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青龍江所屬的吳淞江(今蘇州河)的河道堰塞,導致航道越來越窄,就不會疏浚其支流黃浦江,讓它寬闊成今天的模樣。
如果不是因為黃浦江“支流”成“主航道”,青龍江與陸家台江交匯之處的青龍鎮(今青浦白鶴鎮)上的青龍塔,將依然承擔“導航地標”的功能。宋代之際,青龍塔之於青龍鎮,正如今天東方明珠塔之於上海。若航道不改,“陸家台”可能會比“陸家嘴”更有名。
在本報投身“待無恙,多來往,尋宋之旅”的上海尋宋之際,記者日前探訪了把上海港口歷史承前至唐宋的青浦白鶴鎮青龍村的青龍塔、青龍寺。青浦博物館館長王輝説:“青龍塔,就是唐宋時期的‘東方明珠’。”
圖説:位於青龍鎮上的青龍塔 新民晚報記者 李銘珅 攝(下同)
八邊形塔身,正是宋代制式
在大片農田邊,車載導航蜿蜒地指引到青龍塔——一圈白牆圍着一座灰色高塔,渾厚、拙樸、莊嚴的氣質與周圍環境截然不同。走入院門,彷彿穿越時空回到古代——腳下一條石路,被周邊植物侵襲到僅一兩人可並排行走。陰天下,灰塔旁,整個地面比院外低了三四級台階。從塔基起到被颱風掀掉塔剎的塔頂,不同層次的灰黑色,構成了歷史的凝重感。
唐代天寶年間(公元734年),這裏先建了寺院;公元821—824年,建了青龍塔,北宋慶曆年間(公元1041—1048年)重建。1648年重修後,至今未曾大修。1956年,颱風把塔剎吹倒,剎上寶瓶隨之落下。紫銅鑄造葫蘆狀寶瓶上有“明崇禎十七年三月鑄”等字。
灰塔上有數十根木樁“杵”在每層外牆,那是屋檐的支撐局部。“中國古建築通常是磚木結構,木的部分就是各種檐。”木頭經不起歲月侵蝕,腰檐、外檐、斗拱、枋等不斷脱落。王輝説,“以前的塔是能上去的,所以,塔外估計是有木質樓梯的,但現在也不存在了。”因而,如今,七層青龍塔看上去外形線條比較“光滑”。
圖説:青龍塔內部
塔的直徑不過六七米,走入塔內,抬頭看到的景觀頗為壯觀——也是因為塔剎損壞、雨水灌入,木質樓板均已腐爛,故而可以肉眼看到七層塔的內框結構——45度轉層,亦即每一層以轉45度角的方式堆疊在下一層之上。與此同時,塔身呈八邊形。“八邊形,正是宋代建塔的制式”,王輝説。
而之所以考證到塔始建於唐,是因為上世紀60年代,市文管委專家在塔身上發現了唐代晚期的銘文,刻在銘磚上,這就查明瞭塔的“出身”。
青龍塔“導航”,最早國際港口
五代時期,青龍鎮就是吳越少有的通商海口,與日本、高麗(古代朝鮮)、契丹、大食(伊朗)都有商貿往來。後來,還設立類似“海關”的“市舶司”,管理中外商船的税收。
青龍寺、青龍塔的配置,也是為了信眾祈求家人出海平安而建——一方面,是求菩薩保佑,另一方面,是靠建築導航。青龍塔是作為航海標誌物:“看到青龍塔,那就是青龍鎮快到了。”青龍塔含塔剎的高度是44米左右,目前高度為30米。唐宋時期,青龍鎮建築不能超過青龍塔。
青龍鎮,是當時“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港口。王輝透露:“地位堪比當時的福建泉州港。”據北宋官方編修的《宋會要輯稿》記載,當時蘇州的絲綢,以及瓷器、糧食等還能出口遠至阿拉伯地區,在北宋熙寧十年(1077年),青龍鎮上交的商税達15879貫,當時全國擁有1880多個鎮,其中一萬貫以上的只有10個,青龍鎮則排在第五位,位列全國十強“明星鎮”,在經濟發達的兩浙路(大致今浙江、蘇南、上海地區)17個鎮中居於首位。泉州城的商税額為19939貫353文,不比青龍鎮高很多。
因而,青龍鎮是當時的“天下雄鎮”——雄,自然首先歸於經濟實力雄厚。青龍鎮也是“東南巨鎮”——巨,指的是市鎮規模大。建炎三年(1129年),華亭鎮僅有26個坊(亦即如今的“小區”),而青龍鎮有36坊,大大超過了華亭鎮。其中有一個“來往坊”,專供國外商人居住。
青龍鎮“雄厚”,文化名人往來
經濟發達自然帶來人丁興旺。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不乏文人墨客的身影。據縣誌記載,米芾就當過青龍鎮鎮監(鎮長),以至於這裏成為上海地區最早出現文化娛樂區的城鎮。
北宋應熙傾情寫就《青龍賦》,淋漓盡致地描繪了當時鎮上的繁華與恢弘。米芾則書寫了《隆平寺藏經記》——隆平寺別名是“青龍北塔”。他還呼朋喚友,營造了良好的人文環境。熙寧六年,時任杭州通判的蘇東坡與在青龍鎮隱居的文人李行中同遊。第二年,蘇東坡從杭州動身赴蘇轍任職的濟南附近為官,途經湖州、蘇州等地與好友遊歷山水、賦詩吟詞。李行中在湖州迎接蘇東坡之際作詩《醉眠亭》,蘇東坡為之題額,並作《李行中秀才醉眠亭三首》相贈。一時間,青龍鎮李行中的醉眠亭名震江南。如今,青浦博物館裏,複製了醉眠亭。
宋代詩人梅堯臣也曾在青龍鎮居住、遊歷,撰寫了第一部青龍鎮志《青龍雜誌》且創作了詩歌一首《青龍江上觀潮》。常在青龍鎮流連忘返的還有陸龜蒙、宋之問、白居易、杜牧、皮日休、陸游、范仲淹、王安石、秦觀、趙孟頫……
擅長丹青的治水專家任仁發,世居青龍鎮。為了疏浚吳淞江,他多次提出治水方案。如今,延長西路上的元代水閘遺址就是他的貢獻。而任仁發祖孫三代還出資修繕了青龍塔,長達44年……(新民晚報記者 朱光)
馬上評|歷史,在這裏拐彎
在手遊《江南百景圖》松江府中,有一個重要關卡為“疏浚”,玩家必須不斷清理河道里的淤泥直至通暢為止。青年城市文化學者丁廣吉透露,青龍江的“疏浚”,純粹靠人工。唐代,青龍江江面寬20裏,相當於現在錢塘江的喇叭口,到了宋代是7裏,最後只有1裏——也就500米,商船無法入港,港口貿易自然而然衰退。因而,曾經富甲一方的青龍鎮的命運,隨着港口優勢的消失而拐彎。原來的吳淞江支流黃浦江,從“配角”上升到“主角”,而吳淞江成為今天的蘇州河——反而成為黃浦江的支流。
古今中外,文明傳承與文化發展必然依水而生。水是生命的源頭,也是經濟命脈的承載之一。時至今日,港口城市,依然毫無疑問是經濟相對更發達的國際大都市。上海港港口貨物吞吐量已多年排名世界第一。上海海派文化的城市特色,也是基於百餘年前外灘一帶如十六鋪碼頭這樣中外商船乃至客船的頻繁靠岸與往來……
上海,由滬瀆村而吳淞江,自青龍鎮到上海縣,從青龍港、上海港到洋山港,一脈相承的港口水系,造就了海納百川、大氣謙和的城市精神。
回到城市建設,上海地處長江下游出海口,沖積型平原自然成為泥沙俱下的“兜底處”。時至今日,長江一路裹挾的泥沙衝擊成的崇明島,正向世界級生態島的目標邁進。以高瞻遠矚的眼光做規劃,才不會被命運的泥沙裹挾。(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