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菁老師一邊在黑板寫着字,一邊用餘光透過眼鏡的邊緣,看向教室靠後門的角落。
幾分鐘前,那個穿着帽衫還特意戴着兜帽的小胖子,趁着打上課鈴的混亂從後門偷偷溜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她發現了,他還自以為沒人注意到,坐下來的時候吁了很長的一口氣。雖然説學校實行走班制,周圍的同學都不一定互相認識,她的課也總是有不少旁聽的,可阿菁老師都不必發動她作為教師的直覺,只輕輕一瞥就知道這個學生不對勁。
可是她也沒聲張,一邊如往常一般神態自若地上課,甚至比平常還多講了幾個風趣幽默的小故事;一邊不動聲色地走到學生中間———她平時也喜歡這樣和同學們互動,所以大家都覺得正常不過,可是如果誰的觀察力再敏鋭一點,就會發現老師的眼神每隔幾秒就會似有似無地飄向後門角落,當然坐在那裏的小胖子也沒發現,他正沉浸於阿菁老師的常識課,聽得如痴如醉。
如果他事先向其他同學稍微打聽一下就好了,他就會知道阿菁老師不僅講課好遠近聞名,更有着整個學校裏最好的眼神兒。她站在講台上大概看一眼,下面小同學的細小動作就都盡收眼底;要是再使使勁兒,倒數第二排阿毛遮遮掩掩的漫畫看到哪個精彩之處,她都能雲淡風輕地和他交流上幾句。可是大家都知道,別的老師的眼神如果是又狠又快的飛刀,阿菁老師的就是誰也猜不透、破不掉的暗器,既能綿密如針,又能潤物如雨。她從來不批評誰,也總和大家玩到一塊兒,可誰是因為什麼不好好學習,她總是一點一個準。她喜歡和犯錯了的學生約定目標,憑的都是江湖道義、願賭服輸,從來不給誰告家長。所以學校裏的傳説也不是全無道理———據説阿菁老師沒課的時候,就是個劫富濟貧、除暴安良的大俠,但她興趣就是教書,三尺講台深藏功與名。
阿菁老師並不知道這些,如果知道那些她以為是潛心好學、充滿對知識渴望的小眼神兒,有一半都摻着這些傳説導致的莫名崇拜,搞不好她會笑得肚子疼,笑得睡不着在牀上打滾兒。沒錯,阿菁老師耗盡了僅有的成熟穩重在教書育人上,下班後就是個最最頑皮淘氣的人,愛玩愛鬧,對世界充滿好奇。
所以此時要是有人用個高清攝像機對準阿菁老師的臉,就能捕捉到一個狡黠的笑容和眼鏡片的亮光一閃而過———哈哈好玩了,阿菁老師心裏那個在上課時藏得好好的小小菁拍手叫好,她絕對沒看錯,那小胖子分明是隻小熊貓!
下課鈴一響,同學們還意猶未盡,只見阿菁老師説聲“下課”後像是瞬間移動一樣,一下來到教室後門,封堵住兜帽小熊貓正想溜走的去路。“跟我過來,”阿菁老師挑了挑眉,又補充了一句,“用不着害怕。”
進了辦公室,阿菁老師把門一關,倒了兩杯水,自己拿了一杯坐下。
“你也坐啊。”她指了指她對面的位置,那個小傢伙顫顫巍巍地走過來,發抖得全身的肉都跟着顫動,還不住地把兜帽往下拉。
阿菁老師覺得好笑,也不做試探就開門見山地問:“熊貓也要學常識課嗎?”
“是……是的,我們覺得要對這世界有更多的瞭解…”像是下意識地回答了一句後,小傢伙突然抬起頭,連兜帽都震驚得掉了也沒管,“您,您怎麼知道我是熊貓?”
阿菁老師看着對面已經露出圓滾滾腦袋和黑白皮毛的熊貓,心裏想好可愛啊好想捏一捏,可是還是剋制住了,回答説,“怎麼知道的不重要,反正現在也證明了我的猜測,不過你為什麼要來這上課?”
熊貓知道既然被發現,不如坦白從寬,嘆了口氣説:“我是森林學校的新老師,給整個森林的小動物們上課,可是教着教着我發現,僅僅教授森林裏的法則還不足以能讓小動物們認識和應對這整個世界。畢竟……畢竟人類現在比較厲害,所以幾個老師商量了一下,決定派我潛入人類的學校,聽聽人類小孩子學習的知識。”熊貓説到這,突然很焦急地站起來,“請您千萬不要趕我走啊,我去過其他學校,每次被發現,不管我怎麼哀求和説明,都沒人願意讓我繼續上課了。我今天聽了您講的課,您講得真好,人類的世界原來有這麼多有意思的事,我想多聽聽,請您不要趕我走啊!”
“原來是同行啊,”阿菁老師站起身來,伸出手握住了熊貓原本縮在衣服的毛爪(果然和期待的一樣鬆軟啊———阿菁心想),“我當然不會趕走你,但也會很嚴格地要求你,也請熊貓老師多多指教啊。”
後來的課上,熊貓每節課都按時出現,戴着兜帽,低着頭在桌子下面認真記筆記。阿菁老師也如一開始説的,雖沒辦法叫他上課發言,但會在課後留作業給他,每週都要他去辦公室報告學習成果。
熊貓也非常勤勉,雖然這些知識對於他來説全然陌生,但卻給了他巨大的震撼———森林是多麼渺小啊,人類的足跡已經遍佈地球,征服了大海和海洋,甚至已經開始向宇宙和地心深處進一步探尋。他們製造了機器和武器,掌握了科技和信息,提升着目標和希望,既有着動物們無法想象的無盡野心,也有着對於世間萬物來説都説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情。更何況他們還在不斷不斷地學習,熊貓覺得森林實在是太渺小了,他既覺得無力和悲哀,又覺得要多學一點,再多學一點,這樣才能把這些知識都傳授給森林裏的小動物們。
時間久了,也不是沒有別的小同學發現這個總是坐在後門角落的同學的秘密,可是他們自認為是大俠的學生,多多少少也要有一些俠氣,講究所謂江湖道義,不約而同地守口如瓶。
就這樣,一學期過去了,熊貓要回森林了。不然聽了這麼多新知識,不快點輸出就要冒出來了。他眼淚汪汪地和阿菁老師道別,硬是要她收下自家釀的一大桶竹葉青酒。阿菁老師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掀開蓋子聞了聞,那香醇好像一秒就要讓人醉倒了。
不知道幾年過去了,阿菁老師收到了一封沒有郵戳的信,據説是一隻很健美的信鴿飛進教師辦公室的窗户送來的,信裏面只有一張畫得很詳盡的地圖,樹木河流都畫得栩栩如生,路線的箭頭拐啊拐,一直拐到森林的深處,盡頭的地方畫了一顆小星星,上面有歪歪扭扭的筆跡:森林小學校。
後來阿菁老師真的看着地圖,找到了那顆星星的所在地,那是一片開闊的空地,坐着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其中站在中間、像模像樣地戴着眼鏡的老師,正是她的學生小熊貓。熊貓像她之前一樣,風趣幽默又生動準確地講着人類的航海和戰爭,他周圍的小動物們也聽得如痴如醉。
就像感應到了什麼,熊貓往她的方向望過來,發現她後喜出望外,接着,所有的小動物都向她跑過來,團團把她圍住之後,大聲地喊:“師公!師公來看我們了!”
阿菁老師看似只露出淡淡的微笑,孰不知她心裏的小小菁此刻正像瘋了一樣地跑來跑去,在心裏點亮漫天的煙花。
大概一生之中最爽的時刻,就莫過於此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