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末,李連杰主演的《獅王爭霸》《黃飛鴻之西域雄獅》曾經風靡一時,除了精彩的武術打鬥場面外,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大概就要數其中的舞獅了。
劇中進退有致、跳躍翻滾的舞獅威風八面,一對銅鈴似的大眼睛顧盼生輝,為整部影片增色不少。
我們現在可以看到的獅子猙獰、霸氣側露,似乎與黃飛鴻師徒手下上下翻飛,感覺有些萌萌噠、甚至是小可愛的獅子氣質大為不同,這是為什麼呢?
原來,現在我們可以看到的是非洲獅,而黃飛鴻舞的獅子細究起來屬於亞洲獅。今天,在非洲熱帶草原上仍不時可以看到非洲獅子威武雄壯的身影,而亞洲獅則早在百餘年前絕跡了。
萌萌的舞獅
科學研究證明,獅子是貓科動物中進化的最為成功的種類。在距今一百多萬年前,起源於非洲的獅子開始進入歐亞大陸,在古代的南亞、西亞,印度、波斯、巴比倫等地,獅子是尋常可見的貓科動物。
為何獅子沒有出現在東亞的中國呢?一者,東亞的氣候環境不適宜它的生長;二者,中國的山山水水間早已經被捷足先登的老虎劃為了私屬領地。
一山尚且不容二虎,更何況是冒失闖入的外來户獅子呢?
大型食肉動物間也很理智,為避免激烈的進化競爭,聰明的獅子主動選擇了遠遁,老虎也不趕追,僅僅是目送它的離開。
離開了山林,虎落平川被犬欺。
直到若干年後,獅子從絲綢之路重返中國。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它的重出江湖遠不如當初的瀟灑離開,實在是獅不由己啊!
雄踞東方的中華帝國本土乾脆就沒有獅子,而是先有的獅子圖像和獅子文化,後有的獅子。
這大概正是由於獅子驚鴻一瞥的緣故,許多人有幸見到了它的身影,卻不知其為何物。好在這種小事情根本就難不倒我們機智百出的先民,他們不但繪製出了獅子的模樣,還給這種猛獸起了一箇中國式的名字——狻!
先秦文獻《爾雅-釋獸》中,對狻猊這種動物如此描述:“如虦貓,食虎豹”。晉人郭璞註釋道:“即師子也,出西域,漢順帝時疏勒王來獻封牛及師子。”
疏勒即今新疆喀什地區,這個地方是不產獅子的,疏勒王所獻獅子,應該是來自西亞。
專吃虎豹的
由此可知,早在漢晉時,國人就知道這個大傢伙是來自西域的,只不過它的名字是“師子”罷了(幸虧沒叫成蝨子,否則獅子會鬱悶死)。
北魏時,波斯國來獻獅子,結果走到半道,被割據一方的万俟醜奴給截胡了。
醜奴得到這麼一個瑞獸,喜得心花怒放,索性給自己起了個“神獸”的年號,自稱天子了。
可惜的是,神獸不佑護醜奴,未幾,万俟醜奴國破身死名滅,這頭獅子重新上路,終於到達了洛陽。
北魏孝莊帝是個可人,見到神獸後心癢難捺,自言自語道:寡人聽説老虎豹子一見獅子,就嚇尿了,何不找幾頭老虎來試試看呢。
於是乎,京畿很快就獻來兩隻老虎、一頭豹子。孝莊帝第一時間前往觀看,只見兩隻老虎和一頭豹子見了獅子,嚇得緊閉雙眼,不敢抬頭(後人根據這個故事,創作了首膾炙人口的兒歌: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不快,一隻沒有眼睛……)。
孝莊帝看熱鬧不嫌事大,見老虎豹子不敢睜眼睛,靈機一動,命人把園子裏的一隻瞎了眼的熊牽來。
哪知道,上帝在為熊關上門的同時,也給它留了一扇窗户。這熊眼睛雖然瞎,鼻子卻極是靈敏,聞到獅子的氣味後“驚怖跳踉,曳鎖而走”。
熊瞎子跑得連滾帶爬,雖説跌跌撞撞,居然比睜眼的兔子還要快上幾分。
孝莊帝見狀,樂得捧腹大笑。
自從熊瞎子跑了之後,養在籠中的西域雄獅抑鬱了,任憑人們如何逗弄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就算是見了孝莊帝的繼任者廣陵王,也是不理不睬。
廣陵王覺得好吃好喝豢養着這神獸,白長了那麼大一個尾巴,見了自己居然也不知道搖。於是決定不再做這個冤大頭,要將獅子送還波斯。
廣陵王有好生之德,卻不知苦了送獅子的胡人。這個胡人歷經千辛萬苦,跋涉千山萬水,好不容易才將獅子送到洛陽,剛剛學會幾句洛陽官話,腸胃好不容易適應了河南扯麪,哪知道卻又要從哪來回哪去,心中頓時一萬匹草尼馬奔騰而過。
儘管心中不滿腹誹不已,但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頭,入鄉隨俗的胡人也知君命難違,只得趕着思鄉心切的獅子踏上了歸程。
大概是不想放棄好不容易到手的中國綠卡,或者是當時沒有出台珍稀動物保護法,這胡人法治觀念淡薄,沒有走出多遠,就果斷出手,害了獅子性命,偷偷溜回了洛陽。
胡人的再次出現,很快引起了洛陽大媽的嚴重關注,有關部門在第一時間將這個膽大妄為的胡人抓了起來,“罪以違旨論”。
違旨,可是殺頭的大罪。關鍵時刻,宅心仁厚的廣陵王發話了,罪無可恕、情有可原,怎麼能因為一個畜生而害人性命呢?
廣陵王金口玉言,胡人保住了小命。
偏安江南的宋文帝也想擁有一隻屬於自己的獅子,可是一直未能如願,只得致書師子國(今斯里蘭卡)索要了。
大約是未能如願,否則史書中一定是大書特書了。
獅虎豹三兄弟,一圖見咖位
元嘉二十三年(446),交州刺史檀和之奉旨討伐林邑,結果被林邑王范陽邁訓練有素的象軍打的大敗。宋軍大將宗愨獻計用假獅對付真象,或者可以出奇制勝。
檀和之也沒有破敵良策,只好聽從,命令手下人準備了許多假獅子,每個假獅子由兩名精壯士兵舞弄。
第2天,當林邑的象軍長驅直入,衝到了陣前,宋營中奇兵突發,一羣“獅子”搖頭晃腦、張牙舞爪的撲了出來。
大象一見之下慌了神,小眼睛不辨真偽,掉頭就跑。宋軍乘機萬箭齊發,大敗林邑軍。
從此舞獅在軍隊中盛行,並逐漸流行到了民間。但凡是有什麼喜慶的事,人們便舞獅子慶賀一番。
假獅子可以打敗真大象?歷史上還真有人依葫蘆畫瓢的。
唐代大將朱滔乾脆在絲帛上畫了獅子的形象,對敵時命令士兵披在身上衝鋒陷陣。果然,對方戰馬一見驚懼不已,從而克敵制勝。
1407年,朱明大將張輔在徵安南時,安南人佈下象陣對敵。張輔襲前人故智,畫了獅子蒙在戰馬身上,衝擊敵方的象陣。安南大象小眼睛裏全是恐懼之色,見無數獅子衝過來頓時魂飛魄散,扭頭就跑,明軍大獲全勝。
或者有人會好奇,宗愨是怎麼知道大象害怕獅子的呢?
原來,宗愨有個畫家叔叔叫宗炳。
宗炳不願意作官,一生寄情山水篤信佛教,喜歡與和尚交往,一次他聽一位印度僧人講起獅子與大象搏鬥的故事,從來沒有見過獅子的他發揮想象,畫了一幅《獅子搏象圖》。
獅子搏象
宗愨一定是親眼見過這幅圖,腦海中留下了獅子可以“懾服羣獸”的深刻印象,關鍵時刻,這才有用假獅子破林邑象軍的奇思妙想。
印度僧人對宗炳講了一個什麼故事呢?
如是我聞。
一時,佛在摩揭陀國的耆闍崛山傳道,國王不信奉佛教,也禁止國人給僧人佈施。即便是這樣,在釋迦牟尼的感召下,仍有許多國人信奉了佛陀。
1天,釋迦牟尼的幾個大弟子遠行到其它地方弘揚佛法了,只留了佛陀與500個弟子在耆闍崛山中。
婆羅門提婆達多知道佛陀這時勢單力薄,於是就向國王獻計:明天,由國王請佛陀入城,他則準備500頭大象用酒灌醉。當佛陀入城後,就將這500頭醉象放出去,佛陀與他的500弟子就會被踏為肉泥。
具有大智慧的佛陀早就識破了詭計,卻依然胸有成竹的帶了500弟子入城。
佛陀與弟子一入城,提婆達多就關閉了城門,將500頭醉象入了出來。喝醉了酒的大象破壞力驚人,這些傢伙小眼通紅、血脈賁張,在城中橫衝直撞,所到之處人仰馬翻、樹倒屋塌。
佛陀才到王宮北門處,恰好遇到了這羣醉象。只見他站在當街,從容淡定伸出手來,五指瞬間化作五頭雄獅。五頭獅子一起發出震天撼地的獅吼來。醉眼迷離的大象羣頓時驚得骨軟筋酥,屈膝伏地、顫抖不已。
釋迦牟尼一顯神通,一場危難頃刻間煙消雲散。
從此,雄獅成了佛陀法力的代言人,到後來乾脆就是佛陀的護法了,佛經中更是以獅子比喻佛陀的無畏與偉大。《大智度論》更是稱佛陀為“人中獅子”,佛陀的坐位也被稱為“獅子座”。
獅子座
大唐聖僧玄奘偷渡出境前往西天拜佛取經,途經高昌王國(今新疆吐魯番) ,國王麴文泰專門為他鑄了一個金獅寶座,以示恭敬。
南北朝時,隨着佛法的東傳,造型各異的獅子在我國遍地開花。
這個故事記載在《法句譬喻經》中,印度僧人到南朝傳播佛法,對宗炳講釋迦牟尼法力無邊,這個故事無疑是最恰當的。
不但是宗炳畫獅子,同時代的顧光寶也是以畫獅子而名聞天下的。
顧的朋友陸溉得了一種怪病,數年間用盡一切治療手段仍不見效。顧認為陸溉的病是惡鬼纏身所致,於是腦洞大開,墨汗淋漓的畫了一幅獅子懸掛在户外。第二天,人們驚訝的發現,畫裏的獅子胸前鮮血淋漓,陸溉的病也神奇的不藥而癒了。
這個“猛獅啖鬼”的故事,顯然屬於傳奇範疇了。
令宋文帝汗顏的是,他朝思暮想一隻獅子而不可得,大唐帝國卻是獅滿為患。
懾於大唐的赫赫武功,波斯、康國、石國等國爭相向大唐貢獻獅子、孔雀等珍禽異獸,甚至一些大商人為了其經商便利,也打着國王的旗號向李唐統治者貢獻獅子。
一時間,由於長安城中的獅子太多,史書中居然出現了“止貢”的記載。
因為可以近距離觀察獅子,宮廷畫家韋無添居然成了畫獅子的高手。他畫的獅子惟妙惟肖、生動傳神,展開來觀看,“百獸見之皆懼”。
據説,唐初大畫家閻立本曾畫過一幅《西旅貢獅子圖》,裏面的獅子就是黑色的。
專家考證,閻立本所繪的獅子是康國貢獻給唐太宗李世民的。閻立本繪畫側重寫實,因此,一千多年前,確實有黑色獅子存在。
另據現代動物學家研究,鬃毛顏色越深的雄獅,就越壯碩有力,因此,黑獅子才是真正的獅子王。
獅子王
隨着向大唐王朝貢獻獅子的熱潮,獅子舞也進入了中原。
西域龜茲王自稱獅子王,編撰了祖先降服獅子的故事,並且據此編排出了獅子舞。
舞動的時候,在幾十只羯鼓的伴奏聲中,青赤黃白黑五色獅子從五個方位向中心聚攏,煞是好看。很快,獅子舞風靡了大唐宮廷,一時蔚為風尚。
白居易作《西涼伎》紀其盛曰:“假面胡人假獅子,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貼齒,奮迅毛衣襬雙耳。”
今天我們可以見到的古人所繪獅子圖,年代最久遠的是收藏於台北故宮的《元人畫貢獒圖》。
蒙古人視獅子如獒,莫非是因為神經大條?
細究起來,雖然説如今藏獒風光不再,但不可否認,有一些品相上乘的藏獒確實長得很象獅子。
事實上,獅子確實有不合邏輯的一種本能——看家護院!西域的王公貴族把獅子當成寵物豢養是稀鬆平常的事情,蒙古人將獅子視為大獒也不是沒有道理。
其實,獅子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在我國可謂隨處可見,用盧溝橋的獅子數不清來形容最為恰當。如果非要將獅子掰扯清楚的話,根本就是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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