一下,就説藥拿錯了。丁思捷已經為老李陪診過好幾次了,藥片名字已經深深映入腦海,這次卻犯了陪診師職業中最低級的錯誤。

丁思捷趕忙道歉,老李卻叮囑她,讓她早點回去休息,説她最近太疲勞了。

在為老李服務的過程中,丁思捷常常覺得兩人之間並不是僱主和僱員的合同關係,而是有點像親情關係。

老李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而丁思捷無微不至的服務,恰巧滿足了老李對於家人的需求。

圖 | 丁思捷在陪診中

最讓丁思捷印象深刻的是一位20來歲的客户,是個女孩子,正在讀大學。在電話中,丁思捷問她,需要預約哪個科室。

女孩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跟丁思捷説,到了再説。

這個女孩子特地輾轉了幾個地方,來到丁思捷這座城市,找到丁思捷。見面之後,丁思捷才知道女孩子是要做流產手術。

她讓丁思捷幫她預約掛號繳費,自己住在酒店等着做手術,只在手術當天在醫院露一次臉。

丁思捷明白她是非常看重隱私的人,否則也不會跑這麼遠到這個陌生的城市裏來,連她支付服務費的微信號頭像都是空白的,很明顯就是小號。

結束服務後,丁思捷送她去火車站,在車裏囑咐她以後多多注意,愛惜自己。女孩子沉默着,到了火車站,丁思捷看向她,小女孩早已淚流滿面。

還有幾位抑鬱症患者,他們可能是覺得這種病見不得人,總是定期拜託丁思捷幫他們去拿藥。在丁思捷的記憶中,她只見過這些人一次,就是在確診的那天。

圖 | 丁思捷幫用户取到的藥

一位罹患癌症的母親,也讓丁思捷印象深刻。這是唯一一位丁思捷主動提出免費的客户,因為她讓丁思捷想起自己的母親。

這位母親姓劉,丁思捷叫她劉阿姨。有一天,劉阿姨感到身體不適,去醫院做了個全面檢查,結果是乳腺癌。

劉阿姨與丁思捷結識,也是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那會,丁思捷正在幫助其他客户跑科室,劉阿姨實在走不動路了,就拜託丁思捷幫她去找下自己預約的專家室在哪。

她以為丁思捷是陪自己父母過來的,殊不知她是一位陪診師,幫別人跑是要花錢的。丁思捷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很快地幫劉阿姨找到相應的科室。

後來有一次,劉阿姨在醫院又碰到了丁思捷,這時她才知道丁思捷是個陪診師,這是她的工作。劉阿姨感到很不好意思,就掏錢給丁思捷,丁思捷笑着擺擺手,拒絕了她。

丁思捷忙完後,看見劉阿姨還在醫院過道里徘徊,就問她要不要幫忙,在得知劉阿姨的病情之後,丁思捷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母親,她也是生這個病走的。

丁思捷幫劉阿姨跑上跑下,很快讓她完成了一次就診。劉阿姨跟丁思捷説,自己是瞞着家裏人出來的。

丁思捷很是不解,細問之下,才知道那時候,劉阿姨的女兒正在參加高考,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她為了不影響女兒學習,隱瞞病情,偷偷去醫院看病。

劉阿姨請丁思捷下次再陪她去就診,給她服務費。丁思捷答應了她,但堅決不收錢。劉阿姨拗不過丁思捷,只好每逢節假日給她發一兩個紅包。

有一天,忙碌中的丁思捷發現,劉阿姨已經有一週多沒找她陪診了,就打電話過去詢問。電話是劉阿姨女兒接的,她告訴丁思捷,媽媽已經走了。

丁思捷掛掉電話,久久沉默。

在醫院,陪診也需要“演技”

在丁思捷入行之前,無論如何,她都想不到,這份工作需要經常配合子女給父母演戲。

有些子女身處外地,父母在老家生病了,無法去醫院就診。這時,就會找上丁思捷這樣的陪診師,請他們陪老人去醫院看病。

面對這些老人,特別是農村地區的老人,如果跟他們説,陪去看病,是需要花錢的,他們斷然不肯接受。

這時候,就需要轉變話術跟他們説,自己是他們孩子的朋友或者同學,受他們之託,來陪他們去醫院的。

丁思捷曾經遇到過一個老人,兒子在山東上班,據説開了一家工廠,很有錢,但就是時間不多。老人在家生病,也沒時間回去看看。村裏人都説,老人養了個白眼狼,錢比自己父母的命都重要。

兒子找到丁思捷,讓她定期陪老人去醫院做檢查,還讓她跟老人謊稱,自己是他廠裏的員工,要她在老人面前稱呼他為老闆。

丁思捷按照要求,照做。每次去老人家,進門第一句話就是,老闆讓我帶您去醫院做檢查啦!預約好了,馬上就走!

老人笑眯眯的,坐上丁思捷的車。他讓丁思捷把車窗搖下來,路過村頭,看見熟人就説,我兒派人過來接我去做檢查!

她的師傅肖師傅也是個實力“演技派”。在肖師傅剛入行時,就接到了一個大單子。那位客户是一個老年痴呆患者,長得巨胖,人高馬大的,腿腳不好,出門需要坐輪椅。

他女兒為了方便他看病,就買了肖師傅的時間。肖師傅在醫院裏的悉心照料,讓這位老大爺把肖師傅當成了他女兒,反而把親生女兒當成了陪護。

他女兒工作很忙,索性就給了肖師傅一筆包月費,讓肖師傅專門陪她爸爸。剛入行的肖師傅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對於她這個新手來説,這可是一大筆錢。

做了半個月,肖師傅發現好像不對勁。他女兒把自己的責任撇得乾乾淨淨,這大半個月,就回來看過老人一次。自己倒是在老人面前裝作他女兒,既要陪着看病,又要照顧起居,活脱脱的變成了一個保姆。

肖師傅做滿一個月,他女兒又要給她錢,讓她繼續做下去。肖師傅拒絕了,跟她説,如果需要陪護看病,可以叫我。

她把屬於女兒的責任交還給了那位女士。

2021年,丁思捷決定放棄這份職業,她再也不需要在患者面前扮演各種角色了。這幾年的陪診師經歷,並沒有給丁思捷帶來更高含金量的工作經驗。但她還是放棄了。

如今的丁思捷,在一家工廠上班,朝九晚五,身上早已沒有了醫院裏的消毒水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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