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大水圍城
1、
對話經過翻譯。故事發生在西南小城。編的。
2、
國際青旅前台是個冷冷的大美妞,接待客人基本不笑。無聊時她會迭起長腿,勾起腳尖,高跟鞋和腳跟一碰一碰的。下午5點是工作人員晚飯時間,但她説減肥拒絕一切進餐邀請。大概5點半左右老闆大叔會來換崗。“好歹吃點,給你留了玉米。”她啃玉米時像齧齒動物,窸窸窣窣的樣子讓人很想摸摸頭。
“你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新來的英國室友問我。
“我在這兒兩週了。”
“那她叫什麼?”
我聳聳肩。“她就是她,沒有名字。這麼漂亮的姑娘用代詞就夠了,不需要名字。”
“就像伏地魔?”
“就像伏地魔!”
3、
然後伏地魔被泡走了。
第二天,像往常那樣,我坐在青旅一樓等酒吧街入夜。手裏一卷科塔薩爾,天真的期望識貨女文青出現。然而事與願違,等來的是英國室友,懷裏一卷伏地魔。
目瞪口呆的我用盡最後一點社交禮儀回應了室友的點頭致意,感覺就像英國炮艦轟擊南京我卻只能放禮花。現在的姑娘怎麼回事啊!怎麼見到洋鬼子就撲呢?
直到他倆走出青旅我發現自己不是最憤怒的人——老闆罵罵咧咧的站到前台;也不是最悲傷的人——煮咖啡的小男生紅着眼,端來的咖啡比陳奕迅+張宇+楊宗緯還苦,而且關鍵是我沒點。
行吧。我有什麼好感傷的,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接着看書。
“去不去遇龍河?”不知道過了多久老闆扯着嗓子喊。科塔薩爾正被堵在巴黎城南,他愛上了隔壁車裏的姑娘。
“喂!你!”
我突然意識到老闆在叫我。
“遇龍河漂流,去不去?有個外國人在找人拼船。”
4、
三個月前我突然想去流浪,想的百爪撓心。這可能是第821次對着工位角落的垃圾桶發呆,第4001次摁下咖啡機的按鈕,或者第1053次在半夜三更聽到刷卡機清脆的“滴”聲後,正常人都會出現的反應。
於是我漂在遇龍河上。遠山如黛,近水含煙。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成功逃亡,一層層賞心悦目的峯巒迭翠在我心裏開花。
可突然晴轉小雨,看樣子來者不善。我讓船工掉頭回去。
“別啊,這算什麼雨!”拼船的黑人胖姑娘強烈反對。“我要看那個什麼五馬畫屏!”
五馬畫屏是一片牽強附會的禿斑,牛皮蘚一樣長在山上。等她認出五匹馬,天突然漏了。雨幕之密,雨滴之勁,跟美軍轟炸伊拉克似的。我抱着救生衣,思考遇龍河有沒有182釐米深。
“沒事,我水性特好。我們是航海民族!”
我沒搭理她。
“那個那個!那個像Kiwiki!你看不出來麼?”她充滿期待的看着我。“Kiwiki啊!”
再不和她説話顯得我太小氣。於是我問:“Kiwiki是什麼?”
“哦,我們國家的鳥,已經滅絕了。”
我一臉無奈的轉頭琢磨河水深度。
“哦哦,那個像廣州!你看啊,真的像廣州!”
然後她打開手機導航,廣州成餅狀攤在屏幕中央。
我無奈的笑笑。“北京也長這樣,照你這麼説那塊圓斑像中國所有城市。”
“哦,我們國家不是這樣的。”
“你們城市什麼樣?”
“我們沒城市。”
“……”
“我想去北京哎,你家在北京?”
“不。我在北京工作。”
“你住在哪兒?”
“北京啊。”
“那為什麼你的家不在北京?”
……這讓我怎麼解釋?從十年前講起?拖着行李茫茫然於西站北廣場。或者兩個月前?裸辭後抱着細軟踢開公司門。
“你不懂。你國連城市都沒有。”
5、
大水圍城。
所有航班取消,鐵路一票難求,省道國道全面癱瘓。
我再次從汽車站無功而返,落湯雞一樣回到青旅。無人注意。所有人圍着英國室友密談什麼,前台妹子一個勁的撩頭髮。是了是了,熟悉的感覺。又一個追不上的姑娘,比不過的小夥,融不進的圈子,離不開的地方。
我剛要上樓,Kiwiki拉住我。
“你每天晚上都去哪兒啊,帶我去唄。”
開玩笑,我晚上玩什麼能讓她知道?“今天雨太大。睡覺。”
她又拉住我。
“明天去遇龍河吧。”
瘋了吧姑娘,我甩開她胖嘟嘟的手。“你的屍體會漂到廣州去。”
“不會啦,我是航海民族。我們祖先駕着獨木舟征服斐濟羣島。你知道嗎?斐濟至少比我們大20倍。”
“行行,適可而止。回北京的航班取消了,我正煩着呢。少惹……”
“可北京又不是家,別回去了。”
我轉身上樓,惡狠狠的用中文説:“你懂個屁。”
6、
每天晚上我去酒吧。
沐浴更衣後,離開宿舍前,我通常會看一眼空無一人的房間。八張牀精瘦的輪廓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在號稱中國豔遇之都的地方,牀這個玩意在入夜以後喝醉之前就像一片片廢棄的荒野。從四面八方啓程,經過連天的牀的荒漠,無數男人拄着陽具匯聚到長樂未央。他們點一杯highball,斜眼哼一聲旁邊抓着啤酒的窮小子,環視全場尋找胸部最有盛唐氣象的姑娘。六絃琴一撥,屁股下的座位跟着顫動。他們麻木的心似乎逐漸甦醒,僵直的腰椎都沒那麼疼了。那就給她來一杯?“這杯算我的。”“我創業,公司在漁陽。”“嗨,誰喜歡那破地方,風沙那麼大還天天打仗。”“早晚我會在咱長安買個坊,開家小酒吧。”“必須啊,別説打折了,像你這麼漂亮的姑娘終身免費。”
我抓一杯啤酒,試圖勾搭安祿山們挑剩的姑娘,突然發現眼前的她連連訕笑。
是上週那個酒託!果然腮紅和燈光造就百變女子。
“你不會愛上我了吧。”她從風塵中投來潑辣一撇。“再來幾杯?這個月業績就靠你了。”
我落荒而逃。
逃到遠方,我就是一個在遠方的屌絲。
7、
青旅空無一人。門敞開,大雨傾入,橫七豎八一地泥水,泡着一顆傾倒的盆栽植物。我愣了兩三秒,彷彿聽到馬蹄、鏢號、大俠長嘯。穿越到龍門客棧了?
“嘿!北京先生!”Kiwiki不知從哪兒裏冒出來。
“來的正好,過來嚐嚐。”不容分説,她勾肩搭背的把我領進內間。
只有前台姑娘站着,小衣襟,短打扮,月照花林。明晃晃的大腿像熒光棒,像燈塔,像引蛾的燭火。其它是青旅的所有人。老闆、英國人、揹包客。他們以一個臉盆為中心,放射狀葛優癱。什麼情況?
Kiwiki遞給我一根吸管。説:“喝一小口。”
“什麼玩意?”
“我們國家的酒。哦,等等,再給你加點。”
她端着臉盆走出房間。
我和前台妹子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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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盆裏的東西學名kava,某種胡椒樹的根。搗爛加水製成泥漿可樂,南太平洋土特產。適量飲用可以放鬆身心,清熱解乏。是當地羣眾引以為豪的寶貝。就像北京土特產給當地人民帶來的效果一樣。北京的土特產是商品房。
以上信息是我事後查到的。當時嚇了一跳,這幫人的姿勢太像吸鴉片的清朝人。
我拉起前台妹子就走。
“伏地魔啊,哦不,姑娘啊,你可不能沾這東西。我是學法律的,個人吸毒不犯法,但是容留他人吸毒就是犯罪啊。店員也會被當成共犯的!”
她剛開口想説什麼。
“回你房間去,我們就當什麼都沒看見。幸虧這裏不是朝陽區,否則警察早上門了。”
她揮揮手打斷我。
“你是Tom的室友吧。”
我點點頭。
“我像老鼠嗎?”她冷冷的説。
“啊?”
“還裝傻,Tom都告訴我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可愛……”
“行行行,不會説話就別説話。還有,什麼吸毒不吸毒,你別造謠。他們只是喝醉了。”
9、
後來我也喝醉了,因為Kiwiki説這東西可以解憂。“什麼不開心事一口就忘了。大水圍城,大家心情都不好,所以我才拿出來讓大家高興高興。”
於是一切都離我而去,包括地鐵裏疏離而擁擠的人羣,CBD威壓向下的高樓,櫥窗後衣着驚豔的模特,入夜時霓虹斑駁的人臉。然後我看到湍急的遇龍河,哦不,遇龍江。我和Kiwiki划着獨木舟。山峯被淹沒成礁石,五馬畫屏在水下若隱若現。
“出發!佔領廣州!”我向Kiwiki命令道。
“好的將軍。請看地圖。”她指着水下一塊圓斑對我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