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加拿大中南部的曼尼托巴省,抗議者聚集在省議會大樓前,用推翻雕像的方式紀念死去的原住民兒童。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綜合編譯 賈曉靜
不到兩個月,20座教堂遭破壞
一個多世紀以來,坐落在加拿大西部羣山中的聖安妮教堂一直是當地原住民部落的精神家園。
這座教堂位於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丘瓦哈2號原住民保護區。修建教堂所用的材料,全部由保護區居民徒步從64公里外的集市上搬運回來。保護區裏一代又一代原住民每天穿越黃松和山艾樹林,徒步幾公里來到教堂,坐在由祖先建成的教堂長椅上祈禱。
7月3日上午,這個在當地沿襲了近百年的傳統被迫中斷。人們發現聖安妮教堂附近濃煙瀰漫,很快,火焰就吞噬了這座木結構教堂。社區消防隊隊長事後表示,他的隊伍已經竭盡全力,但木建築很難在火災中倖存。當地警方認為,教堂起火原因非常可疑,不排除人為縱火的可能。
這是第四座在加拿大原住民居住地上被燒燬的教堂。據加拿大CTV新聞網報道,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加拿大已有20多座教堂被燒燬或破壞,其中8座位於原住民地區。
協助維護聖安妮教堂的卡利·艾莉森對火災感到無奈,她告訴英國《衞報》:“這座教堂對我們所有人意義重大,特別是對我們的祖先來説。然而,當悲傷化為憤怒時,這個社區和居民,心態都不會好。”
“橙色”運動席捲加拿大
教堂焚燬發生在一個特別的時期。6月21日是“加拿大全國原住民文化日”,7月1日是加拿大國慶日。通常,這段時間會充滿喜慶的氣氛。不過,隨着原住民兒童無名墓地不斷被曝光,大多數加拿大人無心參加任何慶典,很多人心中逐漸被悲傷和憤怒填滿。
7月1日當天,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曾經的聖尤金寄宿學校的無名墓地被曝出發現了182具兒童遺骸。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這座墓地是近兩個月以來人們發現的第五個原住民兒童埋屍地。這一發現讓從加拿大寄宿學校遺址中發現的無名兒童遺骸數量上升至1287具。
“我們不會(在這一天)慶祝原住民的土地被掠奪、生活被剝奪。”加拿大民權組織“Idle No More”告訴英國《衞報》。該組織呼籲組織全國性集會,為原住民社區發聲。
“Idle No More”並不是唯一支持原住民的組織。連日來,加拿大發生了數起全國性抗議活動,人們走上街頭,表達對加拿大政府實施“文化種族滅絕”的不滿。
在曼尼托巴省省會温尼伯,抗議者推翻了立法機構前矗立的維多利亞女王雕像,同時被推倒的還有不遠處的伊麗莎白女王雕像。人們在雕像和底座上按下象徵原住民的紅色手印,並留下標語:“我們都曾是孩子,帶那些孩子回家”。
在首都渥太華,數千人聚集在加拿大國會前呼喊“這是加拿大的恥辱”“帶他們回家”等口號,要求政府正視原住民的創傷,“取消加拿大國慶日”。
在多倫多和其他城市,人們通過守夜和集會表達抗議,支持調查與加拿大原住民有關的歷史真相。英國路透社稱,這些集會的參與者大多身着橙色服裝,“橙色”已成為這場運動的象徵。
數萬名原住民兒童死在寄宿學校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在加拿大,一半以上的學校由天主教會開辦。從19世紀到20世紀90年代,超過15萬名原住民兒童被迫進入公立學校,成千上萬的兒童因疾病、疏於照管或其他原因死去。《衞報》稱,疾病和飢餓在校園裏非常普遍。一些寄宿學校的倖存者告訴該報,自己在學校遭到了身體虐待和性虐待,加害者往往是學校的管理者。
1956年,6歲的傑克·克魯格被迫與家人分離,乘坐運牛車來到聖尤金寄宿學校。他告訴《衞報》,自己到學校後因為説了本部落的語言而遭到毆打。“那之後的40年裏,我再也沒説過自己的語言,他們告訴我這是‘魔鬼的舌頭’。我被嚴重洗腦了,我沒和學校裏的任何人説過這種語言,也沒有讓任何人對我説過這種語言。”
聖尤金寄宿學校的墓地被發現後,克魯格感到一絲釋然。他説自己很高興人們發現了無名墓地,這意味着“人們終於開始傾聽我們的聲音了”。但隨着其他墳墓被發現,他不得不重新體驗當年的痛苦與噩夢。
加拿大“真相與和解委員會”估計,幾十年間,在寄宿學校中死亡的原住民兒童可能多達1.5萬人至2.5萬人。一些學校的倖存者告訴《衞報》,多年來,加拿大未能正視他們已經知道的事情,這加劇了人們心底的創傷。
“人們心裏有仇恨、痛苦和憤怒,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們可以縱火”
今年的加拿大國慶日令許多加拿大人心緒不寧,但該國總理特魯多還是依照慣例在這天發表了致辭。他表示,在寄宿學校中發現兒童遺骸“理所當然地迫使我們反思我國失敗的歷史”,“我忍不住想,燒燬教堂是對那些需要治癒悲傷和哀思的人的剝奪,這讓他們失去了悲傷、反思和尋求支持的地方。”
CTV新聞網稱,教堂遭到破壞讓加拿大原住民領袖感到“震驚、懷疑和憤怒”。彭蒂克頓部落首領格里戈·賈布里告訴美國《紐約時報》,縱火動機不明,他的社區對這片土地上的教堂被燒燬“心情複雜”,不斷髮現的兒童墓地讓人們更加痛苦。
“許多寄宿學校的倖存者討厭教堂,但我從沒聽過任何人建議人們把這個地方燒燬。”奧索尤斯原住民部落首領克拉倫斯·路易在他所在社區的教堂被毀後告訴加拿大《國家郵報》,“人們心裏有仇恨、痛苦和憤怒,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們可以縱火。”
《衞報》指出,教堂喚起了原住民內心的矛盾和衝突的情緒:這些建築由他們的祖先建造,是家族中的嬰兒接受洗禮、青年舉辦婚禮、長輩們入土為安的地方,但它們也代表着殖民者一個多世紀以來對土著文化的破壞,以及原住民長久以來的恐懼和忍受的精神虐待。
“那些無辜的靈魂遭受着殖民主義的折磨。”神學家阿米莉婭·麥克康伯告訴《衞報》,原住民的這種“犧牲”已成為當地社區幾代人創傷的根源。在教會學校,孩子們被禁止説母語,並被強迫皈依天主教。“我們是有靈性的民族,這種靈性被轉移到另一種信仰上——那是我們在寄宿學校裏唯一的祈禱方式,也是唯一被允許的方式。”麥克康伯説。
美國將調查寄宿學校
據CTV新聞網報道,對曾經的原住民寄宿學校的揭露也在向美國“蔓延”。美國內政部長德布·哈蘭近日表示,美國政府將開展對本國美洲原住民寄宿學校的調查,努力“揭露這些機構導致生命損失及持久後果的真相”。
哈蘭是美國曆史上第一個原住民內閣成員。她表示,這項史無前例的工作將包括彙編和審查數十年的記錄,以確定過去的寄宿學校附近是否存在可能的埋葬地點,同時儘可能確認被埋葬學生的姓名和其所在部落。“無論過去多麼艱難,我們都必須揭開這些未説出口的創傷。”她説。
美聯社稱,從1819年的《印第安文明法案》開始,全美建立了大量土著兒童寄宿學校。150多年來,數以萬計的原住民兒童被從他們的社區帶走,被迫進入美國政府或宗教組織運營的寄宿學校。
加拿大第一任總理約翰·麥克唐納是這種寄宿學校的捍衞者,他有過這樣一句“名言”:教育就是“把印第安性從孩子身上帶走”。在美國,類似的觀點曾長期佔據主流。哈蘭在美國《華盛頓郵報》發表的一篇文章中寫道:“我的曾祖父被帶到賓夕法尼亞州的卡萊爾印第安學校……它的創始人説了這麼一句話,‘殺死印第安人,就是在拯救人類’,這真實地反映了當時制定的那些政策的影響。”哈蘭指出,美國政府曾經試圖消滅原住民的部落身份、語言和文化。由此造成的長期創傷,以及暴力、虐待、過早死亡、心理健康問題和藥物濫用等問題,將繼續折磨原住民。
美國得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人類學教授、土著問題專家克里斯·斯特姆告訴CTV新聞網,美國寄宿學校的問題可能非常多。“我認為,就絕對數字而言,(美加兩國寄宿學校死亡學生人數)幾乎規模相當。”
斯特姆認為,原住民兒童死亡很可能不會引起“弗洛伊德之死”那樣的效應,但有助於推動美國正視其人權罪行。“美國過去的那些嚴酷事實會讓許多人感到掙扎……但我們談論的是無辜兒童的死亡,很多人會有所觸動。”
2015年,克魯格協助設計了紀念加拿大寄宿學校倖存者的雕像。“我希望確保‘再也不會’這幾個字出現在雕像上。”他告訴《衞報》,“我希望確保我的孩子再也不會經歷這樣的事,再也不會有人試圖帶走我的孩子。再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