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朋友去看港囧,一開始他是拒絕的,説已經看過泰囧了,不想再花時間去看一個複製品,更何況這複製品百分之八十無法超越前作。但因為票已經買了,於是我一再強迫他陪我去看,最後他妥協了。
電影開場前我還饒有興致地跟他討論台前幕後的陣容和八卦,但很快我就興奮不起來了,因為他開始不斷在耳邊跟我解析這部電影:比如徐崢跟杜鵑分手後,嫁到了趙薇家,他就説這預示着男主角要婚後出軌;比如包貝爾攥着DV跟着徐崢一路跑,他就説這個DV會成為關鍵道具,也許會救人一命或者發現陰謀;再比如徐崢終於跑到了畫展上,攝像給了杜鵑的背影一個漫長的特寫,他一拍大腿説,要完,這鏡頭的意思是倆人還是無緣相見啊。
雖然他説的最後都中了,但嚴重干擾了我的觀影體驗。我説你他媽就不能好好看個電影,樂一樂就完?他一臉無奈,我樂不起來,我學電影的,我眼中的他們都是為了搞笑而搞笑,為了鋪陳劇情而存在,哪裏埋了梗哪裏要煽情,我一眼就看明白了,你讓我怎麼樂。就像春晚裏那些爛小品,你看着不僅笑不出來,反覺得大過年的這些演員還得出來哄別人開心,挺辛酸的。
我説那你看電影不圖樂子圖什麼?他説沒啊,我當然有樂子,我的樂子就是數梗、數淚點、數背景樂、數鏡頭,在我眼裏,一部電影是搞笑還是悲傷並不打緊,這是你們普通觀眾要了解的事兒,而我只負責瞭解它牛不牛逼。看他吃着爆米花振振有詞,我一時無言以對。
他的話讓我想起一件事,幾年前我曾有緣跟一位著名的電影公司老闆吃飯,酒過三巡聊到電影,他問我,你覺得商業電影的特質是什麼?我説刺激。他又問,什麼才是刺激?我雖然看過不少電影,但卻無法準確地描述出來。他見我遲疑,笑了笑説,在商業電影中,刺激是可以被量化的,如果我想讓你哭,拉高背景音樂,增加閃回片段,電影裏的角色開始情緒化,比如流淚或咆哮,説一口煽情的台詞,你就會情不自禁地跟着鼻頭泛酸。當然,你並非被感動了,這只是你的生理反應。很多人認為商業電影缺乏內涵,就是因為過多使用這種可以量化的刺激,這就是它真正的特質。
不得不説,年輕時的我曾一度被他所描述的這種方法論折服,認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哪怕人眼看不見的東西,都可以被量化。舉例説來,曾幾何時,想知道一個廣告的效果只能耗費大量人力去做市場調查,廣告的報價也玄之又玄,令人捉摸不透,而自從藍色光標率先開始使用量化報表的方式計算效果和價格,現在已經成了廣告公司的標配。
放眼身邊,考試是量化,體檢是量化,電影票房也是量化,就連沒人能説明白的愛情,依然可以量化。醫學證明,當有人向你告白而你恰好也喜歡她,這時的你呼吸急促,面色通紅,四肢顫抖,心跳加快,是因為在你大腦中,某一種物質正在迅速分泌。它分泌得越多,你的感受就越強烈。
心理學家榮格也聲稱,人腦對某一類人的喜歡程度是天生註定,是自出生之日起就嵌在我們體內的遺傳因素。人類藉此形成對異性的原始印象,而你的選擇只不過是對這種原始印象積極或消極的反應。
照這麼説,如若能通曉感情的標準和來源,研究出令其增強或減弱的方法,人類早就可以脱離愛情這片苦海。
但,這是我們想要的嗎?
當你面前有一個前凸後翹的大美女眼巴巴等着跟你發生點關係,這時候來了一位不解風情的科學家説,我給你來兩針,保證能讓你產生比前者多數倍的快感,你願意嗎?你是不是傻啊。
年初的時候,有一名讀者給我發來私信,説自己的未婚夫在婚禮前一天上了她閨蜜的牀,哭着問我怎麼辦?我説遇見這種人渣不早點甩了,還留着過清明嗎?過了幾個月,她又發私信給我,説他們已經結婚了。我有點意外,又有點鄙夷,我説你真牛逼,這種事都能嚥下去。她有點不好意思,但最後跟我説,其實你説的道理我都懂,我也知道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可是我實在太愛他了,他離開我一秒鐘我都不捨得。我問過自己,就算他繼續做錯事,我能不能承受,最後我決定相信自己的選擇。
聽完她説的,我無話可説,你要説她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也行,説她自己裝的逼跪着也要舔完也行,但感情這件小事,每一個旁觀者都理性十足,各有各的方法論,卻只有她才是當事人,只有她才能身在其中地感受這份情感帶給她的快樂苦楚孰多孰少。
我們都聽過太多感情世界裏的方法論,什麼選個靈魂高貴的人做伴侶,什麼對的人你永遠不會失去他,什麼陪伴才是最長情的告白,每一條都像攻守兼備的真理,繁複程度甚至超過三十六計。但作為一個成年人,真當面臨感情問題時,這些方法論當真毫無用處。
台灣作家王文華寫過一篇短文叫《你怎麼現在才來?》,文中女主角決定心無旁騖地去追求一位男士,閨蜜勸她,“你怎麼可以先約他?這樣你不是一開始就處於劣勢?”她回答道:“你也許不相信,但當我看到他,突然間我對所有的遊戲感到厭倦。那些遊戲就像大富翁,不論輸贏最後都是假錢。我玩大富翁蓋了多少旅館,週六夜裏身旁一定有伴。但是週日清晨醒來,他們都穿好襪子説要趕去加班。”
我知道你看得透徹,曉得進進退退的方法,看得懂生活中多多少少的瑕疵,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也曾有過這樣一個瞬間,突然想忘記前半生所精通的所有法門,任你能飛天遁地踏雪無痕,只想做個乖巧的獵物,被那個人笨拙地捕捉。
別再提你的方法論,別再辯駁你所謂的“感情經營”和“愛情三十六計”,這世上沒幾個人是傻子,包括那些正在無知的大笑,正在愚昧的受傷的人。正如《摩登家庭》裏所説,人性最美妙的時分是在為對方做出15%改變的時候。就像她在人前説錯了典故的出處,而一向淵博的他沉默了三秒,説真棒。就像他開車錯過了一個路口,而趕着打卡的她説,別急。就像我們陪着家人看無趣的春晚,搶零星的紅包。一邊抱怨着,一邊倒退幾步説,好吧這次我走慢一點。
他們尋找的不是方法論,不是求一個結果。他們只是在享受看電影時無知的樂趣,擁抱時片刻的温存,回憶時一瞬間的青春,還有不需要原因,只顧全力以赴的愛。
與這些相比,你掌握的一點也不高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