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賞銀杏葉,揚州人的小確幸。史公祠的銀杏,熱點之一。有的景點,銀杏葉是錦上添花的景。史公祠不是,史公祠的銀杏葉,因為史公,多了承載。
梅花嶺上,史可法的衣冠冢,隱藏在梅嶺春深的叢叢梅花樹中。在中國文化裏,冬日的臘梅,春天的紅梅,都是氣節和人格化的植物。在史公祠尤甚。史公祠最為人樂道的便是梅。
史公祠屋頂的銀杏葉
史可法享堂前,有兩棵高大的銀杏樹。這兩棵樹同性,年年枝繁葉茂卻不結果。它們所有的能量都積攢在葉子上。一個季節輪迴後到了深秋初冬,銀杏葉璀璨極了。去史公祠的念頭,在冷寂初起。像多年前一樣,心裏邊一次次泛起。每一次觀賞時不一樣的感慨,也同時泛上心頭。
今天的冬天來得特別急。前一天似乎初夏,一天後進了寒冬。陰雨綿綿,寒風凜冽。龜縮在家中幾天,沒有出門,心裏卻總在唸叨,三四年沒去看史公祠銀杏,有變化否?好不容易冒出一絲太陽。趕緊去吧。
時間已不是最佳。陰風冷雨,打落了不少葉子。屋脊房頂,還有堅持不去的留着,讓我想起“揚州十日”時,史可法孤節的堅守。今人有研究者認為,史可法的堅守和堅持沒有意義。個人以為這些研究觀點與抗美援朝該不該一樣荒唐。任何拋開歷史説歷史的研究,都是博眼球。今年國家大張旗鼓地為“七十年”舉行紀念大會,已經打了那些研究者的臉。
來得時間稍稍有點早,大門還沒開。門口有人等待了。其中還有背了大相機的攝友。太陽沒有我出門時好,有點暗淡。鹽阜路上的銀杏行道樹,奇怪地枝葉完滿,每一棵樹上都很周全地沒有缺葉。對比史公祠露出來的稀疏,我不解。
十字路口,史可法無路可走
開門了。進門是樹葉鋪路。原來,凋落的樹葉沒有被棄去,猶如今天揚州人對史可法的紀念。銀杏葉一直鋪到享堂門前。享堂一如既往,有點光線不夠。好在我非常熟悉,閉着眼能指出“數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對聯的位置,能走到史公雕像的正前方。像往年一樣,我在塑像前靜穆地凝視。
我的目光穿過雕像,看到身後梅花嶺上的衣冠冢。衣冠冢上的臘梅花已經打朵。雖距離開花尚有時日,特有的清香已經泛出。可能寒冷還不夠,“香自苦寒”的臘梅花,沒有盛開時那麼濃香馥郁。站在被香氣氤氲的享堂,已然感受到了梅花將開時節的與眾不同。
轉過衣冠冢,一尊仿製的清代大炮,被安放在一座亭子裏。這是當年史可法率領南明小朝廷軍隊抵抗清人的最佳武器嗎?明末,紅衣大炮發揮了巨大的威力,將清人南下的腳步擋了又擋,直到有漢人為他們提供了同樣的武器,才轟打開堅固的北方城牆與城門。
傳説中的紅衣大炮
這尊大炮,當年發揮了怎樣的作用?南明偏安一隅的小朝廷註定不會有大手筆戰略家。蠅營狗苟的事情太多了。史可法困守孤城,約定的四大鎮救兵一個不來,便是證明。所以,史可法進了揚州,便定了必死的心。
二零一九年五月十三日的《揚州日報·梅嶺》副刊有一篇“大清兵薄城下”描寫了史可法最後的英勇:“西門城樓上屍積成山,血流成河。攻城數日未得進展,清軍運來紅夷大炮,架在西門外掃垢山上,朝城裏轟擊。終因寡不敵眾,揚州西門陷落。破城後的史可法,被清軍俘獲,誓死不降,英勇就義。”
城池陷落前,他認了義子史德威。城池被攻破以後,他屍身沒了蹤影,史德威建瞭如今史公祠裏的衣冠冢,聊為紀念。
似乎,古往今來到史公祠參觀的人,都會關注我前面引用的那幅對聯。其實,在與享堂並列的祠堂前,還有一付對聯。這幅對聯少了豪氣,多了認命:“一代興亡關氣數千秋廟貌傍江山”。祠堂的匾額為“亮節孤忠”,多少有幾分悲涼氣。看到祠堂前零星飄過來的幾篇葉子,我忽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秋葉的飄落與史可法的命運,有幾分冥冥的相通。
這幅對聯很宿命
幾個角落,我都看到了斑竹。“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詩人的浪漫,竹子都有了靈氣。然而這裏沒有“百重衣”的娥皇女英,沒有為了愛不離不棄的追隨。這裏只有一個弱弱的文人,用並不高超的戰術,做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抵擋。血肉之軀終難以抵抗滿清的鐵蹄和大炮,他與揚州城一同淪陷。
轉過梅花嶺不高的“山坡”,我登上最高處。下面的荷塘,枯荷殘葉都沒有,水也被抽乾了。有工作人員在撈魚。遊客鮮有機會看到生活中的捕魚,圍着觀看。
一片葉子掉在我面前。池塘裏,躲在淤泥中的魚,一條條被逮。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莊子的一句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人生何處不江湖!
史可法流淚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