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還是不吼,罰還是不罰?這是個“世界性難題”

吼還是不吼,罰還是不罰?這是個“世界性難題”
吼還是不吼,罰還是不罰?這是個“世界性難題”

挪威

對孩子的“愛與罰”為何這麼講原則?

挪威語中保留了一些“活化石”,泄露了消失已久的體罰手段:擰耳朵、用樹枝抽、揪頭髮、打屁股、關在門外等等。説久也不久,到1972年之前,打屁股、擰耳朵這些管教孩子的手段還是合法的。

挪威2010年修訂兒童法

明確任何形式的暴力都不可接受

1972年後,法律條文裏關於父母管教權的條款被取消;1987年,兒童法裏有了新規定:“輕打手掌或者穿着褲子的臀部作為一種即時反應是可以接受的,但揪耳朵或者其他比這更過分的懲罰是不被允許的。”看來,揪耳朵是一道分界線。2010年這道分界線也作廢,再次修訂的兒童法明確指出,對於兒童,任何形式的暴力使用都不可接受,不管是不是發生在管教孩子的過程中,孩子們的安全進一步得到保障。

幼兒園員工和學校老師絕對不能以體罰方式“教育”了,非但不能,更成為孩子們的衞士,嚴格監控着孩子們在家有沒有受到非法管教。老師怎麼監測呢?看孩子們身上有沒有傷痕,聽孩子們説家裏的情況、觀察孩子,如果有反常表現,如忽然打人、性格大變,變得暴躁、沉默,都可能是在家被虐待、被非法管教過的跡象。

我兒子小時候,幼兒園老師曾經問起過他脊背上一塊青色怎麼來的,我説胎記啊——反正老師要問過才安心。

當地對“體罰”定義尺度嚴格

父母甚至可能喪失孩子的撫養權

我的一箇中國女友的經歷要複雜一些:她和先生一起進了警察局。她先生是德國人,兩個外國人父母對挪威老師來説本來就屬於重點懷疑對象。她四歲的兒子在幼兒園説爸爸要他洗澡,他不肯,爸爸就打他,把他往地上摔。這還了得,幼兒園立即彙報,兩人被傳喚到警察局接受調查,孩子則由專門負責和兒童交談的警察進行詢問。當爹的説絕對沒有使用暴力,孩子不肯洗澡鑽到沙發底下,他只好把孩子拉出來,然後兩手控制着孩子放到了浴缸裏。警察就這個“拉”的力度、把孩子“放”到浴缸裏的輕重對孩子父母盤問了半天,最後選擇相信了父母。

其他歐洲國家和挪威、瑞典等北歐國家在兒童教育觀念上落差不小,這導致一些到挪威工作的歐洲家長遭兒童福利保護部門的突然襲擊,甚至喪失孩子撫養權,更不用説來自發展中國家的移民父母了。根據挪威中央統計局的數字,兒童福利局跟蹤一代移民兒童的理由常常是家長的身體暴力,這個理由出現頻率高於非移民家庭。

索馬里女子阿米娜有四個兒子,分別11歲、10歲、5歲和4歲。兩個大孩子在索馬里戰亂裏出生,小的兩個在挪威出生。其中一個兒子説“媽媽打人”。儘管幼兒園老師上庭為阿米娜説好話,説她是個好媽媽,阿米娜還是失去了四個孩子的撫養權,並和兒童福利局打起官司。當被問是否打孩子,阿米娜説:“我不知道在挪威打孩子是違法的,來挪威時沒有得到任何這方面的資訊,我不會讀不會寫,是文盲。 ”

當地兒童福利局評判家務事的標準

就是以兒童為最高利益

卑爾根大學學院的瑪麗特·希文內斯對這一組別家長和兒童福利局的衝突進行了研究,語言障礙、文化差異固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最深刻的根源是,兒童福利局以及挪威政府判定家務事以兒童最高利益為準則,如果家長利益和兒童利益發生衝突,就要犧牲家長利益,保證兒童利益。亞非移民家長常持有的“我都是為了孩子好”的邏輯,在挪威當局那裏會被還原為“你從你的利益判斷出發需要孩子這樣做”。

這個邏輯我是認同的。細想孩子某些讓我的不滿逐漸升級為“生氣”的作為:什麼潑了灑了、拖拖拉拉半天出不了門等,都只是不符合父母的利益罷了。而對孩子們來説,有一個他們不害怕犯錯的環境,有一個可以按照自己節奏安排自己的環境,這才是符合他們的利益。

想讓孩子更有規矩?

強制孩子不如以身作則

亞洲家長管理孩子玩手機或遊戲時間的做法一般是強制,比如沒收手機、關網絡,遊戲時間也會成為對孩子賞罰系統裏的硬通貨,但這種做法嚴格來説可以算做“物質虐待”,就是通過對物品的控制來實現對人的控制。我之前頻頻對孩子説“那就一週不許玩iPad”,直到孩子説:“為什麼你們總是這麼説?”我忽然意識到,我就這麼無能嗎?除此之外就沒有手段和孩子講道理嗎?從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把遊戲時間作為獎懲工具了。我經常和孩子分享關於電子遊戲設計的網絡上癮、媒體感官等研究成果,讓他有意識、有選擇地玩。挪威家長減少孩子屏幕時間的手段很少是強制性的,多是以身作則,比如全家聚餐誰都不許玩手機,增加非遊戲活動內容,一起看電影、一起騎車運動。

教育裏的平等觀絕非北歐特產,其實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意思。只有家長願意和孩子接受一樣的規矩,孩子才會真心認同這規矩,和賞罰沒有關係。

文/樹波(現居挪威)

荷蘭

因為吼了孩子兩聲,我竟被當地兒童保護部門約談

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被當地政府的青少年兒童保護部門調查——他們懷疑我對兒子有暴力行為,虐待兒童。對於這種無稽之談我是百口莫辯,還要老老實實配合。

事情的起因,是有一天兒子上學時無意在老師面前説起媽媽平日在家對自己吼叫。老師瞬間警覺,追問他:“你媽媽會打你嗎?”無知少年脱口而出:“她吼叫起來的時候很厲害,我怕她會打我。”就這樣,班裏老師報告了學校社會安全員,安全員報告給了市政府青少年兒童保護部門,緊接着我被約談。

談話那天,在學校的安全管理辦公室,一張圓桌,五人圍坐,所有人都和藹地看着我,每個人臉上都明明白白地寫着“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氣氛詭異至極。對這樣的情況,我大腦也開始飛速地運轉。

我想起了以前我從另一個華裔朋友J那裏聽説過她曾被政府同一個部門約談過。原因是孩子身上過敏長疹子,去看家庭醫生的時候被懷疑孩子在家被打。家庭醫生緊急將他的疑問報告給了政府相關部門。不管她怎麼據理力爭,想説清楚那只是身體過敏導致,此事仍然折騰了她大半年,一邊自己要配合醫院對孩子身體進行檢查,一邊政府隔兩週就要對她進行教育,並對孩子進行心理疏導。但凡從孩子嘴裏聽出任何父母態度不好的信息,就又會成為一個新的介入理由。清楚地記得當時她談起自己的“鬥爭經驗”:一定要反覆向他們表達你對孩子的堅定不移的愛意。還要和孩子對好口供,千萬不能再説出任何不利於家長的話。否則,政府會視孩子不安全,將他帶去保護組織居住、生活。

想到反正我也沒有打孩子,孩子身上更沒有任何傷痕,我料想他們一定也不能把我怎麼樣,我也就敬而不畏地開始和他們周旋。首先對學校、政府部門認真負責的態度進行高度肯定和毫無吝嗇之詞地讚揚。其次自省平時對孩子的教育方法不當,表決心要改正不夠耐心的問題。最後強調中國文化在子女教育方法上和西方教育方法的不同,以及我認識到應該在兩種文化中尋找平衡點。同時請他們也尊重我們的文化。有理有據、不卑不亢地想結束這種我內心根本就不認可的調查和教育。

作為母親,其實我非常清楚兒子在跟老師“吐槽”我吼叫他時,完全不是想揭發我的。這樣的相處模式我們倆是習以為常的。在我們中國人的文化裏,對於孩子的管教是比較細緻的,他長到12歲,我從來沒動手打過他,但作為中國媽媽,傳統文化裏一些必要的管教是要堅持的,所以“河東獅吼”倒是常有的,又有幾個家長能做到從不發火呢?

從內心來説我並不希望他們一再地跟我談話、跟孩子談話,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反而給孩子造成心理負擔。但是我還是天真了。他們仍然沒有放過我們的意思,要來家訪,對孩子進行心理輔導,對我進行教育。隨後我又被約談了兩次,至今仍然沒有結束這場“鬧劇”。

我努力婉拒幾次無果後,只好認清形勢,乖乖接受教育。荷蘭的教育理念認為,從國家層面來講:孩子是社會的,即使父母也不能傷害他們;從家庭層面來看,哪怕家長不認可孩子的想法,但仍然選擇尊重孩子。比如大部分荷蘭家長是不會逼迫孩子學自己不喜歡的東西。有這樣的指導思想,他們就不會對孩子大呼小叫。

我的另一位華人朋友M告訴我,自己也有相似經歷。幾年前他們剛從國內移居到荷蘭,焦慮孩子的荷蘭語不夠好,於是在家讓孩子做一些作業(荷蘭小學是沒有作業的)。孩子有時不樂意,有一次爸爸氣急了打了兒子的胳膊,留下一片淤青——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打兒子。

當然,淤青被老師看到了,隨後發生的事情可想而知。M告訴我,他們也被教育了半年。政府的工作人員居然跟他們説孩子不想做作業就不能讓他做,這樣會對他的心理造成傷害。他們為了儘早結束這樣反反覆覆的家訪和談話教育,只好向政府保證不再逼迫孩子做作業。

或許文化背景、社會規則和人文環境是導致我們不同的因素,這個話題對我們海外華人來説都是一個比較大的挑戰。如何在這兩種不同的教育理念上尋找平衡點,是我們繞不開的話題。

文/李婷婷(現居荷蘭)

新西蘭

由新西蘭教育環境聯想到的三個體會

我一直認為最好的家庭教育是愛,教育方法是在真正的愛的根基上延伸出來的。從中國到新西蘭,我在不同的文化環境中思考和經歷着兩個兒子的成長,在此與大家分享。

孩子的意見被充分尊重

即便也許不是最優選

在新西蘭,雖説擇校對於一個家庭來説也是至關重要的,不過在孩子的意見面前顯得微不足道。我的新鄰居是一家剛從倫敦搬來的英國人,剛到奧克蘭的時候租住在另外的地方,三個孩子都進入附近的公立學校上學,當買下旁邊的房子之後,最小的兒子可以轉到離家5分鐘就能走到的學校,而且這個小學比之前那個小學更有優勢。不過,還是能天天看到那位媽媽開車送他上學,禁不住問一下原因,原來是孩子已經在那個學校有了好朋友,不想離開剛剛適應的新學校。想想我當初落地奧克蘭時,大兒子也經歷了同樣的過程,我理所當然地給孩子轉了學,從沒有想過問問他的意見。

我另外一個在這兒住了快30年的鄰居,是來自英國的第二代移民,有四個孩子,其中一個男孩之前跟我的大兒子上同一個高中——歷史最悠久的奧克蘭文法男校,這個學校與奧克蘭其他高中有個突出的區別是每個學年通過考試,按總成績排名進行分班,A班最好,然後是B、C……每個年級有17個班,這樣的考試製度對於高中之前沒有考試的新西蘭孩子頗具挑戰,鄰居的這個男孩在文法學校上了一陣子後換到了另外一個高中,從我大兒子那裏得知,他覺得文法學校壓力太大,所以就讓父母給換了學校。

家長應該有足夠的耐心

嚴格不代表嚴厲

傳統觀念中一直是“嚴師出高徒”“慈母嚴父”,總之“嚴格”在家庭教育中佔有一定比例,不過嚴格並不代表嚴厲,卻往往容易摻雜在一起,一旦帶着情緒教導孩子都會降低預期效果。

每週帶小兒子去上網球課,同組有一位小女生,也是小兒子的同班同學,平日裏就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學生,每次網球課她依然我行我素。有一次,她整節課都沉浸在撿球中,在一旁觀戰的爸爸絲毫沒有生氣,可以看出他偶然露出的無奈,不過也試圖掩飾,就這樣度過整整一個小時。下課的時候,爸爸依然耐心地鼓勵她,我也走過去和她閒聊幾句。過了那個學期,這個女生就沒有繼續來打網球了。那之後我碰到她的媽媽,她媽媽還特意因為我鼓勵了她女兒而感謝我。這讓我覺得,對外人都能友善鼓勵,我們對自己孩子更應給予發自內心的鼓勵和讚揚。

體罰即犯法

一不留神警察可能就會找上門

2007年5月15日新西蘭通過了禁止家長以體罰方式管教孩子的法案《反體罰法》,據研究表明,15年中新西蘭的虐童案大大減少,也有很多被熊孩子告上法庭的父母。不過新西蘭社會對於家長是否應賦予一定程度出於管教的體罰權利存在着激烈的爭論。但無論如何目前在新西蘭生活千萬不要打孩子,一不留神警察可能就會找上門。在我生活的社區中,華人打孩子的情況也不多,最多打一下屁股,表明對某些行為的界線,例如撒謊、偷拿別人東西。我有一個華人朋友,有一次她陪女兒上網球課,女兒那天非常不想來,於是在球場上把球拍摔到地上,這位媽媽先是講道理,最後還是忍不住打了一下女兒,旁邊的洋人媽媽馬上過來安慰孩子,並問她女兒,媽媽是不是會經常這樣對待她,事實上這位媽媽是一個比較有耐心的媽媽,想必當時也無比尷尬吧。

我也不贊成體罰孩子,特別是在公共場合,很多時候體罰孩子包含了家長個人的情緒或壓力,帶有一定目的性。雖然在新西蘭有很多反對這項法案的聲音,甚至遊行和聯名請願,但目前體罰即犯法,提醒國民警鐘長鳴吧。文/袁瑋 (現居新西蘭)

美國

中美家庭在教娃這件事上

怎麼做到“和而不同”?

我在中國長大,八零後,爸媽不屬於太“雞娃”的一類,雖然從小到大上了不少美術課外班、寫作培優班,主要是為培養情操,真正的課外補習倒沒怎麼去上過。直到上了高中,因為同輩壓力,才隨大流地跟着同學去上了幾個課外補習班。人生中唯一一次被罰跪的記憶,還是因為學前班時被老爹發現了我請同學幫我寫作業。至於娃爹,出生在美國保守的基督徒/軍隊家庭,雖然被打屁股倒是家常便飯,但一般是基於糾正行為和生活習慣,跟學習好壞關係不大。我們兩個南轅北轍長大的人,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慢慢學會了“和而不同”的道理。

我自己是很佛系的人,輔導學習這種會使血壓升高的事兒,我根本就沒做過。雖然偶爾看到孩子的作業也有眼前一黑的時候,比如當兒子的數學作業答案處一片空白時,我氣得寫下“使用大腦”四個字。説來慚愧,一般我開始吼娃的時候,都是我自己心血來潮開始收拾房間的時候,這往往讓我血壓直線上升,因為開始不斷在匪夷所思的地方發現匪夷所思的東西,腦袋中那根弦啪地斷了,開始衝娃娃們喊:“快點給我收拾好!立刻馬上趕快!”然後就看到噤若寒蟬的倆娃東奔西走。

娃爹一直很看不上我吼娃這件事兒。主要是他生長在一個爹媽從來不會大聲的環境中。這又主要是因為他自己的爹的童年不太愉快,爹媽長年爭吵不休,杯碗亂飛,好不容易可以有個闔家團圓的週末,往往以一方摔門而去告終,於是娃爺爺暗暗下定了決心:一定不要讓戰火紛飛的童年再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重演。

疫情開始後,娃娃們長達一年在家裏上網課,娃爹由於幸運地可以在家辦公,於是責無旁貸地接手了當家奶爸的光榮任務。他有一天表情複雜地告訴我,“你曾經跟我説,吼完娃後,就像經過了一種發泄淨化,整個心靈都疏通了。我當時想,這是什麼爛理由。然而可怕的是,在我吼完娃後,真的心情好多了!”

做父母,是一場共同的修行。每次吼娃後,我們都會做一番自我檢討。娃爹的理論是:教育娃,要在自己心平氣和的時候。在自己暴跳如雷時,一定要儘量做到什麼都不做,等平靜下來,再跟娃講道理。一味吼叫培養的是恐懼感,而非對事情真正的認識。

儘管如此,我還是留意到,兒子還是多少有些畏懼他爹。多數情況遇到事情都會來找我,而不是他爹。不過,娃爹自己也承認,自己對自己父親的畏懼感,也是一直到接近30歲時才消失。我也會經常提醒娃爹:“這孩子這個時候需要的是安慰和信任,而不是講道理。適用於娃一的方式並不一定適用於娃二。”

而為娃娃爭取可以哭的自由和權利,是我跟娃爹之間的漫長而艱苦的鬥爭。娃爹成長在一個“情緒管理”至上的家庭。“會哭的娃有奶吃”,這個情況在他們家根本不存在。情緒失控往往比做錯事本身更會導致嚴厲的責罰。大概他們認為,情緒失控是自我為中心的表現。有一次,我們十歲的女兒坐在車裏就那麼開始流眼淚,我還在焦急地猜測:“呀,這孩子怎麼了?”當爹的就冷冷地説:“我知道為什麼。因為自私。因為她弟弟得了一件禮物,而她沒有。出於嫉妒她哭了。”然後開始指責妞兒:“你為什麼不能發自內心為你弟弟高興?而滿心只是‘我我我我我’?”我不得不提醒他,這是小孩子非常充分的哭的理由,要讓孩子繼續做孩子。我們想要孩子能夠更加無私更加有愛心,我們也需要孩子能面對自己真實的負面情緒,能夠擁抱它,也能夠與它和解。

文/小裴(現居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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